“剿匪?”番邑縣衙,吳芮以爲自己聽錯了。
大江沿岸,山林湖澤之間,確實聚集不少盜匪。自從他接掌番邑之初,也有過剿匪行動,後來他才發現多是些生活艱辛,無以爲繼的貧苦人家。故而只要不嚴重影響地方治安,一向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可以說,各郡縣皆是如此,朝廷對此也不怎麼過問。可這剛一開春,朝廷怎麼突然下令江東剿匪呢?
“是的,大人,駐防廬江的的左校尉安桐已經率領五千士卒,進駐彭蠡東北了,朝廷下令,讓我們做好糧草供給。”縣尉陳奎如實稟報。
吳芮疑惑懂道:“哦?已經動兵了?”
“是的大人,據咸陽的消息說,是趙相的意思,故而安校尉不敢怠慢。趙相還說,只要全力協助剿匪,便不問我等治理不善之罪。”
“趙相?我大秦幾時多了個趙相國?”吳芮有些驚訝。
陳奎訕訕一笑:“大人,咸陽一併來的公文,前丞相李斯欺君謀逆,已腰斬於咸陽。陛下聖旨,中車府令趙高繼任爲相。”
“什麼?李相被腰斬?”一句話宛如晴天霹靂,吳芮頓時爲之愕然,良久才道:“趙高繼任?宦官焉能爲相乎?此非滑天下之大稽?”
陳奎心中一緊,遲疑片刻後,說道:“大人慎言!此乃陛下旨意,我等爲臣子者只能遵旨行事。”
難怪難怪,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斯不在了,這政策或許也就變了。吳芮一時心神激盪,聽到陳奎直言,立即恢復鎮定。說道:“本官失態了,爲大軍提供糧草的事情,就交給你去辦吧!”
“諾!”陳奎悄然退出,嘴角掛着一絲詭譎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待陳奎走後,一個年輕人從後堂走出,正是吳芮長子吳臣。“父親,秦庭真是越來越過分了。當年李斯承諾過,任父親爲番君,治理番邑,壓制百越,無需向咸陽繳納賦稅徭役,一切都是父親說了算。”
吳臣很是憤怒,續道:“可如今呢?先是派來了縣尉,又是要賦稅民夫。番邑本來物富民豐,安居樂業,如今也日漸民不聊生,那些盜匪也多是官逼民反。如今還要調兵橫行彭澤,剿匪不假,我番邑百姓少不得受害,還要我們供應糧餉,這算怎麼回事?”
吳芮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爲父何嘗不知?如今李相不在了……”
“是啊!以前還有始皇帝的七分威嚴,李斯的三分情面,然如今還有什麼?”
面對兒子的反問,吳芮輕輕道:“孩子,你還年輕,記住凡事要學會一個忍字!此事休再多言,好好回去讀書吧!”說完長身而去,出門去了。
吳臣看着父親有些黯然的背影,眼神閃爍,默然無語。
……
水天相接,煙波浩渺,彭蠡澤湖光盪漾,波瀾壯闊。
湖邊的一處小丘上,軍帳連成一片。
一男子站在丘頂,極目遠眺。一身金光閃耀的盔甲,與他高大的身材正好相襯。三十來歲的年紀,濃密的胡茬,棱角分明的臉龐凸顯出西北漢子特有的粗獷豪放。
他就是駐守廬江的左校尉安桐,地地道道的關中人,據說祖上與秦王室有親戚關係,因而蒙祖蔭出鎮廬江。前些日子突然接到咸陽詔令,讓他開春後剿滅彭澤盜匪,安桐二話不說立即率軍出征。
“末將辛剛參見校尉大人。”辛剛,二十五歲,出身上郡西北邊軍,前不久調防廬江。因他武藝出色,得安桐另眼相看,出任親兵什長。
“嗯!”安桐並未轉身,淡淡道:“閻大人交待的事情查清楚了嗎?”
辛剛恭敬回答道:“幸不辱命!已經查實,閻大人交待的那夥盜匪約有百餘人,領頭的叫尹旭,不到二十歲的年紀。”
“哦?”安桐微微有些驚訝道:“是個毛頭小子?”
“是的,不過此人似乎有些手段,御下極嚴,在這一帶名聲不錯。”
“能讓閻大人,甚至是趙相念念不忘的人,看來確實有兩下子。”安桐冷冷一笑:“不過,任他有三頭六臂,區區數百烏合之衆,豈是五千朝廷精銳的對手?”
