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出帳時,只對呂文煥道:“父親珍重。”
呂文煥道:“你也珍重。”
顯然,若真是到了譁變的地步,不論是前往江陵府的呂文煥,還是留在這元營內的呂玉文,都極可能有性命危險。
但這,是他們兩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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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文煥大概是不願大宋百姓再受屠戮,而年紀輕輕的呂玉文,則只怕是始終都對臣服於元朝而心不甘、情不願。
當初他在襄陽城抄起鋤頭幹元軍,是因爲他的父親就是死在了城頭上。這個仇,他始終都深埋在心裡。
如果不是承受着呂文煥的大恩,他怕是寧願死,也不會跟着呂文煥呆在元軍之中的。
到傍晚時分。
元軍大營內忽起騷動。
喊殺漸漸震天。
甚至還有炮響。
整個元軍之內都只見得士卒到處奔走,灰塵彌天。
但實際上,營內自是沒有真正廝殺起來,都只是做戲而已。
這場“鬧劇”,大概只持續了十餘分鐘時間。
而箇中蹊蹺虛實,不論是在元營外遊亙的宋軍斥候還是在城頭上的宋軍將士們,自是都沒法看得準確的。
呂文煥穿着甲冑,和朝魯、呼和魯兩個元將領着約莫兩萬餘人“衝殺”出了營去。
軍中將士中不乏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甚至有的人身上還帶着傷。看起來,真像是經過廝殺後惶惶逃出的軍營。
且在他們出營以後,便有許多的元軍鐵騎追殺上來。
有朝魯、呼和魯麾下不少步卒都被追上,然後被砍翻在地。趴着,也就不動彈了。
最後得以成功跑到江陵府外的,大概只有那麼大概八千騎而已。說是丟盔棄甲,真不爲過。
而這些,自是落在城頭的宋軍將士們眼中。
蘇泉蕩就在城頭,此刻眉頭微微皺起。
他當然看得出來元軍是在自相殘殺,只是因爲他們廝殺的地方離着城牆尚有些遠,到底是何情況,他也看不真切。
對於元軍爲何會自相殘殺,他也當然是有些疑惑的。
不過這若是真,對於他來說自然是好事。
看着呂文煥、朝魯、呼和魯大軍離着城下愈近,蘇泉蕩心中也是有些遲疑。
他在猶豫要不要開炮。
看這股騎兵還不到萬人,他倒也不害怕他們來到城外。畢竟城外還有護城河,縱是不用炮轟,這數千元軍想要破城也不太可能。
“蘇帥!”
天罡軍利劍團團長馬飛就站在蘇泉蕩的旁側,見得元軍鐵騎愈近,不禁問道:“咱們是不是要攔下他們?”
蘇泉蕩道:“這些元軍自相殘殺,這些鐵騎卻是衝着我們江陵府而來。你說,他們是不是想來投誠的?”
馬飛微微沉吟,道:“不無這種可能。只是,他們可能也是在耍什麼詭計。”
蘇泉蕩又道:“數千騎,能破得開城頭麼?”
馬飛道:“應是破不開的,騎兵本不擅長攻城。再者,我看他們這些人也都沒有攻城器械。”
蘇泉蕩眼眸中劃過些許異色,終是下定決心,道:“替他們阻截後面的追兵!”
“是!”
旁側有天罡軍中將領領命,向着旁邊跑去。
天罡軍中擲彈筒營嚴陣以待,但並未在這個時候就開炮。
直到朝魯、呼和魯麾下鐵騎到得城下護城河外,那些追兵也追趕得近了,纔有轟隆炮響。
上百挺擲彈筒齊齊向着城外開了炮。
塵土喧囂。
火光陣陣。
後面追擊的元軍鐵騎在霎時間人仰馬翻。
然後只稍作徘徊,便“放過”了朝魯、呼和魯的大軍,向着後面退去了。
大宋將士們都向着護城河外的元軍鐵騎看去。
呂文煥在衆目睽睽之中驅馬緩緩到了軍前,出聲大喝:“敢問蘇泉蕩蘇元帥可在?”
蘇泉蕩立在城頭,眼神聚焦在呂文煥身上,回道:“本帥在此!”
