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了個夢,夢中的自己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西裝革履,身材筆挺地站在透徹清晰的落地窗前,低頭俯視着百米大廈下的芸芸衆生……身後貌美性感的秘書用那珠圓玉潤的聲音報告着自己今日的行程!我有一間坐落在繁花似錦,寸土寸金地段的獨棟別墅!我有一位落落大方的小嬌妻,和正在牙牙學語把‘爸爸’叫做‘咿呀咿呀’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在夢中,我的母親依然健在……她還在我的身後默默的關注着自己,當我回過頭時,她會發出鼓勵的微笑!那是我一生中最亮麗的色彩!它提醒着我的過去,我的現在,和我的將來……”
白色的牆壁抹上着淡淡的灰,已經有二三十歲年齡的木紋地板革“長了”無數的疙瘩,走過時的體驗十分糟糕。
天花板上已經有了淡淡的灰絲,一直黑色的蜘蛛正在那裡快樂的織着自己的小窩。
淡藍色的窗簾微微揚起,火紅色的陽光透過窗簾的間隙打在牆壁上,就彷彿着火了一般呈現出一股令人驚秫的赤紅。
當從如夢似幻的夢境中回到現實時,現實一如室內的光線,昏暗而偶帶不詳的紅芒。
躺在牀上的男子大約三十歲,滿面鬍渣,還算明亮的眼珠茫茫然的望着天花板角落裡正辛勤忙碌的小蜘蛛,發出一抹不知意味的嘆息。
一年了。
距離母親逝世已經一年了。
一年裡,他辭掉了並不稱心的工作;
一年裡,他彷彿避世一般蝸居在只有八十多個平米的套房裡;
一年裡,他親生父親終於想起了自己還有個大兒子在外面,於是打了一個慰問的電話,詢問他的近況;
一年裡,他親生父親的現任妻子也打來了一個慰問電話,話裡話外都在警告着他——她不歡迎他回宋家。
一年裡……驀然發現,卻已經過了一年了。
思緒發散的男子,恍惚間似乎聽到了門鈴在響,又似乎是隔壁鄰居的鈴聲。等了很長時間,男子才驚覺是自家的鈴聲——在一年的時間裡,門鈴幾乎從來沒有響過。
男子自嘲一笑。
穿着一套已然褪了色彩的藍色睡衣,男子走出房門,彷彿一句失卻了靈魂似的軀殼搖搖晃晃地打開房子。過道燈橘黃色的光芒穿過緩緩敞開的大門打在他的臉上,他本能的用手擋在臉上,一種異樣的感覺驟然升起。
瞬間一萬年,剎那的呼吸間,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經過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待正要確定的時候,異象消失了。耳邊卻聽到了一個令他十分熟悉,耳熟的足以令他黯然神傷的聲音。
“媽媽忘記帶鑰匙了…嗯?小辰,你身上……這衣服是誰的?”
提着菜袋子的李婉驚愕地看着自己的兒子站在門口,伸開五指擋在臉前,身上穿着大號而且古舊的藍色睡衣,雖然談不上小孩穿大人衣,但也相差很大。眼前這一幕,讓離婚一年多卻心情憂鬱的李婉不禁莞爾一笑。
宋辰聽到聲音,愕然放下手掌,卻發現過逝了一年的母親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臉頰兩端露出兩個迷人的笑窩。若不是眉頭上明顯的皺紋和皮膚,任誰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女人已經過了三十歲。
“媽…媽?”
