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的最東面,一個破屋裡。
出乎意料的,這間屋子裡面格外的乾淨,看起來應該經常打掃。
嬴政坐了下來,王翦站在他身邊。
正對着他們的是劉繼周和他的數十個手下們。
“上次來之時便發現閣下有過人之處了,今日之事,不知道閣下怎麼說?”
嬴政已經把他和王翦的身份直接說了出來——事實上,他也明白對方不可能不知道的,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至於劉繼周,一頭灰色頭髮,臉色缺少血氣,和那日初見時一模一樣。
他對嬴政很尊敬,領着手下們行了禮,才又回到了座位上。
“請大王恕罪,劉某別無他意。”他一如既往地用着低沉的聲音說道,“這些都是我的手下,用來蒐集情報的。”
“蒐集情報?”嬴政面帶好奇。
當日,他便發現劉繼周不同尋常,對關內關外、南北諸事瞭解的很清楚,不像是普通人。
後來同呂不韋、趙遷一起去雍城時,在轎子裡也曾見到過人羣裡的劉繼週一面,只是當時沒有太注意罷了。
現在對方主動說出了“情報”兩個字,嬴政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難道說,這傢伙是專門蒐集情報的?
似乎是看出了嬴政心中所想,劉繼周拱了拱手,笑道:“事到如今,在下也不敢對大王有所隱瞞。”
他起了身,正對着嬴政說道:“在下劉繼周,一介商販,只不過我賣的東西不一般。”
嬴政眉頭一揚,淡淡的說道:“是一些機密的情報?”
“是的。”劉繼周頷首,“七國之內,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就算有些不知道,接下任務以後我也可以派人去搜尋,這就是我要賣的東西。”
嬴政同樣起了身,朝前走了兩步,來到他近前,略帶懷疑的說道:“寡人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劉繼週一愣,“什麼如何做到?”
嬴政笑道:“情報啊,七國相距甚遠,你如何得到情報,又如何擁有那麼多的手下?”
“這個啊,”他微微一笑,滿懷神秘地說道,“大王,要論手下的話,我只有不到六十名忠心耿耿的手下。”
嬴政沒有說話,等着他繼續往下說去。
“但是,天下之人會源源不斷地往我這來送情報,我會視情報的重要性給他們銀子,往往都是高價。”
“您要明白,這天底下缺錢的人太多了,那些府邸下人,王宮侍妾,哪一個接觸不到一點機密之事?只要他們敢告訴我們玄機閣,我們玄機閣就敢買下來。”
“故而,這天下之事沒有多少是我們玄機閣不知道的。”
他款款道來,有條不紊。
“玄機閣?”嬴政還沒有說話,王翦倒是神色震動。
嬴政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怎麼,王將軍聽說過?”
王翦走了過來,先是低頭在嬴政身前輕聲道:“大王,玄機閣在七國境內頗有名氣,據說可以買到任何情報,最長的等候時間是一個月,並且,從沒有失手過。”
而後,他鄭重地朝劉繼周抱了抱拳,正色道:“久仰了。”
“不敢當,不敢當。”後者謙虛地點了點頭,一臉從容。
來自天下的各種情報?
這就有點厲害了。
果然,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只要可以獲得收益,什麼樣的情報都能獲得。
嬴政擡頭,對着劉繼周看了又看,想了想,正色道:“能不能告訴寡人你的身份?”
“身份?”劉繼周面色不改。
“是的,身份,真實身份。”
嬴政確定,這傢伙,絕對不是普通人。
原因就在於玄機閣。
現在,嬴政有理由相信玄機閣帶來的收益絕對要遠遠超過它的支出,足以維持整個“產業鏈”的穩定。
但是,最開始呢?
在那最開始的時候,玄機閣擁有的情報少,人們到這裡來大多數得不到想要的情報,而這裡的人又要不斷地買進他們認爲將來會發揮價值的情報,需要多少金錢?
那個時候,又是如何經營的?