他其實認出來呂文煥了。
畢竟,在大宋軍中就有呂文煥的畫像。這都是軍情處的探子給弄回來的。
只是他當然不會就這麼叫破呂文煥的名字。
呂文煥又喊道:“我乃呂文煥,率部前來投誠,請蘇元帥接納!”
蘇泉蕩沉默不語。
若是別的元將前來投誠,他自是不會理會的。但呂文煥,卻是讓得他心中有些動搖。
以前呂文煥死守襄陽六年,這至今可都還是民間佳話。哪怕是他最終降了元,民間罵他的人其實也並不多。
甚至可以說,呂文煥在大宋民間,甚至在朝廷內的風評都還是不錯的。
長達六年的襄陽之戰,有着太多可歌可泣的事蹟,這足以說明呂文煥是個忠肝義膽的將領。降元,實在是形勢所迫,可以諒解。
哪怕是趙洞庭,也曾當着衆人的面說過,若是當初人人都如呂文煥呂將軍那般堅韌不拔,大宋便絕不會落到瀕臨亡國的境地。
只蘇泉蕩當然也不會就這麼輕易相信呂文煥是來投宋的。
畢竟,呂文煥現在是元將,而且是軍中主帥,又已經爲元朝效命十餘年了。
沉默過後,他只說道:“呂元帥上來一敘?”
呂文煥回首瞧了瞧軍中,點了點頭。
蘇泉蕩揮手,吊橋在吱呀聲中被放了下去。
呂文煥拍馬走向吊橋。
軍中朝魯、呼和魯兩個元軍看着,眼神有些異樣,但終究沒有做出什麼舉動。
不是不願讓人跟着呂文煥進去,而是不敢。現在稍有異動,便有可能被城頭上的宋軍察覺出什麼不對勁來。
他們只能寄希望於呂文煥還是向着元朝的。
呂文煥隻身匹馬過了吊橋。
城門也被打開。
待他進城,便又立馬關了。吊橋也被收了上去。
蘇泉蕩人已是到得城下,見着呂文煥,拱手道:“晚輩蘇泉蕩見過呂將軍。”
呂文煥連忙下馬,道:“蘇元帥折煞呂某了。呂某叛國之人,怎敢當得蘇元帥這般禮待。”
蘇泉蕩卻道:“呂將軍有所不知,我朝皇上都曾說過,若是他死守襄陽六年不見援軍,也會投元。”
呂文煥微微動容,不禁問道:“爲何?”
蘇泉蕩道:“因爲那樣腐朽的朝廷,實在不值得效忠。呂將軍若繼續拼死,那便是愚忠了,只會牽連城內百姓。”
呂文煥低頭,沉默不語。
只這刻,心裡頭卻是有驚濤駭浪泛起。原本的些許掙扎,在這刻也盡皆散去。
他沒有想到,素未謀面的大宋皇帝,竟會這般理解他當時的無奈。
蘇泉蕩瞧着呂文煥這樣,笑容更濃,又問:“敢問呂將軍怎的忽然率軍殺出元營了?”
他剛剛當然是故意撿這些好話說。
因爲他知道,不管呂文煥是否是真心前來投誠,這些話都必然會讓呂文煥有所觸動。他不信呂文煥的秉性會變得那麼快。
原本堅守襄陽六年的將領,怎的可能對大宋沒有絲毫留念?
而他心裡,當然也是希望呂文煥真正投宋的。
大概,皇上也很樂意見到這幕。
呂文煥擡起頭,嘆息道:“蘇帥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蘇泉蕩道:“自然是真話。”
呂文煥便又道:“在長林,我被蘇帥軍中的熱氣球打得損兵折將,元皇帝忽必烈已然對我起疑心了,派了丞相耶律鑄到軍中,名爲監軍,實是奪了我的軍權。這讓呂某寒心,再加之這些年在元朝之中也並不那麼深得信任,又見之故國欣欣向榮,是以,呂某才撇開這張麪皮不要,率軍前來投誠。”
蘇泉蕩輕輕點頭,只又問:“可如此,呂將軍在元朝的親友如何?以往的那些部下又如何?”
呂文煥苦笑,“或許……這便是呂某該要付出的代價吧!我們苟活了這麼多年,已是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