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姚麗娟的步伐很穩,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穩過,每一步,都走的異常堅定,似是要在告別什麼,或者說捨棄什麼更爲準確。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我,會很堅強;我,會很勇敢;我,會有幸福的人生。

這麼一句話,片刻之間在她的腦海中反覆出現了無數次,像是要將它刻在了腦海中,到死都不會忘記一般。

再說了,最難走,最關鍵的那一步,她都已經跨過來了,眼前的這一步,比起和離來,又算得了什麼。

所以,下樓的步子,她走到異常穩妥,一絲晃動都沒有,穩穩地,腰背挺的筆直,猶如豎立在風中的雪松,甚至可以算得上優雅,風姿卓越的。

當她終於走到莫二老爺面前的時候,用一種異常陌生的神情,對着他扯出了一個平靜,甚至算得上溫和的笑意:“莫二老爺,請您讓路。”

姚麗娟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這句話的。

至於一旁嬌滴滴,風情萬種的某隻,她整個就當她是空氣——不過是隨意買賣的貨物,還不值得浪費她的眼神。

莫二老爺似是被這樣強悍,這般將他視若陌生人的姚麗娟給嚇到了,她的眼中有一股子他從未看見過堅定,如同生長在懸崖絕壁獨自悠然綻放的野花,倔強而令人憐惜的讓人從心底產生那種喜愛,而想要親近的傾慕。

他看着姚麗娟,眼裡,心裡到處都是她的身影,若不是在如此大庭廣衆之下,他一定會擁抱着她,將他這幾日深埋在心中對她的思戀,對她的牽掛,以及他對她從來沒有停止過的情意,全都統統的向她傾訴。

這一刻,莫二老爺覺得自己對姚麗娟那些從未停止過的愛意,快要從胸腔中迸發出來。

他這幾日是多麼的想要見她,想要告訴她,他是多麼的愛她,想要像從前一樣,只要他想,就能見到她。

他想要將她擁在話裡,告訴她,他想她了,他後悔了,他不要和離,因爲在失去了之後——他才知道,她是多麼的可貴!

思戀和見到她的激動,讓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告訴她,這幾日他是多麼的想她;想要告訴她,這幾日,他有多少次想要接她回來,這一刻,莫二老爺的內心是欣喜的,可是當他的目光對上姚麗娟的眼睛之時,像是一瓢冰水,從他的腦袋澆下來,從頭到尾,冷得如同冰棍,她的目光沒有一絲的溫情,有得只是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莫二老爺的心被刺痛了。

他的男性自尊一下子刺傷了,他從小就是驕傲的莫家二公子,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就是這個他的妻子,這個姚家女,狠狠地踐踏了他的尊嚴。

這個女人,一個一向以他爲天,唯他是從的女人,居不要他。

只要想到是姚麗娟提出和離的,他這心裡就挖心挖肝的疼,當日若不是爲了莫錦俊,他是說什麼都不會簽字的。

姚麗娟冰冷無情的眼神,讓他記起這個女人對他的羞辱,憤怒頃刻間將他淹沒,讓他幾欲發狂,他想狠狠地上前,甩她幾個耳光,或者狠狠地踢她幾腳,以泄心頭之恨,可是他自認爲自個兒是斯文人,這等粗魯的事情,實在做不來。

可,如姚麗娟所想的那般給她讓路,他是決計不肯的,一時間心思不定,只是陰沉着一張臉,冷冷的瞪着姚氏,像個柱子一般,杵着不動。

莫二老爺不動,剛剛以爲自己扶正有望的佟姨娘又怎麼捨得動,此時自然越加嬌柔無力,風情萬種的站在莫二老爺身邊,表現出夫妻同仇敵愾的氣勢來,只可惜,她顯然不知道自個兒早就被省略號省略了,一番苦心直接被那對視中的二人給河蟹了。

要是看着莫二老爺赤紅的眼睛,那陰霾的表情,陰鶩的眼神,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怵,不過,想到身後那家人,仍然挺起了胸膛,不急不慢的將剛剛的話,再次大聲的重複了一遍:“莫二老爺,請你讓一讓!”

