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趙啓年的模樣根本不象一個軍官,他的樣子實在是太狼狽了。
軍官特有的軍帽滾落在泥土裡,因爲不敢不戴,就這麼泥湯子一頭一臉的戴在頭上,張世福見了都是想笑。
身上那根斜束在胸前的武裝帶不知道刮在哪兒,裂了好大一條口子。
第三顆鈕釦也不知道掉哪兒去了,衣服開了好大一截。
褲子和軍靴上也滿是泥水,十分骯髒。
看到他這樣,很明顯的,這個青年炮長肯定就是住在茅草搭建起來的棚子裡頭,摸爬滾打,不知道熬了多少夜沒有回軍營休息,更談不上回家了。
張世福嘆口氣,搖頭道:“你這樣子,叫你爹瞧着了,可有多心疼?他可是再三再四的和我說,叫我照顧你。”
趙啓年的父親趙老百戶已經申請退職了,現在就每天在鹽池上幫手,這個老百戶對賺錢的興趣遠遠超過當官和當兵,好幾次叫趙啓年回家一起在鹽池上幫手,一樣領工錢,後來看到兒子一路騰達上去,已經當了哨長,一年的俸祿抵他十幾倍,老頭子這才訕訕放棄。
聽到這話,趙啓年臉上毫無表情,答說道:“我爹現在才懶得理會這事,我只按月送銀子回家就是。倒是遇着孫良棟這廝,被他逮了可是麻煩。”
孫良棟現在也是號稱孫閻王,火銃手們被他管的服服帖帖,其餘的武官對他也是十分的忌憚。這廝鐵面無私,自己沒當軍法官之前也是經常犯禁違令的主,所以各種違法的法子這廝全部門清,根本就鬥不過他。
象趙啓年這樣的打扮穿着,被孫良棟逮着了,二十軍棍是妥妥的,一棍也不要想饒。
“既然知道,”張世福忍着笑,喝道:“還不趕緊換衣服,擦擦你的軍靴?大人常說,真正的軍人,炮火連天的時候,衣着一樣要整潔,靴子也一定是乾乾淨淨,油光發亮。”
這其實是張守仁跟後世老毛子和普魯士人學的理論,前者錘鍊人的法子不是疊被子,而是擦靴子。
不把一雙舊皮靴擦的又軟又亮,猶如新的一樣,當兵的就不能說自己是合格的兵,軍官也不敢說自己是合格的軍官。
普魯士人則是最講究軍人儀表,不論是軍服還是軍姿,都是無可挑剔。
哪怕是在東部戰場,真正的精銳師還是在任何時候都要求軍人保持體面的形象。
這其實是一種潛意識的灌輸,任何時候,都要有組織和紀律,這東西是打哪兒體現的?最基本的,就是軍人儀表。
“屬下倒是想去,不過……”
趙啓年是個冷性子,很難說什麼過多的話,此時倒是破天荒的沉吟起來,顯然是有要緊的事,他正猶豫要不是說。
“你說吧。”
張世福微微一笑,鼓勵着這個叫他十分得意的部下。
“隊官,所有火炮,十發能命中七發的,只有我們這一組,十發能中五發的,只有三組,剩下的,十發中三四發纔是常態,運氣好了,才能中五發左右。”
“這個我知道。”
雨還在下着,張世福感覺身上的衣服都溼透了,但外在的溼冷不算什麼,心裡頭的煩悶纔是最要命的。
今天在火銃場上,看到的可是火銃手們訓練時的威力,加上有對陣海盜的實戰經驗,毫無疑問,火銃手和長槍手們一定會有不俗的表現。
可他的炮隊……他的炮隊太新了,炮手們的素質倒是不錯,薪俸高,全部是挑的讀過書的,然後教導他們測距法和操炮法,在各隊出操典的時候,炮隊的炮兵操典是第一部成文的操練射擊操典,光是這個,就說明炮隊的綜合素質有多高了。
但再高的素質不能取代經驗,每天都要打幾十發,浮山儲存的火藥硝石每天以驚人的速度被消耗了,要不是張守仁財大氣粗,不停的從遼東等地走私購買,怕是也經不起這麼厲害的消耗。
就算如此,畢竟是新手,發射速度是沒有問題了,但準確率實在很成問題,除了天賦極高的趙啓年外,別的炮組不管怎麼努力,也不管張守仁發下來的測距法怎麼管用,這精度是無論如何也上不去了。
“你現在說這個,是何意思?”