辛剛笑着附和道:“那是,何況是大人親自出馬。”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安桐很是受用,笑道:“派出斥候偵查,找尋盜匪出沒之地,儘快出兵清剿。”
“諾!”
……
數百里之外,一個優雅靈秀的紫衣少女獨坐閣樓之上,遠處湖光山色,波光粼粼。
人不同,意境不同,湖泊也不同。少女面前風光無限,傳說動人的震澤,而非彭蠡澤。
震澤,即太湖,又名五湖,位於大江下游的會稽姑蘇一帶。相傳范蠡曾攜西施泛舟於五湖,湖光秀美,煙波動人。
“範青見過小姐。”一個勁裝武士在少女身後停下,恭敬施禮。
“嗯,什麼事?”
“老爺那邊有消息了。”
紫衣少女立即轉身,關切問道:“爹爹那邊情形如何?可都安好?”
範青答道:“小姐放心好了,老爺得李由將軍幫助,在魏地脫身,已然安抵定陶。大公子暫時放棄了與東胡的生意,前去與老爺匯合,小姐不必擔心。老爺派人傳話說,過些日子回來與夫人和小姐團聚。”
“那就好!”少女輕輕一笑,旋又問道:“上郡和咸陽那邊有消息嗎?”
“呃……”範青微一遲疑,沉聲說道:“蒙將軍家人全部被害,李相被腰斬於咸陽。”
“什麼?”少女嬌軀一震,沉默半晌後,問道:“李由將軍作何反應?”
“李由將軍並未有什麼行動,因爲子嬰公子身在咸陽。”
少女心裡咯噔一下,問道:“子嬰在咸陽?他們沒逃出來嗎?”
範青嘆息道:“李將軍手下和鄧陵先生只救出了子夜小姐,子嬰公子被抓到了咸陽,其餘子女全部隨扶蘇公子去了。”
“李由將軍也是無奈啊!”
“恕屬下直言!”範青說道:“李由將軍在扶蘇公子一事上,與李相有很大分歧,會不會……”
少女搖搖頭,道:“不會的,李由不是那種人,因爲他忠於大秦。”停頓片刻嘆道:“如今惟願子嬰兄妹能夠平安!”
範青道:“這個不用太擔心,趙高月前剛剛在杜郵處死十位王子公主,指責聲不斷。不管怎麼說,子嬰公子都是始皇帝的嫡長孫,趙高應該不敢,何況還要以之挾制李由將軍。至於子夜小姐,身在三川郡,安全無憂。”
紫衣少女悠悠嘆息道:“但願如此吧!”
旋即又想起一事,問道:“對了,那位公子的身份查到了嗎?”
範青答道:“查到了,出手相救的那位公子名叫尹旭,表字東來,番邑縣人。好像是修馳道的工地上殺了官兵,逃出去聚衆爲匪的,會稽這般說的模模糊糊,具體不大清楚。他們主要是“劫富濟貧”,懲戒地痞惡霸與官吏,在當地口碑不錯。”
少女輕輕點點頭,似乎有幾分滿意,有或者說與她的猜測相符。
“不過他們似乎有點麻煩……”
“哦?”少女不覺眉頭又是一蹙,問道:“怎麼?”
範青回憶道:“下人回來說,有一支數千人的朝廷軍隊,往番邑一帶去了,打聽之後得知是前去剿匪,屬下懷疑很可能有尹公子有關。”
少女眉頭一緊,露出幾分凝重之色,良久才悠然說道:“很有可能,江東盜匪猖獗,但朝廷都是睜隻眼閉着眼,爲何此時突然出兵剿匪呢?莫不是因爲我們的事,惹怒了趙高,因爲連累了尹公子他們?”
“我們突然撤離,讓他竹籃打水,必然是惱羞成怒。如今他大權在握,卻不敢光明正大動我範家,轉而遷怒於壞事的尹公子是很有可能的。”
範青也是眉頭大皺,說道:“沒錯,小姐所言極是。”
少女拉回踱着步子,稍作沉思之後,沉着道:“密切注意彭澤情況,如有可能,儘可能給予些幫助,畢竟是受我們連累的。必要時可以父親的名義向番邑縣令吳芮求助,其弟吳莚是徐福先生的弟子,與家父頗有交情。”
範青篤定道:“小姐放心,屬下會妥善安排的。”
看着範青離去的背影,少女輕輕自語道:“只能爲你做這麼多了,餘下的就靠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