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碌碌而行,綠雲陪坐在蕭重嵐身邊,心中惴惴。
蕭重嵐很少流露出這般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和紅氤新梨三人也有半年沒有見到長公主,不知爲何,覺得蕭重嵐又有了一些不同。只說不清是什麼。
綠雲忍不住打破沉默:“長公主,太后急匆匆召您入宮,可是有……什麼急事不成?”
蕭重嵐見她不安,笑了一笑:“應該沒什麼事。”
至少她能確定,不是蕭珏打着太后的旗號讓她入宮的。
洛遲硯對她說的那番話,既可以說是關心,也可以說是警告。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而今洛遲硯手中有了張家的最大把柄,自然不需要她來助力。
蕭重嵐在意的,是洛遲硯顯然並不打算現在就對付張家。換了自己,也會這麼做,只要讓張家有所忌憚,收斂權欲就夠了。
但是這是她現在找到的唯一能爲父母伸冤復仇的證據。
如果那個時候能夠抓住賀鑄……蕭重嵐懊惱,也知自己現在這種焦躁的狀態不對。
蕭重嵐下了馬車,翠靄迎上來,要扶她上輦轎。
蕭重嵐正要拒絕,卻看到洛遲硯騎着馬過來了,她不想見到他,便提起裙裾上了輦轎。
洛遲硯看着她坐上輦轎往後宮去,笑了一笑,將繮繩交給小內侍,帶着清風明月往御書房去。
一名灑掃的小內侍從花從間走出來,垂手立在一旁,明月與他擦肩而過。
快到御書房了,趁着韓德寶去通稟的時候,明月趕上幾步,低聲向洛遲硯稟報。
洛遲硯眼中微不可察掠過一絲銳光。
蕭重嵐進了慈寧宮,樑太后一見她,立刻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又招了招手,早就在一旁等候的三位太醫連忙躬身上前。
蕭重嵐一看,是以前就給自己診過病的兩位太醫,還有一位卻有些面生。
樑太后笑道:“這一位是被稱作婦科聖手的劉太醫。一會讓他們都爲你好好看看。”
“太后……”蕭重嵐欲說話,樑太后這一回格外堅決,不容分說。
蕭重嵐只得讓三位太醫診脈,接着又被樑太后支了出去。
她其實不必聽,也知道樑太后此意爲何。
也怪不得今天劉太妃沒有過來作陪。
蕭重嵐想到蕭重珊。過了這幾天,不知道蕭重珊心情如何了。今天入宮,正好可以把蕭重珊接出宮去散散心。
樑太后問完了太醫,笑眯眯把蕭重嵐叫進去,拍拍她的手背,如釋重負道:“好了,太醫都說了,你如今調養得不錯,並無大礙。咱們也該操心操心大事了。”
一名宮女捧着厚厚一沓摺子上來。樑太后拿過來一個打開,上面是京城中上等人家適齡兒郎的介紹,有的還貼了一幅小像。
“太后,這……”蕭重嵐哭笑不得。
樑太后以爲她害羞,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事本來我與陛下商議就好了,只是你一向也是有主意的,也自然要你喜歡纔好。你自己看看,可有中意的?”
蕭重嵐一臉羞怯埋頭不語。
她心裡不能說不感動,只她此時一點心思也沒有。
樑太后以爲她難爲情,拉着她一道坐着,一頁頁翻看。
蕭重嵐不着痕跡朝綠雲使了個眼色,綠雲悄悄走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翠靄匆匆進來,一臉惶急稟道:“太后,劉太妃把華清公主關了起來,還大發脾氣,要懲罰她身邊的宮女……”
蕭重嵐怔了一怔,看向悄悄進來的綠雲,綠雲搖了搖頭。
樑太后也很驚訝,問是怎麼回事,翠靄也說不清楚。
這事還是蕭重珊的貼身婢女杏圓的小姐妹來報的信,只怕杏圓會被重懲,想求蕭重嵐說情。小宮女找着了綠雲,綠雲才告訴的翠靄。
樑太后親自要去看看,蕭重嵐忙道:“也不知道是什麼事,驚動了太后,只怕太妃娘娘也會心不安。不如華陽先去看看,興許是傳錯了呢?”
樑太后一想也對,先把選駙馬的事情放下,催道:“你快去,快去!”
來報信的小宮女把蕭重嵐直接帶到了檀雲樓。
門口守着的是劉太妃的宮女,她們看見蕭重嵐,對視一眼,不知所措。
蕭重嵐隱隱聽到裡面還有哭聲,嘆了口氣,道:“你們這般緊張的樣子,被人看到了豈不是更顯得反常?”
