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墩奶奶望着這厚厚的一疊合同,還有面前這個笑得很虛僞的瘦猴男人,心裡面有種本能的警惕感。
“領導,我不識字啊!要不等我孫子回來,我再問問人,跟他商量商量。”胖墩奶奶很客氣的說道。
這本來就是一句客套話,可是那猴樣中年男卻不樂意了,譏笑道:“商量個屁啊!你當我不知道啊!你孫子是傻的,他能識幾個字?快點摁手印吧,保證不讓你吃虧!”
胖墩奶奶聽到這番話,心裡有氣,更加不想合作了,老人將手縮得緊緊的,背在背後。
猴樣中年男見老奶奶滿臉的警惕,臉色驀然沉了下來,滿臉嫌惡道:“你不識字沒關係,我叫個人給你認認!”
說罷,猴樣中年男衝着圍上來的街坊揮了揮手,指着其中一個胖胖的大叔道:“老孫,你過來給她念念,老塗糊不懂事,天大的好事落到頭上還不知道!”
被這猴樣中年人指着的這位老孫,也是這一片的街坊,他是二廠的職工,老實人一個,根本不敢得罪猴樣中年人,連忙湊了過來。
老孫當然是認得這批人的,這個長得跟猴似的傢伙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廠長趙援朝的小舅子侯建軍,春滿園酒店的大老闆,這次是專門負責商業街項目拆遷的。
在侯建軍的指點下,老孫當衆朗讀了一段合同內容,“合法徵收商業街項目所在地住宅,按同等面積的1.2倍,賠償分配桂花路住宅一套......”
“怎麼樣?老太婆,我可沒唬你啊!你摁個手印,就可以住新房,搬到大房子裡去。你還墨跡個啥?”侯建軍不耐煩的嚷道。
胖墩奶奶聽得半信半疑,仍然不願簽字摁手印,只是搖頭道:“我得等我孫子回來。”
侯建軍皺眉道:“你去問問啊!他們都簽了的。這條街很快就要拆了,你們不籤,到時房子推了別怪我啊!”
侯建軍的態度粗暴,那是因爲他根本就瞧不起這家人,一個奄奄一息的老太婆,一個傻胖子,連最底層的工人都不如,這種人家還不是隨他侯大老闆捏圓捏扁麼?
四周的鄰居們默默圍觀,均沉默不語。
他們當中很多家庭確實已經簽了拆遷合同,同意將家搬到桂花路的新房子那邊去。反正都是廠裡分的房子,後來象徵性的交點錢就變成了自家商品房,有新房住,面積還大,似乎沒什麼不好的。
雖然桂花路那邊的地段比這邊差遠了,但是廠子也就這麼大,大家都挺熟悉的,也就坐幾站車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一片住的都是廠裡的普通工人,這個商業街改造是廠裡領導要辦的事情,誰敢得罪領導啊!萬一因爲這事被鬧下崗了,那可是全家人都要餓肚子的。
所以許多工人家庭都是在廠裡,在車間辦公室裡就把這份拆遷協議給簽了,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輪到胖墩他們家,情況就比較特殊了。胖墩的父母算是因公犧牲的烈士,當年廠裡還發了撫卹金的。而胖墩因爲年齡和智商的問題,並沒有進廠繼承父母的崗位,而且這幾年廠裡的效益時好時壞,也沒有要招工的意思。
所以侯建軍才帶着人親自上門來給胖墩奶奶做工作,讓他們家簽上這份拆遷合同。
侯建軍使了個眼色,狠狠瞪了老孫一眼,老孫只得硬着頭皮道:“胖墩奶奶,你就簽了吧!沒得事的,我們大家都簽了,大家到了新家,遠是遠了點,還是一樣做鄰居,相互也有個照應啊!”
胖墩奶奶看了一眼四周,全都是一張張麻木的臉。
老人家擡起頭,突然開口問道:“領導,俺要是搬家了,沒了這間小店,祖孫倆吃啥喝啥?”
胖墩奶奶看起來老眼昏花,可這心裡卻並不糊塗,他一個老太婆帶着個傻孫子,家裡又沒人在廠裡上班吃公家飯,這間小房子就是他們的存身之地,要是拆了以後,祖孫倆喝西北風去啊!
此言一出,四周的鄰居們紛紛抱以同情的目光。
有幾個膽子大的立刻就出聲了。
“是啊!你們給這祖孫倆遷到桂花路去,他們吃啥喝啥?這個廠裡不得解決啊?”