她可以被人瞧不起,但是她的孩子們卻不能因爲她被人瞧不起,不能退縮。

莫老二爺與姚麗娟做了多年的夫妻,她眼中強裝出來的無畏,逃不過他的眼睛,姚麗娟的怯弱,倒是讓他心裡舒坦了許多,冷笑了起來:“莫二老爺?麗娟,我們什麼時候這麼陌生了,別忘了前幾日,你還是我莫府的媳婦,我的莫家的二夫人!”

這番話說完,跟在姚麗娟身後的錦好明顯察覺到,周遭的空氣又是一緊,那入耳繽紛的呼吸聲又是粗重了許多,顯示出酒樓看客們的情緒又高漲了幾分。

而莫二老爺說完這番話,就微眯着眼睛,譏諷着,輕動着脣,無聲道:“裝什麼裝,咱們牀都上了多少次,孩子都生了。你這時候裝什麼大家閨秀?”

姚麗娟臉上一陣火氣上涌,紅了起來,不是害羞,而是氣恨。

胸口處一團火燒,輕藐的瞪了他一眼,無聲地回了一句:“錯將狼人當良人,是我心中永遠的痛,不勞你提醒。”

無聲交流之後,卻是淡淡,而大聲說道:“莫二老爺也說是幾日前,幾日前我是莫家的二夫人,幾日前我是莫二老爺的妻子,可是今日不是往日,我再不是莫家的媳婦,二老爺的妻子。”

她勾起上揚的眼線,譏誚之意,不說而現:“物是人非,二老爺自負學富五車,怎麼這麼簡單的四個字也弄不明白?是故意刁難,還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也不看莫二老爺那七色彩旗飄飄的臉,又是禮數週全,行了一個陌生人相見,客氣溫婉的福身:“我想要下樓,還請二老爺和這位……這位二老爺的小嫂子……嗯……不,二老爺兄長的姨娘……”

“撲哧”笑了一聲,眉眼笑意流淌,像是春天裡的花兒,靜靜發出幽香:“莫二老爺,您瞧我這記性,總是搞不清,您和莫家大房夫人和姨娘的稱呼,還請您莫要見怪!”

軟刀子,利剪子,她又不是不會,不過曾經是因爲愛,而一再退讓,現在這個男人在她的心裡,什麼都不是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自然是怎麼痛,怎麼傷——不是隻有他了解她,她又何嘗不瞭解他,自然明白他的七寸在哪裡?

果然,姚氏話落,這酒樓就“撲哧”“撲哧”……陣陣忍俊不止的笑聲,尤其是那剛剛纔打開的雅間的門裡跨出來,搖着扇子,晃動的某位。

不得不再天雷轟轟的說上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過謝明覃可以舉着扇子,對天發誓,今兒個他和葉若銘會在此遇見錦好母女等人,實在是巧合——純屬巧合。

莫二老爺惱羞成怒,他舉起雙手,想要甩在姚麗娟的臉上,可是她那清冷的眼神,卻讓他的手,無法落下。

佟湘玉瞧見莫二老爺的不捨,心中一痛,咬了咬脣,扯出一抹笑來:“姚姐姐,雖然說老爺與你和離了,但俗話說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到底和老爺做了這麼些年的夫妻,怎麼着也有些情意在吧!你這般尖酸刻薄,也難怪老爺冷落你!”

語重心長道:“姚姐姐,女人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三從四德,可不是憑着一張利嘴,就能幸福美滿的!”

佟湘玉的話,看似句句好心,可是細細品來,卻是字字誅心,這麼一大圈子下來,不過是將暗示衆人,莫二老爺和姚麗娟和離,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爲莫二老爺無法忍受姚麗娟的牙尖嘴利。

錦好的小宇宙爆發了,你個佟小三,自己不要臉爬牀,耍狐媚手段,現在卻還有將污水潑到我母親的頭上,看姑奶奶今天怎麼收拾你。

她眼底閃過一道冷色,怯生生的從姚麗娟的身後閃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那模樣怎麼看,都像是眼前那對男女是什麼毒蛇猛獸一般:“父親……佟姨娘……”

隨即又縮回了腦袋,將自己的身子藏在姚麗娟的身後:“母親,母親……快走……我怕……”聲音顫顫的,已經多了一份哽咽的味道,衆人都毫不猶豫的相信,只要姚麗娟再多呆一分鐘,這個雪膚玉琢,剛剛還是春天洋溢,陽光明媚,因爲遇到這莫二老爺和佟姨娘,而瞬間像是霜打的茄子,失去了生命活力的少女就會哭起來。