瞬間,宋辰的眼睛已是溼潤了。
宋辰是1979年生人,故鄉在東廣省中部的一個小山村。七歲那年,也即是1985年,父親宋化開始走南闖北銷售鵬城的電子產品賺了一些錢。1987年,小有基礎的宋化聯合江南省東甌人一起漸漸將生意做大,但是好景不長,1990年,父親和友人因爲當時動盪的政治背景鋃鐺入獄,罪名是十八年以後纔會被正式取消的“投機倒把罪”。
92年宋化和友人出獄後東山再起,在東甌市創辦了大宋公司,於是李婉帶着十二歲的兒子告別了故鄉的親戚遷往東甌市居住,這一住就是5年。當初只是做服裝皮鞋生意的大宋公司成了橫跨服裝、皮具乃至房地產經濟領域,價值上億人民幣的集團公司。
今年,磨刀霍霍的國際遊資將刀叉對準了光鮮卻脆弱的亞洲諸國,而一場席捲亞洲的金融危機對還在高中讀書的宋辰來說,是一件非常遙遠的事情!但是就在這一年,一位只比宋辰大三四歲的豔美女子出現在原本和諧的小家庭——當時宋辰還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爭吵、妥協;爭吵、冷戰。一切都在瞞着宋辰默默的進行着,因爲這個時候宋化李婉唯一的兒子正在關鍵的高考前期,夫妻倆默契地沒有將情緒表現出來。
在宋辰面前,他們依然是一對令人稱羨的模範夫妻。
高考結束後,宋辰喜滋滋地告訴父母這次考試結果自我評價不錯,本以爲自己會受到雙親的鼓勵和誇獎,誰知道迎來的是一道晴天霹靂!
“離婚!”
結婚二十多年的宋化和李婉選擇了離婚,爲了孩子的撫養權,兩人對簿公堂。於是宋辰有了一個選擇的機會:是選擇和自己父親在一起,還是母親在一起。
在法庭面前,父親極力爭取宋辰的同意;在宋辰面前,李婉淚眼婆娑的苦苦挽留。
如果是十幾年後一無所成的宋辰,看吃遍了社會的苦難,透了社會的冷暖,被現實打磨了棱角的他或許會尊於更好的生活選擇已有成功事業的父親。
但是……
宋辰見到那個跟自己彷彿年輕,卻打扮的濃妝豔抹、橫眉冷笑地看着自己卻偏要裝作和藹可親的“後母”,出於對未來的惶恐,尊於本能的意識,宋辰選擇了自己的母親。
相依爲命了十五年!
那一年,李婉的父母,宋辰的外公外婆及親屬來到東甌市大罵宋化。
同樣是那一年,宋辰的外公外婆回家之後一病不起,不久之後先後去世,這對李婉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宋化雖然不悅兒子的選擇,但依然給了當年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並且將東甌市那套房子給了李婉。就在當年,離婚不足半年的宋化選擇與比自己小了二十多歲的黃珍結婚,並與次年生下了第二個兒子。
就是這一年,出於離異家庭的孩子敏感的情緒,宋辰明顯察覺到自同父異母的弟弟出世後父親的偏愛轉移,他漸漸變得沉默內斂,漸漸減少了去父親家的次數。
甚而,黃珍當着他親生父親的面侮辱自己“白吃白喝”只受到宋化不輕不重的訓斥之後,宋辰不顧父親的呵斥決絕離開。
爲此,滿懷怨恨且脾氣倔強的宋辰拒絕了父親的生活費和大學學費。同時因爲母親在外做一些保潔等繁重工作養家餬口不容易,宋辰毅然放棄了大學學業,選擇當時頗負盛名的翟闊電器公司做一名底層的銷售人員。
李婉怒斥、責打最後苦苦哀求依然無法勸阻“自甘墮落”的宋辰,哀痛不已,自覺是自己害了兒子的前程,於是只能低聲下氣的找孩子的親生父親宋化出面勸告。
宋化的到來並不能挽回宋辰的決定,得到的只是他的親生兒子的閉門羹。
宋化惱羞成怒,憤然離去;李婉無奈,只能接受現實。
而宋辰在翟闊電器一干就是五年,但後來因爲公司繼承人爭權奪利而導致管理層動盪,成就有限的宋辰選擇了離職再找機會。但是輾轉之間依然毫無所獲。
2011年,大宋集團估值兩百多億人民幣,宋化身爲董事長身價數十億,同時也是東甌市著名的企業家、慈善家,人大代表,一兒一女(黃珍所出)皆長大成人,可謂功成名就,名聲卓著。
那一年,一直認爲自己害了兒子命運而耿耿於懷的李婉拉着兒子的手,因病纏綿病牀,帶着無盡的痛苦和悔恨與世長辭。
那一年,哀慟不已的宋辰將母親的遺體送回了老家,葬在外公外婆的墳邊。就在葬禮上,李婉的前夫,宋辰的親生父親始終都沒有出現過,以後也沒有出現過。
那一年,在職場上爭權奪利失敗的宋辰,受到喪母的致命打擊之後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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