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苦心經營,經歷無數的苦難和險阻,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他如今可以說,只要一聲令下,沐自成的天下就會土崩瓦解。
他沒有這麼做,只不過因爲他身邊多了另一個想要守護的女子。
因爲她不希望自己君臨天下,所以他踟躕着不想走出那一步。
此刻,蘇惜沫的溫言軟語,對他而言,比任何安慰都來的有效。
兩個人沉默地相擁。
隆裕太妃很晚纔回來,沐豐夕一直等待着她,當隆裕太妃走進來的時候,便抱怨道:“怎麼好端端地又折回來了?”
“妾身給太妃請安!”蘇惜沫一如往常般恭敬,這個時候,她只能做個旁觀者,不可以多說一句不該說的話。
隆裕太妃衝她點點頭,道:“免了!”
蘇惜沫直起身體,再度退到一旁,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只是留下來陪伴沐豐夕,而不想參與這對母子的交鋒。
隆裕太妃對蘇惜沫這麼識趣的樣子倒是有幾分意外,不過她更想知道自己的兒子爲什麼陰沉着臉!
隆裕太妃問道:“豐夕,你這麼急着把哀家請回來,到底是爲什麼?”
沐豐夕用一種極涼薄的眼神看着隆裕太妃,問道:“你是不是和鳳氏的人又聯繫上了?”
隆裕太妃卻顯得鎮定許多,沒有一絲破綻地道:“你說什麼呢?這話也是隨便能說的?”
然後瞥了一眼蘇惜沫,似乎在責怪沐豐夕,不該在蘇惜沫面前說這樣的話。
沐豐夕卻執着地問:“母妃,我希望知道真相!”
隆裕太妃皺着眉頭,又看了看蘇惜沫,然後道:“豐夕,注意你說話的分寸,王妃……你先下去!”
沐豐夕卻制止了她,道:“她不需要離開,有什麼事兒,母妃儘管說!”
隆裕太妃對沐豐夕這麼不把蘇惜沫當外人的行爲感到十分不滿。
不過面對沐豐夕咄咄逼人的態度,她也無暇顧及一旁裝木樁子的蘇惜沫了。
隆裕太妃皺着眉頭,問道:“你爲何有此一問?”
沐豐夕沉下臉來,道:“你只要告訴我,是或不是!”
“你這是對母妃說話的態度麼?是不是受了什麼小人挑撥,竟然質問起母妃了!”
隆裕太妃也惱羞成怒了,態度變得強硬起來。
單從這點兒看,蘇惜沫實在很難看出來,這樣的隆裕太妃會是個老謀深算,多年來能瞞着沐豐夕培養死士這樣的事兒。
最重要的是,她的死士執行的都是什麼任務呢?真的是爲了沐豐夕好麼?
沐豐夕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努力平靜下來,道:“母妃,我記得我不止一次提醒您,不要和鳳氏的人再有牽扯!”
“不和鳳氏的人有牽扯?你母妃身上就流着鳳氏的血,叫哀家怎麼不和鳳氏有牽扯?”
隆裕太妃怒了,臉色繃得緊緊的。
蘇惜沫驚了一下,沒想到隆裕太妃會是鳳氏的人!難怪沐豐夕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杏花村!
原來他身上也有一半鳳氏的血脈……但是鳳氏不是西楚的禁忌麼,爲何先皇爲讓一個鳳氏的女子爲妃呢?還那麼寵愛她!
甚至要把皇位傳給鳳氏之女生出來的兒子,這簡直有些匪夷所思!
先皇真的是如此多情之人?可以愛一個女子愛到連江山社稷都不顧了麼?
沐豐夕陰沉着臉,咬着牙道:“所以,你還是放不下你的族人,放不下你身爲鳳氏之女,所揹負的責任?”
“這和這件事沒有關係,哀家只是不能完全放下自己的血脈,但是哀家沒有做對不起先皇,對不起你的事兒!”
隆裕太妃說的義正言辭,一點兒心虛的樣子都看不出來。
反倒是襯托的沐豐夕有幾分無理取鬧,畢竟誰能真正放下自己的血脈,忘記自己的身份呢?
沐豐夕眯起眼睛,打量着隆裕太妃,這一刻,他更加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真的看不透眼前這個他喊了二十多年母妃的人。
甚至他都有些懷疑,這個人和自己記憶裡的那個溫柔嫺淑的母妃,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沐豐夕開口道:“那麼也就是說,你真的是和鳳氏的人聯絡了?”
“是,那又如何,我只是見一下自己的族人,這也有錯麼?他們如今已經被西楚逼得不得不隱姓埋名,甚至幾乎滅族,我身爲鳳氏女,難道不該幫幫他們?”
隆裕太妃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像沐豐夕逼迫她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兒一樣。
沐豐夕深深呼出一口氣,像是極爲疲憊一樣,問道:“那你爲何不告訴我?還有多少事兒您是瞞着我的?”