“可憐啊……”

有愛心旺盛的婦人,瞧着那瑟瑟發抖的小身子,忍不住出聲嘆息一聲,再回首瞧那楚楚可憐,風情萬種的佟湘玉,還有那看起來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莫二老爺,就不那麼順眼了——至於姚麗娟的強勢,反而讓這些婦人心裡升起了陣陣的滿意:這纔像個做母親的樣子,一味的軟弱下去,對孩子可不好,天見可憐的,這麼個粉面玉琢,雪娃娃般的女兒都被嚇成什麼模樣了。

而原本那些個對姚麗娟的牙尖嘴利,有些錯愕的男子,此時都明白了過來,原來山古鎮的一枝花,會驟然蛻變,是爲了自個兒的女兒啊。

瞧了這麼個可憐兮兮,躲在姚麗娟後面的錦好,心裡對莫二老爺不屑一顧的同時,對姚麗娟難得的牙尖嘴利,已經堅決要求和離帶孩子的心思有了理解:都是被逼的啊!否則這麼個弱女子,怎麼會逼出這等牙尖嘴利來。

心裡暗自嘆氣,對姚麗娟升起了一股子同情的同時,還暗暗感嘆,美人所嫁非人,想當初山古鎮的一朵花,那個少年兒郎心裡沒宵想過,她嫁給莫家二公子的時候,碎了一地男兒心,誰知道卻是個和離的結果。

想到莫家二老爺娶了佳人,還不知道珍惜,硬生生的將溫柔美人逼成現在這番模樣,怎麼能不怒目以示?

而原本對姚麗娟和離之後,還牙尖嘴利對着前夫開炮行爲,有些反感的老頭老太太們,此時,反感的情緒也沒有了。

錦好一句話沒說,那麼可憐兮兮,恐懼,顫抖,到衆人面前這麼一個亮相,就讓風向立時順轉。

姚麗娟緊握着錦好的白玉般的小爪子,靜靜的站着,第三次說着同樣的話:“莫二老爺,請您讓開。”

莫二老爺的臉此時成了五彩染缸,死死的盯着姚麗娟,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人的心掏出來看看,怎麼能將他逼到如此地步,他算是男子,若是他此刻讓開,豈不是承認是他的錯了?

這讓他一個大老爺們日後怎麼在人前擡起頭來?

若是姚麗娟個通情達理的女子,看到他的身影,就應該避着點,也不至於將彼此都陷入如此境地。

佟湘玉一向是個善解人意的解語花,此時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獻殷勤的機會:“姚姐姐,你這不是爲難老爺嗎?現在老爺退開去,這外面的人會怎麼看老爺?”

姚麗娟淡淡的掃了佟湘玉,神色譏誚:“不過是讓一下路,怎麼就叫爲難了?”

若是說剛剛莫二老爺見到姚麗娟有多歡喜,那麼這一刻,他就有多憤怒:爲什麼她就不能像玉兒這般,全心全意的愛他,這般全心全意的爲他?

他很怒,很怨,憤怒姚麗娟的寸步不讓,怨恨姚麗娟的自私自利,當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姚麗娟身後的錦好時,他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怒氣,都找到的宣泄的出口。

他恨恨地瞪着錦好,真要說起來,麗娟和他走到這一步,都是因爲這個錦好。

說起來,莫家最近的黴運,都是與這個女兒有關。

若是不是因爲她,麗娟心裡雖然不甚滿意自己納了玉兒,卻還是一心一意守着他。

而王氏雖然一向刻薄,卻還沒有太大的錯,還在莫家安心做她的大夫人;而錦俊一向穩重,也自當用心讀書,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老夫人關在院子裡;錦冉雖然有些任性,也不會得了癔症,送進家廟;就是玉兒也不會被老夫人厭棄,而要送走她。

