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太后這麼說,張居正這纔是停下了剛纔就一直不停的嘴巴。
“你和哀家所說的這些事情,雖說哀家平日裡並不過問朝政,但是有些事情哀家卻也是知道的。”李太后見張居正停下了,這纔是開口說道,“那些事情,哀家不敢說全都知道,但是大都也是聽說過的。這些不都是已經有了定論的事情嗎,朝廷中下了斷絕,這些個貪贓枉法的官吏也都已經得到了報應。可是現在,你又再一次提起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太后。”張居正說道,“剛纔微臣所說的那些事情,雖然說已經有了定論,但是此中的關係重大,實在是不能不問啊。
“太后可曾試想,雖然這喜人不過是一些知縣、知府官職的官吏,最大也不過是一個從四品而已。所說這官職不大,但是其算關係到的卻是不小。試想,一個正七品的知縣,雖然官職低微,但是其轄下卻是有幾百戶的百姓人家,所治理的百姓更是成千之多。一旦這個知縣有了什麼私心的話,這千餘百姓全都要受到牽連。倘若這知縣一心爲民,那到也是好;但若是此人一心只顧着自己,這問題可就大了,很多百姓都會因此而遭受不公。更不要說是一州府的知府或是同知之類的官員,倘若爲惡的話,百姓所受到的傷害更是無法想象。”
“這些事情哀家也是明白。”李太后點了點頭,認同了張居正所說的話,“所以無論是先皇在位之時,還是如今,朝廷都絕對不會允許那些貪官污吏禍害朝廷百姓,危害我大明江山的。再說了,卿家方纔所說的那些事情,朝廷不都已經是查明瞭,有了定論了,也懲治了那些人的嗎。如今怎麼卿家又要舊事重提?”
“太后,微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張居正沒有回答,而是如此說道。
張居正這麼一說,李太后也的確是有了興趣,再加上她如今對於張居正的信任,並沒有讓她有阻止的打算:“有什麼話儘管說。”
“且不說這些是朝廷已經查出來的,光是那些沒有查到的人,卻還是不知道有多少。”張居正說道,“我大明疆域廣大,治下百姓也是繁多,因此所需的官吏也是不少。可是太后請看,微臣剛纔的確是說了不少,不過也沒有幾個。實際上,去年是朝廷每六年一次的‘京察’和每三年一次的‘大計’同年,但是真正查出來有問題的官員只不過五十餘人,且三品以上無一人有問題。而真正辦了的人,不過二十餘人,還不到一半而已。”
“這些哀家也知道。”李太后聽張居正這麼一說,有些不可奈何地說道,“雖然有查到了卻沒有辦的,或許那些官只是得罪了朝廷拍下去徹查的官員,又或者是他們所犯的事情當真就不是太過重要也說不定。再說了,被查到的人少一些,不是正說明我大明的官員都是忠君體國之臣嗎。”雖然李太后的話是這麼說,但是在場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也聽得出來,她說到最後,也是語氣降了下去,很顯然,這就連她自己也都無法相信。
面對李太后的這番話,張居正只能是嘆了一口氣,用一副非常無奈的口氣對李太后說道:“太后,還請恕微臣斗膽。想來太后心中太后剛纔所說的話。”
張居正的話的確是非常大膽,他這麼說就跟指着李太后說她撒謊了一樣沒有分別。
即便是李太后對於張居正十分的信任,但是張居正的這番話也的確是觸怒了她。想來也是,即便兩人之間的關係再怎麼樣,李太后說到底乃是先皇的貴妃,當今皇帝的生母,乃是堂堂的皇太后;而張居正不管怎麼說,不論他的官位有多麼的高,手中的權力有多麼的大,就算他是官吏中的霸主,到頭來還是個官吏。不管怎麼樣,張居正的這番話都絕對是觸怒了李太后。
面帶怒容,李太后看着張居正,第一次用不善的口氣對他說:“張愛卿,莫非你不相信哀家的話?”
