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利益驅動也沒有感情羈絆,魏東生懶得營救孫策。
魏東生卻也有底限,既然沒有救治孫策的意願,就沒有必要浪費周瑜的時間。魏東生即時簡單吩咐陸遜:“讓平妖堂回覆周瑜,我們絕聖門得到天地異寶就即時煉化,從來沒有多餘儲備。”
陸遜,更不願意救治孫策。
話說,陸康兵敗舒縣纔過去多少年啊。
再者,陸康長子陸儁之所以遇難途中,何嘗不是因爲孫策爲虎作倀幫袁術打下了廬江郡?若非孫策率兵攻克舒縣,陸康根本不必急匆匆把家眷送回吳郡老家,陸儁也就不會來回奔波吳郡和廬江郡之間;若非孫策和劉繇決戰江南,陸儁根本不會爲了躲避戰亂而走陌生小道,也就不會被盜賊殺死。無論陸康被迫致仕,還是陸儁之死,其實都可以歸罪孫策。
怨恨歸怨恨,陸康和陸遜很難實質報復孫策。
如果孫策沒有遇刺瀕死,依然是制霸江淮的當世霸王,陸康和陸遜肯定沒有實力復仇孫策。甚至,少了黑石城絕聖門這杆旗幟,陸遜、陸績等陸氏子弟極大概率爲了生存不得不效忠孫策。現實世界歷史裡,陸遜和陸遜不就淡化了陸康和孫策的矛盾,爲孫吳政權效命嗎?
可惜,絕聖門也同樣沒有自由。
絕聖門有絕聖門的約束,如果魏東生決定救治孫策,陸康、陸遜、陸續等人都只能乖乖接受魏東生的裁決。怎想,結果出乎意料地幸運,魏東生竟然毫不猶豫拒絕救治孫策。陸遜年紀尚幼,登時歡快聲音叫好:“好,我這就通知平妖堂回絕周瑜。”
鏡頭移向距離黑石城六七十公里遠的舒縣縣郊。
三十輕騎前後護衛一輛馬車,孫策虛弱躺在被褥裡。周瑜側坐孫策身邊,手心貼着孫策左臉頰,平穩輸送內力,盡己所能緩解孫策的病情。孫策傷在右臉頰,頰骨攔住了泰半傷害,如果以21世紀醫療水準救治,康復概率極高。可惜,現在是漢末200年,神醫華佗也不懂傷口感染的基本原理,孫策遇刺到周瑜匆匆忙忙救駕這段時間裡,孫策臉頰的箭傷已經衍生許多併發症,病情迅速惡化。若不是長生種子附帶的內力氣感及時續命,孫策早就一命嗚呼,根本不可能活到廬江郡舒縣。
即使有周瑜及時續命,孫策的病情也非常不樂觀。
彼時耳聞孫策遇刺,周瑜顧不得長生者不許離開廬江郡的天地法則,當時就順江而下救駕孫策。1級長生者離開廬江郡,大約10日時間就會徹底耗盡內力氣感,長生種子旋即離體而去,從此失去長生者的特殊福利待遇。所幸,廬江郡東部邊界距離吳郡丹徒縣不遠,周瑜參考孫策離開廬江郡而被長生種子拋棄的舊時經驗,快刀斬亂麻地在10日之內把瀕死的孫策緊急帶回廬江郡。
離開廬江郡期間的法則消耗,和續命孫策的持續付出,周瑜早就到了油枯燈滅的地步。瞧瞧周瑜現在的面孔,他不僅彷彿老了十歲,更散發着無窮無盡的疲憊氣息。周瑜如果下一秒暈倒,大家絕不會奇怪分毫。
周瑜的疲憊,孫策都看在眼裡。
或許迴光返照,孫策這日稍稍有點兒精神:“公瑾(周瑜),不要再欺騙自己了。”
周瑜智慧絕頂,自然明白孫策的意思。
可是,感情羈絆此刻卻超越了理性判斷,周瑜不假思索地選擇安撫孫策:“伯符不要心急,馬上就到了龍舒縣。黑石城坐落在龍舒縣和灊縣之間,我們很快就能拿到三枚異寶。”
孫策勉強擡起左臂:“公瑾何必自欺欺人呢。襄安縣到舒縣有多遠,黑石城到舒縣有多遠,你我都非常清楚。如果魏炅(魏東生)真願意救我,我們最多走到舒縣,就會順利拿到能夠救我性命的三枚異寶。現在過了舒縣,依然看不到魏炅的身影,也得不到平妖堂善意回覆,要麼是中間出了差錯,要麼是魏炅根本不願意救我。”
周瑜違心安撫孫策:“魏炅一年能得七八枚異寶,何必吝嗇三枚?”
孫策先閉眼再睜開眼,感慨聲音說:“公瑾莫要再騙我,讓我安心走吧。”
周瑜沉默無語。
就在昨日傍晚,平妖堂那邊兒傳來魏東生拒絕救治孫策的噩耗。周瑜有信心面對面說服魏東生改變態度,周瑜也有信心獨立收集3枚異寶,可時間不等人啊。孫策病情越來越嚴重,爲了避免孫策猝死途中,馬車速度也不得不越來越慢,這樣惡性循環下去,孫策註定很難熬到黑石城。另外,周瑜此前安插在平妖堂的間諜更傳來致命消息,平妖堂到絕聖門的通信業務原來由陸遜負責。向來敵視孫策的陸家子弟,在規則允許範圍內故意拖延時間,再正常不過。
理智告訴周瑜,孫策已經沒救了。
周瑜感情上卻無法接受這樣的殘酷結果。
冷場片刻之後,孫策忽然問起吳郡諸事:“仲謀(孫權)那裡怎樣?”