更不會出了什麼人命案子,讓他束手無策,最後只得硬着頭皮,簽了和離書,與麗娟走到現在這等成仇的田地。

莫二老爺越想越是惱火,心裡越發的生出恨意來。

佟湘玉順着莫二老爺的怨恨的視線看了過去,發現居然是落在錦好的身上,眼簾垂下,片刻之後,一條毒計在腦海裡閃過。

她嬌滴滴的上前一步:“五小姐……”說着就要伸手去拉錦好。

姚氏擔心她再使什麼毒計,自然擋着,不肯讓步,誰知道,佟湘玉的行動力着實讓人驚歎,有了身孕,居然還能身輕如燕,側着身子閃了過去,就去拉錦好。

錦好見到佟湘玉上前,雖然不清楚她要幹什麼,不過卻能清楚這個女人絕對不會做好事。

她身子一側,往後退了一個臺階,緊緊的抱着自己的雙肩嚇得發抖:“不要過來……佟姨娘……要殺人……不要過來……”嘴角卻在衆人未曾察覺時,極快的閃過一道冷凝的笑。

佟湘玉的身子就撲了一個空,而錦好的小腳丫,卻藉着姚麗娟的遮擋,上下樓梯的死角,伸了出去,一下子就將佟湘玉絆了一下,佟湘玉現在萬分寶貝自己的肚子,生怕自己會跌倒,故而急忙用雙手撐着樓梯,止住跌倒的姿勢。

“痛……啊……老爺……我痛……手痛……”她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會連一個孩子都抓不住,而錦好卻因爲佟湘玉的靠近,越發的慌亂,不住地的顫抖,神色非常的矛盾,又彷彿想要扶住她,又像是極端害怕她,所以來來回回之間,居然非常“不小心”的踩到了她的手上,所以佟湘玉當即就痛的慘叫起來。

錦好越發的慌了:“佟姨娘……我……我不是故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整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嚇得是血色全無,嘴脣都發抖了起來,因爲慌亂,那腳下自然又是一陣凌亂,所以又再次“不小心”的連踩了幾腳,只將佟湘玉踩得連連慘叫,心裡卻認定錦好是故意,否則怎麼每次剛剛好,就踩在她的十指上——十指連心啊!

“老爺,五小姐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她想要謀害我肚子裡的孩子……”佟湘玉尖叫起來。

莫二老爺心底的怒火再也忍耐不住,他大步上前,一把將姚麗娟推到一邊,伸出大手,一把將錦好提了起來,用力的摔了出去:“你個狠心的孽女,看我不打死你!”

錦好的身子以一個圓弧的姿態被摔了出去,她嘴裡發出尖叫聲,心裡卻算計着,等一下,該怎麼落下:是慘烈一點,讓世人越加的同情她和姚氏?還是爲了安全起見,先保護好自己?

還沒等她想明白,她的身子就被兩隻手給接住了。

錦好長嘆一聲:看來她不要糾結了。

不用回首,她也知道救她的兩隻手的主人會是誰?

她輕輕的掙扎一下,那兩隻大手的主人,都很知趣的收了回去,謝明覃繼續搖着扇子,裝瀟灑,葉若銘依舊千山暮雪,冷酷到底。

她整理了一下裙襬,微微的福了福身子,苦笑道:“錦好謝過兩位恩公的再次救命之恩!”

她緩緩地轉身,整個人抖的如同秋天的落葉:“父親,我沒有……我沒有害佟姨娘腹中的孩子……我沒有……”

淚珠兒滾落而下:“父親,您爲什麼一定要殺了我,爲什麼?衆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佟姨娘自己跌倒的,可是她說是我害她,您就信,爲什麼一定非要置女兒於死地,這些年,雖說父親對女兒不甚喜愛,可是也從來沒有生出過這等心思,爲什麼這個女人出現之後,您就變了?”

“爲什麼?逼的母親和離,逼的女兒離家。父親,您看看女兒啊,我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身上流着您的骨血,您爲什麼一定要殺了女兒,才肯甘心?爲什麼……”可謂字字血淚,句句真情,只將酒樓裡的衆人聽得心酸不已:是啊,莫二老爺你也是有文化,有見識的人了,怎麼就給一個女人迷得神智不清了,明明是那女人自個兒跌倒的,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卻爲了那個女人的一句話,就要打殺了自己的女兒。

這什麼人啊?難怪妻子要和離,還要帶着女兒的,是人都會這麼做的,否則不是生生等死啊!