在張世福一腦門子官司的時候,就算是心腹部下,哪壺不開提哪壺,也是一定要吃白眼的,如果說不出個道道來,張世福可不介意好好修理一下這個楞頭青小子。
“屬下有一個見解,可以緩解射擊精度不高造成的麻煩。只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看着張世福的臉色,趙啓年還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只是眼神之中,掠過一絲笑意。
“講,快點講,你小子不要給我來這套!”
張世福幾乎是第一時間拎起了趙啓年,這個天才橫溢的傢伙,最早掌握測距規律的天才,現在他又有什麼新想法出來?
要是能解決炮隊的這個麻煩,張世福恨不得在這小子臉上親兩口才行!
“呃,隊官,放手,你快把我扼死了……”
細雨之中,趙啓年在張世福的魔掌下掙扎着,小聲述說着自己的想法,沒過一會兒,張世福手一鬆,自己就在雨中踱起步來,趙啓年也是精力耗盡的樣子,頹然倒在地上,連一地的泥水都不顧了。
“成,能試試!”
半響過後,張世福終於擊掌拍板,斷然道:“幹了!”
他又哈哈大笑起來,踢了踢睡在泥水裡的趙啓年,大聲笑道:“小子,要是成了,我會把大人請來觀看,記你一功。這一次,你夢裡也想要的勳章,怕是能到手了。”
勳章制度,確實使得不少傑出的浮山之士趨之若鶩,十分眼饞心熱。
優秀傑出卓越,張世福覺得,這一次最少也能給趙啓年弄一塊優秀服務勳章,這小子,想勳章是想很久了。
原本趙啓年是打算奮勇做戰,獲取勳章,不過上次的戰事,他打的雖狠,但浮山營中的狠角色實在太多,他雖努力,仍然和勳章交臂而過。
失敗之後,趙啓年甚至打算靠受傷來領取傷兵
特有的勳章,不過現在被調入炮隊了,炮隊是戰陣中最靠後的,而且不需肉搏,這個打算是落空了。
現在如果按張世福所說,自己能憑努力獲得勳章……在這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喜悅感襲到了這個年輕人的腦海之中……不管如何,他畢竟也就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榮譽和肯定,毫無疑問是十分重要的。
“都打起精神來,我們按趙啓年的法子,來試一試看!”
其餘各炮組的炮長們也是早就跑了過來,整個炮隊,哪怕是最小的三斤炮也是有二十四人組成的炮組,從車馬使用到炮彈的管理,再到平時操炮的分工,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張守仁對火炮這個戰爭之神的重視,其實是在馬隊之上,最少從炮組成員的人數和構成上來說就看的出來。
此時衆炮長趕過來,張世福站在雨中,把趙啓年的計劃向衆人吩咐了,然後各炮長又紛紛跑回,感覺上也是有勁了很多。
“快,預備……裝填!”
“塞實!”
“裝彈……”
在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中,尖利的哨音中,所有的炮組成員再一次準備完畢,只等待最後的命令下達。
張世福高舉右手,此時用力揮下,十四門火炮的炮口同時噴發出火光,這一次所有人都沒有聽到聲音,在火炮打響的一瞬間,所有人的耳光雖然捂住了,但仍然是被震的嗡嗡直響,十幾門火炮一起開火的威力,絕不是一門兩門輪流施放可以相比的。
以往炮隊訓練,都是炮長輪流指揮,一門開火後,另外一門繼續開火。
這樣是明軍的舊習,可以使炮火綿延不絕,一直有火力壓制敵方。
就好象是火銃一樣,分爲幾隊,輪流開火,使得火力不斷絕。
而且,火炮瞄準時間較長,落點精度把握難度很大,火炮分別輪流開火,別的炮長可以根據之前的彈着點來調整標尺,這樣免得打的太沒準頭。
之前炮組就是一直輪流施放,怎奈訓練時長不夠,效果不佳。
此次一起齊射,等硝煙散去後,衆人看向靶子的方向,所有人俱是呆了。
所有高大的靶臺都被轟擊的跨塌下來,那些標的物都是被巨力撕扯過一樣,所有的物品都是七零八落,被打的不成模樣,碎在地上,一塌糊塗。
雖然還是有一些炮子落點不大精準,但從整個靶場態式來看,整個戰場上,這一輪齊射之後,威力和殺傷一定不小。
張世福喝醉了一樣,看着眼前情形,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到此時才徹底醒悟過來,火炮的打法,原本不必和火銃相同,不必太講究精度。
剛剛這一輪齊射,從威力到效果,在野戰戰場上,肯定是橫掃千軍,所向披靡!
他再一次拉住趙啓年的領口,吼道:“混帳東西,老子要給你請功了,這一次不是什麼優秀勳章,也不是傑出勳章,老子給你請卓越勳章!卓越,哈哈哈,大人要是看到了,也會同意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