周瑜沉吟三五秒,選擇實話實說:“情況非常惡劣,宗族有異心,強臣有貳志。”
孫策略過敏感的強臣話題:“異心宗族都有誰?”
周瑜:“孫幼臺(孫靜)長子孫暠整頓兵甲,意有不服;孫聖臺(孫羌)次子孫輔耀兵廬陵,罔顧政令。其餘宗親,皆搖擺不定,明顯是誰強就效忠誰。”
孫策思索片刻,總結說:“孫輔無膽,不敢起兵抗命;靜叔(孫靜)畏禍,有他在,孫暠也必然不敢冒險。如果只有這兩人反對仲謀,江左大勢定也。公瑾,我死之後,你且輔助仲謀。如果三年之內,仲謀平庸無能,你則取而代之。”
周瑜沒有膽戰心驚下跪表示願意一生忠誠孫權,而是搖了搖頭,疲憊面容裡勉強擠出笑容:“我不適合。”
孫策亦沒有重複要求周瑜未來取代孫權的言論,又說起其它囑咐:“公瑾務必替我告誡仲謀,兼併荊州之前不可討伐魏炅,討定魏炅之前不可貿然征伐淮北。遇刺之後,我才深深後悔往日魯莽,仲謀萬萬不可赴我後塵。而且,一二門客,尚能趁機殺我,能夠內力震斷長劍的絕聖門門徒肯定更加可怕,公瑾和仲謀,你們未來都要謹慎防範。”
周瑜:“好。”
孫策又囑咐說:“第二事,煩請公瑾好好照顧紹兒(孫紹)。紹兒才三四歲,若由他繼任,孫氏一門必爲強臣所欺。環顧其他宗親,僅仲謀有容人之能,不會爲了坐穩位置而害了紹兒性命。但是人心多變,誰敢保證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仲謀還是現在單純善良的仲謀?倘若仲謀開始忌諱紹兒,公瑾務必第一時間營救紹兒,把他藏匿到民間。”
周瑜當即承諾:“好。”
孫策最後以僅有的神采盯向周瑜:“第三事,不要因爲我而惱怒魏炅。月餘之前,我還在仗勢欺人要求魏炅即刻臣服,設身處地想一想,我若是魏炅,也不會救那野心勃勃的孫策。遇刺而死,是我孫策自己作孽,怨不得他人。”
周瑜楞了楞。
哪怕絕望而死,孫策也不怨恨魏東生,當真可謂器量絕佳。
但周瑜更懂孫策,以孫策性情,他絕不可能一點兒都不怨恨魏東生。
孫策說他不恨魏東生,並非真的一點兒都不恨魏東生,而是擔心周瑜安危。如果周瑜爲了復仇而怒懟魏東生,處境肯定非常危險。孫策不願意周瑜死於註定失敗的復仇,所以大度說一點兒都不恨魏東生,以上纔是孫策的真正想法。
周瑜明白孫策的心意,卻沒有點破:“好。”
孫策繼續囑咐周瑜:“最後一事,如果有可能,公瑾你不要離開廬江郡。”
周瑜:“好。”
孫策右手猛地握住周瑜,少有地重複囉嗦:“一定不要離開廬江郡。”
“魏炅曾說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你我當時都不以爲然,當然,你現在或許仍舊不以爲然。”
“數年前,我爲了重定九州秩序,不屑於困守廬江郡一地。儘管意外失去了內力氣感,我卻從來沒有後悔過。擊敗劉繇到擊敗劉勳,我有無數機會索取異寶重塑內力氣感,可從頭到尾都不屑一顧。如果一輩子只能待在廬江郡做囚徒,即使未來能夠震碎十柄鐵劍,又有何意義呢?如此雞肋,不要也罷。”
“可是,我錯了。”
“我後悔了!”
“無助躺在病牀這段時間裡,我突然間後悔到恨不得扇死自己。父輩名譽,家族榮耀,揚州霸業,這些成就真有意義嗎?瞧瞧吳郡,我剛剛瀕死,一羣堂兄堂弟就開始內鬥,一羣文武名士也紛紛聒噪異動。最後的最後,僅有公瑾你不惜一切代價努力救我。呵呵,我孫策在他們眼裡都是些什麼啊。原來,我孫策死後的世界,竟是這般無趣。”
“當你生命不由自主時,當你生命走向虛無時,一切過往榮耀都成了虛無縹緲的符號。所謂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或許就是回顧一生,赫然發現自己的一生努力原來毫無意義。”
“公瑾,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也不甘心一生如此作爲。如果可以重活一次,即使護送靈喪回家之事不可避免,我也要收集異寶煉化,重新感應那無窮無盡的天地玄妙。”
周瑜愕然。
忽然之間,周瑜覺得孫策有點兒陌生。
周瑜認知的孫策,明果獨斷,志在天下,怎會如此執着內力氣感?毫不猶豫捨棄有地域限制的內力氣感,才應該是孫策應有的風範啊。眼前這位後悔這後悔那的孫策,根本不是周瑜熟悉的孫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