衆人現在對姚麗娟帶着女兒,挺着肚子和離,百分百的贊同,對莫二老爺爲女色所迷,皆是不屑的很。

莫二老爺將錦好摔出去的時候,就呆住了,他雖然怨恨錦好,可是卻沒有想過要摔死錦好的啊,剛剛不過是氣大發了,這手裡的力道沒有控制好。

可是,當他聽到錦好那血淚控訴史的時候,整個人又氣了起來:“閉嘴,我是你的父親,打不得你不成,我打你,教訓你,是因爲你該打,該教訓。你也休要將這罪名往你姨娘身上推,你頑劣不堪,難以管教,我這纔出手……”

“啪!”莫二老爺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臉上就重重的捱了一巴掌,而姚麗娟正一臉憤怒的看着他,那憤怒的目光,像是莫二老爺是她八輩子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你給我閉嘴!”姚麗娟挺着腰桿,黑着一張俏臉道:“你生而不養,養而不教,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你是她的父親,可是這些年,你捂着良心說說看,你問過她幾回。”

姚麗娟指着佟湘玉:“爲了這麼個玩意,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殺錦好。莫二老爺,我姚麗娟再次發誓,這是我容忍的最後底線,若是再有一次,我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與你同歸於盡,就是我鬥不過你,死在你手裡,也要化成厲鬼,找你報仇。”

她說完這些,對着酒樓的衆人福了一下身子:“各位父老鄉親,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我是什麼性子,大家也是清楚的,今兒個,鄉親們都看到了。我在這裡懇請各位,做個見證。”

姚麗娟也不理會麼人老爺的目瞪口舌,推開呆若木雞的莫二老爺衝到錦好的面前,將她摟在懷裡:“不怕,不怕,母親以後會護着你的。”

錦好依偎在自家老孃的懷裡,再一次體會姚麗娟疼愛她的心:她的母親,多麼柔順的性子,居然爲了她,甩了那男人一巴掌——想想心裡就覺得痛快。

痛快是很痛快,可是戲還是要演下去的。

錦好擡起白生生的小臉:“母親,母親……父親……我難受,我心裡難受……”

說完,她就將腦袋埋在姚麗娟的懷中,大哭起來:“母親,我好難受,好難受……”

這麼一番痛哭,讓不少眼淚軟的婦人都跟着落淚了:天見可憐的,這麼小的孩子,莫二老爺他怎麼就下得了手。

衆人再看一眼,額頭青筋直冒的莫二老爺,凶神惡煞的樣子,心裡都對錦好和姚麗娟的同情,達到了沸點。

姚麗娟拍了拍錦好的背:“錦好不哭,咱們不哭!”自個兒卻淚流滿面,所以又哽咽道:“哭吧,今天哭過之後,咱們再也不哭,天天都笑着過,再不爲從前掉一滴眼淚。”

謝明覃聽完之後,扇子“唰”的一聲,收了起來,出聲:“夫人說得對,今天將所有的眼淚哭乾淨了,日後再莫要爲不值得的人掉一滴眼淚!”

姚麗娟擡頭,看了謝明覃一眼:“謝謝公子救了我的女兒,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而,錦好卻在姚麗娟的懷裡,擡起腦袋惡狠狠的瞪了謝明覃一眼: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忙着搗鼓他那把破扇子,裝什麼瀟灑!

謝明覃接受到錦好的怨念,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客氣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錦好又擡頭瞪了他一眼:感情,她的小命在這謝公子眼裡,不值一文錢,救命的大恩居然還不足掛齒。

謝明覃又摸了摸鼻子,他決定今兒個不再開口了,感情這莫家五小姐心情不好,他是說什麼錯什麼啊!

錦好不理會謝明覃的怨念,她埋首在姚麗娟的懷裡哭了許久,然後才慢慢站起身來,看着相扶相靠的莫二老爺和佟湘玉,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她特意掄起拳頭,對着佟湘玉的肚子,就是一下子。

當着莫二老爺的面,當着酒樓衆多客人的面前,她狠狠地給了佟湘玉的肚子一拳。

莫二老爺呆怔住了,酒樓的看客們也都愣住了,而佟湘玉卻在愣住一下之後,眼裡閃過狠毒的喜色,一下子,就倒在莫二老爺的懷裡,大哭了起來:“老爺……老爺……我……”

“閉嘴,你不要說話,你想說的話,我來替你說。”

她抹着眼淚,指着佟湘玉道:“你不是最喜歡那肚子裡的孩子做文章嗎?前些日子,不也是用這肚子裡的孩子來打殺我的嗎?是啊,你一次又一次的說着同樣的話,今兒個,我就成全你,你不就是要喊肚子痛嗎?你不就是想說,我這一拳,要將你的肚子裡的孩子打傷了,打殘了嗎?”