“微臣怎敢不信太后之言。”張居正趕緊拜下身去,說道,“微臣只是怕太后被奸人矇蔽,無法看清事實罷了。”
張居正何等的心思。他明白一點,對於這幫子皇族來說,絕對不能夠用出什麼對峙的模樣來面對,那樣的話,只會讓自己陷於不利之地。所以張居正從來都沒有打算指責過上面的這幾位什麼。且不說當年的隆慶了,即便是對於如今的兒皇帝朱翊鈞來說,張居正除了在經筵上表現的威嚴,從而能夠讓朱翊鈞形成一種聽從他的情緒之外,也絕對沒有對他表現過任何的不敬之心。
張居正之所以要這麼說,除了爲平息李太后此刻心中的怒火之外,最重要的是要讓李太后換個角度來思考問題。
的確,不只是張居正,在場的人包括張凡和馮寶在內,可能就除了朱翊鈞之外,全都明白剛纔張居正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大明的朝廷,自從開國的那一刻起,一直就是污穢不堪的。貪贓枉法、結黨營私、弄虛作假等等,這些事情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也不可能停下來。身在朝中的,無論是官員還是皇家,全都明白這麼個道理。
李太后剛纔之所以那麼說,那是因爲她作爲大明當今的太后,如今的掌權者,她不可能出言貶低自己,說在自己的治下,貪官污吏遍地都是。所以剛纔張居正的那番話是讓她感到惱怒了,也說明那番話是直指要害了。
但是這並不代表着李太后她就不想要改變這種狀況,畢竟掌權之人,沒有一個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清明忠誠的。所以說,張居正如今給了她一個臺階,讓她覺得自己會這麼說全都是因爲來自下面的人的矇騙。如此一來,臺階有了,而且對於張居正,李太后也是需要他爲自己辦事的。
“你是說,哀家被下面的人矇騙了?”李太后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至少旁邊的人就算是知道她是故意的,但是仍然沒有看出任何的破綻,“這幫好賊子,居然敢矇騙哀家。倘若讓哀家找出是誰,定要嚴懲不貸。”
既然臺階都找了,李太后自然是要順勢而下了。當然,她最後的那番話在場的人沒有一個當真過。不過既然下了臺階,也就好說話了。
“不過即便如此……”“平靜”了一番心情,李太后繼續說道,“就算下面的人對哀家有所隱瞞,但是沒有查到東西,朝廷也沒有辦法下什麼定論。再說了,此事關係重大,不能只是妄靠臆斷來下定論。”
“太后心思縝密,所言極是。”張居正繼續說道,“正因爲如此,微臣這裡還有本要奏。”說着話,張居正從懷中再次掏出了一道摺子,由一旁的馮寶親自上前叫到了李太后的手中。
李太后拿過奏摺,正是有所疑惑,但是隨着她翻閱下來,臉色也是變得奇差無比。
奏摺還沒有看完,李太后就擡起頭來,盯着張居正,問道:“張愛卿,這事情不可胡說。你這道奏摺,一下子就彈劾了六個省,二十個州府,五十多個州縣的上百知府和知縣。雖然這些人官職不大,但是這人數實在是太多了。更不用提他們的治下還有無數的百姓了。這種事情空口五品,愛卿可萬萬要有真憑實據才行啊。”
“回太后的話。”張居正馬上說道,“這些事情正如太后方纔所說的那樣,不僅事關上百的朝廷命官,更是事關無數的百姓。微臣若不是有真憑實據,豈能向太后說這些。”說着話,張居正拿出了早就已經準備了的一摞厚厚的文書,再次呈到了李太后的面前。
李太后並沒有逐一翻閱,只是隨便抽出了幾份看了看,面上剛纔還有些的疑惑如今是全然消失了,只剩下憤怒了。不過,她還是有一些事情要問問張居正。
“愛卿是從何處弄到這些的。”李太后問道,“莫怪哀家打聽這些事情,實在是此事關係重大,倘若這些不是真的,張愛卿也是受了他人的矇騙,那可就不好辦了。”
“回太后的話。”這個時候,張凡站出來了,“這些是張大人拜託微臣前去查探得來的。”
張凡這個時候站出來,自然是幫着張居正說明的。畢竟有他這個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出面作證這些東西是他所提供的,那麼這真實性也就上升了不少了。
不過這一次,張凡搶着站出來,卻也不是爲了搶馮寶的風頭,雖然裡面有一半東西是馮寶找來的。不過,三人都明白,馮寶站出去顯然是不合適的。畢竟馮寶是個太監,如今的馮寶出了待在朱翊鈞的身邊之外,最長的就是在李太后的身邊了。倘若李太后問起他爲何不將事情早些告訴他,那就會有些麻煩了。
不管怎麼說,如今是開了個好頭。最重要的是,李太后終於相信,朝廷裡的確是有問題,而且是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