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李晟這段時間難得看到父親,手裡還抓着爺爺奶奶新買來的變形金剛玩具,卻靠上來纏着李語,嚷嚷着過年能拿多少壓歲錢。
李語勉強笑笑,隨口答應下來,打開電視機隨便找了個節目心不在焉的看着,腦海中卻在想,前幾天被小舅找去,挨的那頓訓斥,到底是誰的主意?
是小舅?還是馮一鳴……
門外的樓道間響起鄰居們帶着羨慕的大聲招呼,李母和李語老婆臉上掛着心滿意足的笑容,拎着大大小小的菜籃進門,李語站起身和鄰居打了個招呼,遞了根菸過去,心裡苦笑,都以爲自己當了老總,意氣風發算是人上人了,有誰知道自個兒心裡的苦處呢?
“今兒晚上菜市場就關門了,我一次性多買點回來。”李母和媳婦進了廚房收拾,突然轉頭說:“李語,我問過了,你小舅一家大年初四要出去,咱們大年初二去拜年,你把時間空出來。”
天河乳業是本地企業,上上下下多少關係需要打點,年節期間,最忙的時候,一晚上得跑五六個場子,但李語把日程表統統往後排,而其他人也都沒意見,現在李語是副市長馮偉安外甥的消息已經滿大街了,誰都知道他李語過年第一個要拜訪的是馮副市長。
前幾天才被小舅訓了頓,到現在還稀裡糊塗摸不清來龍去脈,李語心裡正打鼓呢,遲疑了下沒說話。
手腳麻利的在廚房幹活的李語老婆一直豎着耳朵呢,突然走出來說:“開發區管委會那邊要不要先去跑跑?古副市長兼管委會主任,聽說以前是市委秘書長……”
“什麼意思?”李母橫眉豎眼,瞪着媳婦大聲訓斥,“人家不當管委會主任了,就不用上門了?你這份工作還是人家幫忙的呢!再說了,兩家來往幾十年了,現在李語發達了,就不用給長輩拜年了?”
李語老婆被訓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去年下半年她被馮偉安安排進了電力局,雖然暫時沒編制,但待遇、福利都和正式職工一樣,她委屈的低聲說:“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來,給我說說!”李母從小就認識馮母,兩人脾氣秉性差不多,都是一點就爆的炮仗。
“李語做天河乳業的老總,和小舅關係又不大,也沒從小舅那得什麼好處……”李語老婆看了看丈夫突然陰沉下來的臉色,聲音越來越低,說到一半終於戛然而止。
“李語,你給我進來。”一直在書房的李父推開門,貌似沒發現客廳裡尷尬的氣氛,隨口招呼了聲。
“倒兩杯茶進來。”李語面無表情的吩咐妻子,起身走進書房。
看兒子進來,李父摘下老花鏡,正準備丟根菸過去,沒想到李語先掏出了包中華。
“記得前幾年,過年時候買包紅塔山都得數數兜裡的鈔票,你現在平時抽的都是中華?”李父收回煙盒,接過兒子遞來的煙點着笑着問。
李語想起幾年前的舉步維艱,甚至不得不跑到羊城的工廠打工的日子,臉上泛起一絲笑容,“也是平時場面上用的多,所以公司裡給部門頭頭都批了一筆錢……”
“那也不能過分哦。”
“當然。”李語苦笑道:“上頭的質檢部門說是管質檢,但其實權力範圍很廣,包括財務審覈、支出都在他們權力範圍之內。”
“嘖嘖,一環扣一環,你說這小子心思怎麼長的?”
說到這,李語老婆推門端進來兩杯茶,放在桌上,出門前猶豫了會兒,低聲說:“我那話沒其他意思,小舅那邊每年都要去的,遲一點也沒……”
沒等她說完,李父曲起手指輕輕敲在茶杯上,頭都沒回,低聲說:“出去!”
書房裡安靜下來,好半天李語才強笑着說:“她也是好心。”
李父眼皮子都沒擡,“去年偉安把她安排進電力局,才消停了半年,聽說前幾天又開始鬧騰了?”
“電力局油水足,但普通職工也佔不到太多光。”李語點着放在手邊好半天的煙,低聲說:“年終獎還比不上天河乳業資歷深點的普通員工。”
“反正是你自己挑的老婆,好壞都是你的事。”李父說完才驚奇的問:“天河乳業現在有多少利潤?不停的擴建工廠,加生產線,居然還給員工發這麼高的工資、年終獎?”
“原本沒這麼高,做好的表格交上去,是一鳴改動的。”
“是一鳴回青萍之後的事吧?”李父看兒子點頭,才繼續說:“你小舅找你談過了?”
李語猛地擡起頭,嘴脣抖了抖,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怕你想不通,想歪了,特地打了個電話給我,讓我開導開導你。”李父看兒子果然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嘆息道:“應該是一鳴讓他出面的,有的話一鳴不好說,但你小舅是長輩……”
幾天前,還在天河乳業忙的不可開交的李語突然被馮偉安叫過去,語重心長的談了好久,那席談話在李語的心目中,無非是在說,你李語做天河乳業的總經理真的合格嗎?真的能撐得起這副擔子嗎?
想起年終報告的回覆郵件中,馮一鳴毫不客氣訓斥,天河乳業上下人等只顧着以宣傳手段開拓市場、銷售渠道,而對上下游、品種豐富、品牌建立相關事宜毫無建樹,李語這幾天昏昏沉沉的腦子裡,一直在想着四個字,“卸磨殺驢”
自個兒教出來的兒子,李父能不清楚李語心裡在想什麼?
“卸磨殺驢?歪得沒譜了!”李父搖搖頭,低聲問:“你跟着一鳴也快四年了,在你心目中,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突然聽到這個問題,李語茫然的仰頭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鞋盒裡密密麻麻的鈔票、蓬勃興起的連鎖網吧、孤注一擲的收購、突然騰飛的事業、華麗轉身後的天河乳業,一幕幕在李語面前閃過,最後定格在馮一鳴那雙深邃的眼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