錦好冷笑了一聲:“我就奇怪了,怎麼那日祖母那般對你拳打腳踢,你這肚子都能保下來,輪到我這裡,十歲的孩子,就能打傷了,打殘了?”

“我今兒個就打你了。你三番五次的算計我的性命,都不讓我活了,我就打不得你嗎?”錦好冷哼了一聲:“你也不看看自己算個什麼東西,還豬鼻子插蔥,裝什麼大尾巴狼。我今天在衆目睽睽之下打你一下,也好成全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想要害了我的性命嗎?好啊,我現在就成全你,你讓父親打殺了我吧。”

“不要說你現在不過就是莫家的一個姨娘,而且確實莫家的嫡女,正兒八經的嫡女,我打你,是替我那苦命的大伯母出氣的,你身爲表妹,卻揹着大伯母,成了大房的妾室,將我那苦命的大伯母生生氣得,得了癔症,你這樣的賤人,人人得而誅之。”

“你不要擺出一副你很無辜的樣子,別忘了剛剛,你還在謀算着我的性命,你的蛇蠍心腸,不是你哭的大聲,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就能夠扭轉的。衆人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各位叔叔伯伯,爺爺奶奶,嬸子,姐姐們的目光都是雪亮的,你這點小手段,休想騙過他們!”

“撲哧”,錦好這句話剛剛落下,謝明覃就笑了起來,錦好氣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現在沒心情聽人笑,她也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一絲半點的好笑,這個謝明覃這時候笑出來,什麼意思,不是拆她的牆角嗎?

謝明覃咳嗽了一聲,又轉了一下手中的扇子,訕訕笑道:“那個,那個,對不起,我……你繼續,繼續……我絕對不笑了……”

錦好又白了他一眼,目光掃了一圈,發現衆人的神情都能投入,皆伸長了耳朵,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也就不理會謝明覃的攪局,繼續道:“各位叔叔伯伯,爺爺奶奶,嬸子們,我今兒個也是逼得沒法子,我這心裡難過,難過啊!我好好的父女,爲了這麼個女人,居然鬧到現在這番境地,我父母,好好的一對夫妻,居然……我恨,我恨啊……”

樓上樓下沒有一個人出聲,偌大的空間,只有錦好和姚麗娟細細的哽咽聲,剛剛還對錦好的行爲不滿的衆人,此刻都將怒目瞪向了佟湘玉。

莫二老爺立刻將佟湘玉遮住,卻終於回過神來,指着錦好喝道:“你這孽女,心腸太過狠毒,腹中的孩子何其無辜,你居然下得了手去,看我今兒個,不狠狠地教訓你!”

錦好不懼不退,反而迎了上去,瞪着一雙滾圓黝黑的大眼睛,看着莫二老爺:“父親不是一心想要打死我嗎?女兒這是一片孝心,成全父親,也省的父親還要煩惱用什麼藉口,現在衆目睽睽之下,我就是想抵賴也不成了。”她閉上眼睛,擡起精緻而倔強的下巴:“父親,打吧,您打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日日提心吊膽的,也不知道哪一天,就這麼死了。”

姚麗娟衝到了莫二老爺的面前,將錦好死死的摟在懷裡,狠狠地道:“你要替你心愛的玉兒出氣,我不攔你,不過你要出氣,儘管朝我來,若是覺得我的分量不夠,你儘管對着我的肚子來,這孩子也是你的骨血,應該夠了吧?”

佟湘玉盯着姚麗娟的肚子,恨不得上去踹上十八腳纔好,不過,她自然不能動手,依舊柔弱的依偎在莫二老爺的懷裡:“老爺,我……我……”這次,她不敢再叫肚子痛了,經過剛剛錦好的那麼一番話,她要是再叫肚子痛,那就是豬了——這纔是讓佟湘玉最氣恨的地方,錦好打了她,卻還將她的嘴堵得嚴嚴實實的,有什麼比這還讓人來的憋屈。

所以,佟湘玉氣到了極頂了,氣得已經在心中將錦好剁成了十八段,再放在油鍋裡炸了十八回,一口一口吞進肚子裡了。

錦好哪裡肯讓姚麗娟的肚子受到一絲半死的傷害,瞧着那佟湘玉雙眼散發出狠毒的目光,立時又擋在了姚麗娟的面前,小胳膊伸開,如同老母雞保護小雞一般:“母親,女兒一人做事一人當,怎麼能讓母親爲我受累。”晶瑩的淚珠,掛在白玉的臉上:“母親就是因爲要護着女兒,才鬧得和父親和離,父親罵的對,我就是個不孝的孽女,若是沒有我,或許母親還是莫家的二夫人,父親即使冷落,佟姨娘即使謀害,您只要咬牙忍着,您不是一向最能忍的嗎?若不是因爲我,你怎麼能和離?日後被人說閒話,指指點點的,都是我的錯,就讓父親打死我吧!”

