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病

情定陳家村 生了病

小秀才穿上衣服就要往外走,卻被薛寅鬆阻止:“你且在倉裡等着,我去端進房裡來吃。”

“啊?出去吃不是更好嗎?”小秀才茫然的問。

薛寅鬆笑道:“大倉都是通鋪,男女老少都睡在地席上,烏七八糟的味道也濃,我恐怕你看了吃不下飯。”

小秀才一想有理,忙取了布巾就着水盆洗臉:“那我等你回來。”

薛寅鬆出去轉進底倉,雖然有透氣的窗口,到底被撲鼻而來的臭味轟得難受,他去船尾取了兩份米粥並饅頭,用托盤端回倉裡。

稀粥清得可以照出人影,饅頭又乾又硬還有鹼面的黃印,小秀才用筷子在碗裡撈了兩下,沒趣的問道:“沒別的了?”

薛寅鬆知道他素來嬌生慣養,好言哄着他喝了半碗才罷。吃過早飯,小秀才興致盎然的繼續看窗外,可這一節河道進入了小峽谷,兩旁除了巖壁還是巖壁,不到中午便沒趣的縮回頭睡覺。

坐船其實十分枯燥,艙室又小又氣悶,大倉又臭,甲板上風又大,不過大半天功夫小秀才就直嚷着無聊。

“這下知道坐船啥滋味了吧?”

小秀才撇嘴,好一會才道:“這船不好,以後試試別的船。”

薛寅鬆失笑:“大船都差不多,那種渡江的小船還行,沒那麼悶,下次看你還吵着要坐船不。”

小秀才不以爲然,固執的認爲這船不好,坐了半天腿麻,嚷着要出去轉一會。

薛寅鬆想想船上環境單純,叮囑他別惹事便放他出去,自己趁他走了正好打個盹,誰想這才迷迷糊糊的剛入眠,那邊小秀才已經風風火火的拍門衝進來。

“那個水不能吃,不能吃,”小秀才大驚失色摸摸鼻子:“我去船尾,正遇到有人洗馬桶,旁邊點兩個廚工,一個在淘米一個在挑水說是燒開水,離洗馬桶的只有幾步遠!”

薛寅鬆笑道:“水是往後面流的,有什麼關係。”

小秀才眼睛都直了,好一會才說:“那要是前面有個船,我們豈非不是吃他們的大便?”

“這河裡豈止是人的,還有魚的大小便呢,”薛寅鬆好笑:“行船就是這樣嘛,這邊吃那邊拉吃吃拉拉都在河裡。”

秀才臉色發青,好一會才道:“我想喝井水。”

薛寅鬆笑道:“堅持兩天,船快的話我們七天後就能到南孟,只要上了岸,你想喝泉水都行。”

“我一刻都不想呆了,”小秀才哭喪着臉:“那早晚的洗臉水洗腳水豈非不都是人家的大小便,還有吃的……唔……想吐了……”

薛寅鬆忙道:“你是不是早晨吹了河風受了寒,別看這風不大,帶着潮氣很容易生病的,快加件衣服。”

小秀才加了件單衣,臉色愈加難看,泱泱的躺在牀上不說話。

薛寅鬆也沒辦法,去包裹裡翻了兩本他帶的書遞過去,秀才接過來隨手翻開,沒翻幾頁腦袋一歪昏睡過去。

就這樣吃吃喝喝走了七天半,終於在傍晚的時候屠老頭來敲門:“客官,今天半夜戌時能到南孟,準備連夜下貨。”

薛寅鬆忙跳起來開了門,只見屠老頭手持一柄長杆旱菸笑眯眯的站在門口:“好啊,終於到了,這幾天蹲在倉裡都快發黴了。”

屠老頭走進門,見秀才病懨懨斜躺在牀上笑道:“這位小兄弟是第一次坐船吧?呵呵,像我們走多了就習慣了。”

“他哎,趟了好幾天了,吃不下睡不着,真愁人。”薛寅鬆陪着坐下來:“不叫他來吧,他又想跟來。”

屠老頭笑道:“這次坐了船恐怕以後請他坐都不會坐船了。”小秀才聽了在一旁插嘴道:“再不坐船了,再不坐船了!”

屠老頭失笑:“老朽不打擾,二位公子晚上早些睡覺,靠岸時我會使人來傳喚。”

薛寅鬆將人送走,轉過頭卻一臉憂色:“晚上上岸請個大夫,我看你臉色不對,也許是受了寒氣。”

小秀才隨口應了聲,沒什麼精神的靠在牀頭看書。

傍晚氣溫驟變,天剛擦黑不久就下了場大霧,他們早在五天前就進入富春江,已經是運河航道,這麼大的濃霧鎖着江面,還真是少有的景象。

薛寅鬆有兩千擔米,下船至少要搬2-3個時辰,若是耽擱時間明天又要晚走半天,屠老頭把心一橫令人掛上四盞氣死風燈,一面敲鑼繼續前進。

夜色寧靜只聽見河水緩緩的流淌,過了小半個時辰大船終於滑出濃霧駛進港口。

南孟是趙州四大重鎮之一,城鎮比德陽還要稍微大一點,他們剛停下拋錨,只聽岸上有人舉着火把問道:“這批船可有南孟扎爺的貨?”