又對綠雲道:“這一片桂花開得好,你們都別呆站着,替我多摘一些,好做桂花糕。”
綠雲應了,招呼呆若木雞的兩名宮女,取了木籮裝桂花。一時門前換了副氣象。
蕭重嵐獨自進去,劉太妃急急忙忙迎出來:“長公主怎麼來了?珊兒今日在鬧脾氣呢,只怕衝撞了長公主。”她笑得很是客氣,眼底卻含着一絲怨尤。
蕭重嵐在路上已經問過那個小宮女,猜着劉太妃這是認爲是她教唆的,便道:“三妹妹一向乖巧聽話,也自知身爲公主的本分,好端端地應該不會亂髮脾氣。”
劉太妃沒想到一向謙和的蕭重嵐會這麼直接反駁自己,又聽她提到公主本分,心裡有些猶疑。
蕭重嵐也能理解她處於深宮的小心謹慎,嘆了嘆,道:“太妃都是爲三妹妹着想,只是這麼突然把她關起來,反而會惹人懷疑。”
劉太妃也知道不妥,可她能有什麼辦法,哽咽道:“這孩子……鬼迷了心竅,她跟我哭鬧,說是連公主的身份都不要了!”
“什麼?”蕭重嵐不由大吃一驚。
劉太妃見她神色不像作僞。而蕭重珊從長公主府回來之後,雖然神色恍惚,卻也沒有立刻和她鬧。這放棄公主身份的主意,應該不是蕭重嵐想出來的。
她心裡一輕,不由哭出聲來:“那一天她從長公主府回來,就有些不對勁,我沒當回事,結果她一早來與我說,說她不要公主的身份,一心要……”
劉太妃說不下去,只覺的天都要塌了。她在深宮謹小慎微十多年,滿心想着等女兒嫁了合意人家,自己就無所求了,卻出了這等事情!
蕭重嵐神色凝重起來,沉吟片刻,對劉太妃道:“三妹妹不是糊塗人,她這幾日……可有去過什麼地方?”
劉太妃拭了淚,忙把蕭重珊的婢女杏圓叫來。
杏圓捱了打,一瘸一拐被人扶進來,聽到蕭重嵐問,臉色頓時一白,遲遲就是不開口。
劉太妃就是好脾氣也忍不得,吩咐其他宮女:“把她給我拖出去打,竟然蠱惑公主想出什麼歪心思……”
杏圓跪下不住求饒。
“娘,不關她的事!娘!”蕭重珊聽到動靜,隔着幾重房門爲杏圓求情。
“等一等……”蕭重嵐阻攔道,走到杏圓面前,沉下臉,“我知道你忠於華清,可你知道這件事情有什麼後果?華清的公主身份,只有聖上能剝奪。”
杏圓茫然無助看着蕭重嵐:“長公主……”
“若真那樣,你是希望外人知道華清公主爲了一名男子而放棄自己的尊嚴和身份,還是猜測她犯了什麼嚴重錯誤,故而失去公主爵號?不管哪種,以後公主的夫家可會看重她?”
杏圓猶如當頭一棒醒悟過來,失聲哭道:“……長公主,奴婢知錯了!那日,公主從長公主府回宮,在湖邊遇到了張太嬪和華寧公主……”
杏圓一提華寧公主,劉太妃就先皺了眉。
蕭重嵐眼神一沉。
“當時,奴婢勸公主不要再想這件事,一時沒有注意到華寧公主在附近……”杏圓自知鑄成了大禍,也不敢再隱瞞,便把事情和盤托出。
蕭重薇是去探望榮太妃。當時她們也不確定她聽到了多少,這幾天一直懸着心。
“……昨日晚上,奴婢勸公主出去散散心,又遇到了張太嬪。”
張太嬪說是有話要和蕭重珊說,讓她把婢女都支開。杏圓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蕭重珊一.夜未眠,起來就向劉太妃提出了請求。
劉太妃聽完,氣得發抖:“我與她素無恩怨,她爲何……爲何要與我過不去?”
劉太妃從來讓人三分,就是張太嬪,身份年紀都在她之下,她也從來以禮相待。卻想不到,她竟然要害自己的女兒!
蕭重嵐明白了事情原委,冷靜道:“太妃,如今此事並沒有傳出去,不必過於緊張。至於杏圓,沒有服侍好公主,害得公主夜裡染了風寒,太妃一向仁慈,就讓她服侍公主將功補過吧。”
劉太妃明白蕭重嵐的意思,這件事情還是掩蓋下去爲好。
“三妹妹那裡,太妃好生勸一勸。若有些什麼要我幫忙的,也只管說。“蕭重嵐起身道。
劉太妃也顧不上應酬蕭重嵐,只能匆匆謝過。
蕭重嵐出了檀雲樓,去慈寧宮辭行。樑太后聽說不是大事,也放了心,讓她把那厚厚一沓駙馬候選的冊子給帶上,又語重心長叮囑了一番。
蕭重嵐登上馬車,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山雨欲來風滿樓。能夠指使得動張太嬪的,不會是蕭重薇。
而張家也不會處心積慮就是爲了讓蕭重珊放棄公主之位。
她看到綠雲捧着的匣子。樑太后說那些人選都是張世成的妻子王夫人等熱心替她張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