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怪乎,他最終會選擇逃避那樣的表白。
這樣的一刻,曹子靜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嘉興的鄉間,他奉姨母之命前去接她回京,想來霍夫人的原意,定然是要自己侄兒定奪一下,看看此女是否能夠當得起回京嫁給女婿做繼室的膽子的。
而後,兩人碰巧在溪邊偶遇,他下馬小歇,她與丫鬟在鄉間採花,去溪邊洗手,嬉笑打鬧中不慎將鞋子滑進了溪水之中,露出一隻光潔小巧的腳來。
他恰好看見那麼一幕,站在不遠處凝神望她,眼底有那樣脈脈如水的情愫,但卻最終,他卻仍是決定她回到京城。
回京,即是意味着,他要親手送她去做表姐夫的繼室夫人。意味着,他與她此生永無可能。
她曾爲此而不解,總覺得他不似這般涼薄的人。那一路上,他對她關懷有加,體貼備至,就連臨走時安排自己母親的種種事宜,他也處理的十分得當甚至是細緻。
原來,在他心裡,終究還是看輕她的。
老宅的一聲讚賞——“聲若流珠”算什麼?那只是他一句品評的話兒罷了。想來就如同男子去青樓妓院遇着姑娘們在彈琴弄樂,也必然少不得這麼一句稱讚而已。
原來錯的是自己,錯的是自己太天真,太幼稚。居然真的以爲,自己在他心裡,會是不同的。
而此刻應證得來,卻只能說明,自己到底算什麼?
她黯然,背轉臉在月亮照不到的暗處悄然灑下兩行悽楚不勝的眼淚。即便他依然是她心中的那個翩翩公子,她自己卻恍然無覺,只道是恨他的。他道出了自己的身世,儘管自己並非有意隱瞞,但這樣赤裸裸的話語已然等同於中傷。
他的言下之意最明白不過,她是庶出的女兒,身份微賤……他嫌棄她,甚至不讓她在人前有尊嚴體面的微笑。
她,甚至不如曹府中豢養的以色事人美豔舞妓。
此時的曹子靜,來不及細想霍叢燁這樣說,是否別有用心。此後的歲月,每每憶及此時,她總是忍不住痛悔難當。
垂下頭,滿頭青絲散下,曹子靜用溫順的姿態在玄衣男子面前屈膝躬身道:“若殿下不嫌棄粗陋,小女願爲您獻上先生新排的一支舞曲,名爲《湘君》”。
懷了十二分的意氣,曹子靜不再看向一旁的霍叢燁。她的心,在皎潔的月色下被撕扯開一個巨大的傷口,而這樣的疼痛,終究讓她無力再去思考其他。
暗處,霍叢燁痛苦懊惱的低下了頭。玄衣男子,玩味的看了看他,又轉頭去看曹子靜。
曹子靜迴轉身,移步到花徑中的一塊圓形巨石之上。她的身姿本來就輕若驚鴻,今夜的宴會,先生爲她準備了月白色粉紗長裙,碧色挽帶,上面勾勒點綴着細密有致的渾圓珍珠。
拂下廣袖,低垂面容,雙腳徘徊於橢圓的巨石之上。月光下,曹子靜惆悵寂寥,宛若屈原追書的湘夫人暗自神傷流連於湘江之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