船工應了一聲,只聽岸上一陣吆喝,陸續從旁邊的木屋裡出來了十幾個睡眼鬆惺的搬工。

薛寅鬆兩人都沒睡,等船一停靠便順着跳板走下船,扎斤和強子都等在碼頭上,見他忙迎上來:“你可真準時,聽說今夜航道起霧,還說可能會晚一天,我們準備再等兩個時辰就去睡了。”

薛寅鬆笑道:“船家厲害,卻是與我無關。”

扎斤忙跟旁邊的說了幾句,那監工忙着指揮人搬運堆放。強子見秀才歪歪倒倒的跟出來,忙道:“裴公子累了吧,那邊準備好了牀鋪熱水,我引你去。”

薛寅鬆迫不及待的問道:“田壩村如何?”

扎斤眉飛色舞:“咱們可算一炮而響,前面那三千擔米運過去,村裡人一天功夫就分了一千多擔,我們按照你的吩咐沒去城裡,可有人有親戚在城裡互相介紹着,有親戚的,有親戚鄰居的,有鄰居熟人的……拉拉雜雜來了一大堆,他們互相通知,約莫來了有上千人,若不是後面限賣,這三千擔米根本就不夠賣。”

薛寅鬆興奮的一拍他的肩膀:“好傢伙,我本來也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往城裡滲透,沒想到你們先做了。”

扎斤笑道:“我們是趕巧遇上,總之三千擔米是全部賣光,後面又來了好多人,都被我們勸回去了,讓他們十天後再來。”

薛寅鬆沉吟片刻道:“再這麼賣一船,城裡的米行肯定會得到消息,我還在遲疑要不要和他們正面衝突。”

扎斤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豪氣的答道:“怕什麼,咱們一不偷二不搶,做的都是正正規規的生意。”

薛寅鬆笑道:“這不一樣,這是搶了當地米行的生意,得,這不還有兩日麼,容我再思量思量。”

搬卸一直到凌晨才結束,幾人累壞了草草洗刷滾上牀睡覺,薛寅鬆進了屋鑽進被子,伸手之處一片滾燙,定睛一看小秀才眼睛緊閉,臉色潮紅竟是發起了高熱。

這下可把他嚇得不輕,在缺少西藥抗生素的年代生個病就是大事,絕對馬虎不得。他伸手一摸熱度還不低,估摸着怎麼也有38、39度,可恨又沒有溫度計,忙起來擰了布巾給他敷在額頭降溫。

秀才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身上的小衣也溼透了,薛寅鬆忙掀開被子將秀才的衣衫脫去換了身布褂子,又擰了兩把毛巾給他擦手臂和臉。

這高熱一時半會退不下來,薛寅鬆自忖不吃藥肯定是不行了,趕緊讓強子請大夫,這邊又到竈房討了瓶二鍋頭,用乾淨的布巾沾了擦在秀才兩隻手臂內側降溫,一時間滿屋濃郁酒味飄散。

小秀才醒過來,一面昏昏欲睡一面又覺得難受,還不住的強調:“我好熱,是不是生病了,不要開苦藥啊。”

半夜不好請大夫,強子過了很久才拖了個人回來,那老大夫恐怕有六七十歲,花白的頭髮配着一把白鬍子滿臉的慍色。

薛寅鬆客客氣氣將人迎進屋裡,老先生見病人病重態度好了些,摸了會脈又沉吟片刻寫了個小方:“先退熱,這方子都是常用藥,先吃兩付。”

薛寅鬆千恩萬謝送走老先生,強子又取方抓藥,等三道藥熬好放在桌上已是天亮時分。

幸而那藥十分有效,喝過兩次藥到天黑時分已經退了熱,小秀才只是難受覺得全身疼痛,躺在牀上睡不踏實。

薛寅鬆熬得兩眼通紅,見他總算恢復正常體溫這才倒頭睡了個完整的覺。

碼頭的倉庫是按日計算的,薛寅鬆不敢耽誤,立刻要扎斤和強子依照原計劃裝車等明天一早出城。

到半夜小秀才終於醒過來,見薛寅鬆睡在一側,自己起身倒水喝,誰想這病來得兇猛昏睡一天又手腳無力,剛起牀就跌坐下去。

薛寅鬆驚醒過來忙扶他躺好道:“你想要吃飯是不是,我去給你端來。”

小秀才搖頭,乾澀的喉嚨發出沙啞的聲音:“我、我想喝水。”

薛寅鬆忙去倒了點水來喂他,小秀才渴得很,一口氣喝完兩碗才抹抹嘴巴道:“我睡了多久?”

“快一天了。”

“還……還在南孟?”

薛寅鬆收了水碗摸摸他的額頭道:“是,趟下休息吧,我們多呆幾天,等你病好了再走。”

小秀才拒絕:“生個小病有什麼關係,還是趕路要緊,德陽那邊不是挺急的麼。”

“我讓扎斤和強子先押車去了,我們停兩天再走,不會耽擱事。”

秀才不同意,想想道:“把藥都熬上裝罐子裡,到時路上喝就是。”兩人爭了幾句,薛寅鬆怕他費精神忙敷衍着答應下來,結果第二日凌晨經不住鬧,只得隨糧車一起往德陽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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