衆人一時間恍然大悟,原來莫家五小姐打那佟姨娘的肚子,是真的一心求死啊,她這是心裡難受,爲自個兒和離的母親難受——太難得了,這麼孝順的女兒,莫二老爺怎麼罵的出口,還不孝的孽女呢,孽你媽媽的頭,看你纔是孽子!好好的妻子,非要逼的和離,氣得老孃臥病在牀,真正的孽子代言人。

酒樓裡,某位鬍子白花花的老頭,站起來說了一句語重心長的話:“五丫頭,你也莫要再糾結了,你母親和離,不關你的事情,是你這父親太不着調了!”

錦好擡頭一看,這面孔很熟悉,好像是莫氏一族的老人。

錦好和姚麗娟趕緊的行禮,眼淚卻落得更兇了。

衆人紛紛出言勸了起來,讓她們母女看開些,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莫要再糾結過去,更是勸慰錦好,這都是莫二老爺不着調,與她無關,只將莫二老爺沒氣的暈過去——他今兒個可謂成了萬夫所指了。

姚麗娟哽咽道:“說句不怕大家笑話的話,我性子一向軟弱,雖然一心和離,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可是出來見人,卻總是……”

吸了吸鼻子:“我這女兒,一向最是貼心,瞧我這樣,什麼好的壞的,都說是她的錯,她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能有什麼錯啊,說到底,還不是我這個做母親的無能,才害得……”

“慈母多敗兒,她這無法無天的性子都是你慣出來的。”莫二老爺怒吼出聲,這個女兒是他的災星,遇到她,準沒好事。

“你——放屁!”這話自然不會是錦好說的,不管她多麼想要罵出這句話來,她也不肯能對着莫二老爺——她的父親罵出這句話來。

當然,這話也不會是姚麗娟說的,她是貴婦,這麼粗俗的話,她也說不出來。

說這麼粗俗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耍弄着扇子的謝明覃,不過這麼一個俊朗貴氣的公子哥兒,卻將這麼粗俗的話,說的貴氣十足,氣勢磅礴。

謝明覃臉上那慣常的壞笑已經不見了,黑着一張臉,看向莫二老爺:“這麼誅心的話,你也說的出來,你還是人嗎?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爲了這麼個爛貨,居然一心一意想要置自己的親身骨肉於死地,你這樣的人也配五小姐叫一聲父親,虎毒還不食子呢,我看你連畜生都不如,還敢說自個兒報毒聖賢書呢?”

他冷哼一聲:“就你這幅德性,若是真的得了官,豈不是要禍害一方百姓,我看你,就死心守着這麼個爛貨過日子吧,也莫要再想什麼朝廷的任命了。”

他這話一說,莫二老爺的臉色就白了起來,抖索着脣:“八……我……我……”

謝明覃卻根本不理會他那死了爹孃的語氣,指着佟湘玉,對着錦好道:“這麼個爛貨,你父親都稀罕,他是個什麼東西,還用得着再說嗎?你母親離了這樣的貨色,焉知道就不是福氣?”

錦好聽得渾身上下,都舒暢的不得了,第一次看謝明覃這麼順眼:罵的實在是太經典了——她那渣爹,從來就不是個好東西。

佟湘玉瞧着謝明覃一開口,莫二老爺就跟死了爹孃一樣,就知道今兒個莫二老爺硬不起來,心裡雖然氣恨謝明覃罵她是爛貨,可是她一向就是個眼珠子活的,知道這主絕對是她惹不起的。

看來今兒個,她這一下子只能白捱了,伸手拉了拉莫二老爺的衣襬一下,怯生生的道:“老爺,咱們回去吧……回去吧……”

想走,也要看看她樂意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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