“胖墩家是烈士家屬,廠裡是得妥善安排,不然就把人往死裡逼了。”
衆人七嘴八舌的說着,其實許多戶人家心裡也挺不滿的,只是藉着胖墩家的事來碎碎念而已。
侯建軍只管收房子,哪裡會管這祖孫倆是死是活,聽到四周的衆人呱噪,煩都煩死了,捏着鼻子冷笑道:“都吵個卵!老太婆你是不籤是吧?故意跟廠裡領導唱反調,到時候房子被推了可別怪我!我把話放在這裡,一個星期之內,你們家要是還不籤這個,我就讓你們在廠子裡呆不下去!”
侯建軍這麼一吼,四周的街坊們聽着都挺氣憤的,這龜孫太蠻橫了,對個老年人都這麼兇狠,太囂張了!
要不說像柳紡這樣的大國企爲什麼會漸漸退出歷史舞臺,成爲被人遺忘的角落,就是因爲這裡太閉塞,太落後了。
數十萬人被關在這麼一個近乎封閉的空間裡,他們只知道每天辛勤的勞作,聽從領導的安排,對外界的新鮮變化一無所知,要不然就是被動接受,漸漸的變成了被時代遺棄的一羣人。
像侯建軍這種人,用這麼粗暴的手段強行逼迫烈士家屬拆遷,要是放在後世,簡直就是愚蠢到家的做法,可是在九八年的柳紡,他還真有這樣的底氣,就是敢這麼橫。
侯建軍的怪眼一翻,目光狠狠的掃過四周。
人羣中的議論聲迅速的弱化了下來,每個被他掃到的工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敢怒不敢言了。
事實上,如果真有不害怕他的,也就不會主動簽署那份折遷協議了。
那份內容
粗糙的拆遷協議,並沒有給這些被拆遷的工人家庭帶來多少實質性的好處,大家只是怕惹麻煩而已。
而廠裡的那些所謂的領導,也正是利用這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條款,悄悄的蠶食着工人們的權益,將他們的血汗中飽私囊。
胖墩奶奶望着這羣氣勢洶洶的壞蛋,渾濁的老眼默默流下了淚水。
她不敢與命運抗爭,只是在心裡難過,爲什麼自己的命這麼苦,兒子和媳婦爲了搶救廠裡的財產,雙雙葬身火場,可是這個偌大的廠子,到頭來卻對他們的遺孤是這般醜陋的嘴臉。
“哭個啥,又沒搶你家的房子,侯哥這麼大的老闆,能虧待你們麼?老太婆快別哭了,在合同上摁個手印,免得讓我們下次還要多跑一趟。”一個侯建軍身邊的馬仔湊上來,一邊說着,一邊就要拉老太太的手,朝裝着印泥的鐵盒裡摁。
這羣人看來是早有準備,今天一定要拿下胖墩他們家啊!
擺明了就是要欺負孤兒老太太,太不要臉了!四周的街坊鄰居們氣憤不已,可惜他們要麼是已經簽了合同的,要麼是即將準備籤合同的,自己家房子的分配權在侯建軍手上,誰也說不起硬話來。
胖墩奶奶當然不肯被這人拉着摁手印,老人家受到了驚嚇,整個人猛的朝後一縮,腳下一個沒站穩,連人帶馬紮都翻倒在地。
侯建軍見老太太倒下了,不由得皺起眉頭,冷冷道:“怎麼着?還想訛人?”
那個伸手的馬仔也不去攙扶老人家,而是站在一旁跟着幫腔道:“老東西,倚老賣老,演,繼續演!”
四周的鄰居們已經完全看不下去了,好幾個男人陰沉着臉,捋起袖子想要上前,卻被自家的婆娘死死摁住,沒見侯建軍帶人來了麼?現在逞強可是要吃大虧的!
就在所有人的氣憤已經快要爆到頂點的時候,那個站在老太太面前,卻不伸手相扶的小馬仔,突然感覺到了頭頂一暗,有什麼東西從背後遮住了光線,接着就覺得四周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都變了。
緊接着,沒等他感到渾身發寒,就被一隻大手掐住了脖子。
砰!
這個倒黴的小馬仔只覺得一股巨力從脖子上傳來,沒等他明白髮生了什麼,那張賤兮兮的臉就跟水泥地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衆人一片譁然,人羣之中更有人掩着嘴巴叫好。
是胖墩回來了!
胖墩二話不說,一記按頭摁殺,勢不可擋,直接把那個嘴賤的小馬仔先給拍暈了。
緊接着,胖墩瞪着血紅大眼,轉身撞向了侯建軍。
沒等侯建軍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他那瘦小的身子已經到了半空中,只覺得天旋地轉,接着身子一輕,輕飄飄的飛出去了。
一記漂亮的過肩摔,乾淨俐落的解決了侯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