隆裕太妃委屈地道:“哀家只是怕你胡思亂想,知道你不喜歡哀家和鳳氏的人有瓜葛,才瞞着你!除了這件事,哀家還有什麼需要瞞着你的?”
蘇惜沫在一旁聽着,都有些佩服隆裕太妃,難怪能將先皇迷得神魂顛倒,以至於太后氣的一輩子都無法緩過來。
她的手段實在是高明,說一些,瞞一些,讓人難辨真假,更加不知道該如何去責怪她!
沐豐夕到底會怎麼應對呢?蘇惜沫真是有幾分期待,如果是她面對這樣的情況,恐怕也很難處理!
畢竟對方是自己最親的人,很難保持理智和客觀啊!
不過沐豐夕到底是沒有讓蘇惜沫失望,他用一種十分冷靜的眼神看着隆裕太妃,就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樣。
隆裕太妃果然被看的渾身不自在起來,就像自己所有的伎倆在沐豐夕的眼下都變得無所遁形。
隆裕太妃的臉色逐漸變得陰沉起來,道:“豐夕,你還是不肯相信母妃?那你告訴母妃,哀家到底瞞着你什麼?”
“爲什麼在天台山圈養死士?”沐豐夕沒有問她有沒有,而是直接問爲什麼!
說明,他的心裡早就認定了這件事是隆裕太妃做的!
隆裕太妃果然被這突然的問題問的渾身一震,臉上閃過一抹蒼白和驚慌。
不過隆裕太妃不愧是老人精了,很快就鎮定下來,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態度面對着沐豐夕。
既無悲喜,也無慌亂,就像她是個局外人,比一旁的蘇惜沫還要多幾分坦然。
隆裕太妃問:“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恰好本王救了從你那裡逃走的那羣孩子,然後又看着他們被你的人殺死!”
沐豐夕說的波瀾不驚,就像是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隆裕太妃抿了抿脣,坦然地道:“哀家圈養死士,也不過是爲了大事做準備!”
“我何時需要母妃來幫忙準備大事?母妃所謂的大事,又是什麼事兒?”沐豐夕的問題,總是這麼犀利,一針見血。
蘇惜沫緊張地看着隆裕太妃的表情,非常想知道,她到底會怎麼應對。
隆裕太妃一本正經地開口道:“哀家以爲,你一直是和哀家一條心的,沒想到……你終究還是不肯信任哀家!”
“母妃,我不想和你兜圈子,這麼多年,你培養死士,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沐豐夕已經漸漸失去了耐性,和隆裕太妃鬥心眼,實在是他所不願意的。
隆裕太妃嘆息了一聲,道:“哀家言盡於此,如果你不相信,哀家也沒有辦法,你大可把哀家告上大理寺,說哀傢俬自圈養死士,意圖謀逆!”
薑還是老的辣,蘇惜沫終於要承認這一點了!
沐豐夕的怒火卻被全面點燃,他可以不介意隆裕太妃做過這一切,哪怕她真的瞞着自己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兒。
他都能坦然接受,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幫她掩蓋,因爲這個人,是生他養他的母妃!
是他曾經最想好好保護的女人,他答應父皇,要守護她一生!
可是……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無論他多麼不願意,他和母妃終於是出現了無法彌合的裂縫,漸行漸遠!
憤怒,失望,還伴隨着點點心疼……
沐豐夕知道,隆裕太妃會瞞着自己,那麼就一定是因爲,這批死士絕不是像她所說的,是爲了幫他奪帝位才準備的。
而是爲了鳳氏……因爲那批死士身上,烙印的是鳳氏的族印!
他這麼多年,從未放棄追尋鳳氏的秘密,而從種種蛛絲馬跡看來,鳳氏的目的……不是求生存那麼簡單!
他們心心念念惦記的是前朝,是他們鳳氏最輝煌的前朝,每一代帝王,絕對是鳳氏女所出。
所以鳳氏甚至要比皇族更加顯赫……也比前朝的皇族具有更加強大的破壞力。
很簡單地說,前朝之所以會覆沒,鳳氏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後來民不聊生,戰亂四起,鳳氏卻帶着積累多年的財富,銷聲匿跡了。
西楚之所以要對鳳氏趕盡殺絕,那是因爲沐家曾是被鳳氏禍害的最深刻的一族。
沐氏幾乎曾因爲鳳氏的暴行,而滅族!
所以當父皇義無反顧地接受了身爲鳳氏女的母妃,他覺得她應該要感恩的,應該要徹底摒棄過去,只當沐氏媳,而不是鳳氏女!
她也曾信誓旦旦地答應了,再不和鳳氏有瓜葛。
甚至很多年,沐豐夕都要以爲,她已經遺忘了自己是鳳氏族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