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
劉繼周本身就有錢。
而且,是很有錢的那種。
嬴政望着劉繼周,希望能親耳聽到得到答案。
劉繼周蒼白的臉龐顯得很陰沉,灰色的眸子難以看出心中所想,愣了很久,用着極爲低沉的聲音說道:“我是一個棄子,僅此而已。”
似乎是擔心自己的解釋無法讓嬴政滿意,他目光鎮定,道:“對於我而言,沒有國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有的只是利益,大王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需要付出金錢,別人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也可以用錢買,玄機閣招待任何人,也不會主動出賣任何人——有人花錢買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話,說的很直接。
意思大概就是說,你可以從我這裡得到任何的消息,但我不保證替你隱瞞你的一些隱秘之事。
可是,這個玄機閣真的有那麼“玄”麼?
嬴政有點懷疑。
還有,他說他只是一個棄子?
哪裡的棄子?
有貓膩啊。
難不成是某國的王侯之後?否則哪來的人脈和資金!
想了想,嬴政還是覺得這樣的人值得拉攏,道:“不知道玄機閣在哪裡,寡人有時間去拜訪。”
“楚,楚國。”頓了頓,劉繼周繼續說道,“不過,玄機閣成立已經有七年了,每隔一年我們就會換一個地方,之前儲存消息的地方在楚國,我們目前正準備移到大秦,前些日子來此也是爲了提前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地方,只是……”
看他這架勢,嬴政就知道還有話要說了,連忙道:“閣下有事不妨直說,寡人能幫上的一定會幫,也算是答謝當日閣下指點寡人了。”
劉繼周這才繼續說道:“只是,一者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畢竟,各類宗卷太多,太小了放不下;這第二嘛,咸陽近來城防過嚴,運東西過來有點麻煩。”
原來如此!
嬴政笑了笑,這事對他來說太簡單了。
他隨意擺了擺手,道:“城防簡單,這是王大統領,你有什麼問題儘管找他解決;另外,關於新的玄機閣選址問題,寡人倒是有個建議。”
“請大王明示。”
“這裡就不錯嘛,夠寬敞,也夠安靜,寡人命人日夜兼工,拆了這些破屋子,再讓他們建造一個新的玄機閣就行了,至於這些日子,你帶着你的手下就住在蘄年宮裡吧,你與外界的信件往來寡人都不會過問,如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嬴政一貫的準則!
只要你有本領,我又覺得你可以用,我就相信你!給你足夠的權限!
“這……”劉繼週一時之間也難以決策,這就要住到王宮裡去了?
眼前的這個人就不怕我有異心嗎?
還是說,這就是他的行事風格?
嬴政拍了拍他的肩膀,狡黠地說道:“寡人知道你一定不好意思,那就這樣,剛好免費幫寡人解答一個問題唄,而且寡人斷定這個問題你一定能幫我解答。”
“……”
劉繼周抽了抽嘴角,這……好像掉坑裡去了啊。
“咳咳……請大王明說。”
嬴政輕聲道:“寡人如果想要高仕雨爲大秦做事,有什麼辦法?”
稍微愣了愣,劉繼周低頭道:“高仕雨是因爲尋找走丟的七歲兒子纔到秦國來的,因爲種種跡象表明,人販子把他的兒子拐賣到秦國來了,時間大概只有不到半年左右,我這裡恰巧弄到了他兒子一年前的畫像,才一年,容貌變化應該不大……”
“哈哈哈哈!好!”嬴政大喜,這劉繼周果然不尋常,早就調查好了。
“那好,”他說道,“你們先在這裡等着,寡人和王翦去鑄器店那裡一趟,馬上過來。”
說是走一遭,其實就是十幾步的路程,相當近。
一刻鐘後。
“不行,我高仕雨什麼都可以做,但是不能把祖傳的手藝教給不相干的人,就算你是秦國的大王,我也不會答應,你殺了我吧!”
今日的鑄器店裡一人沒有,只有高仕雨轟隆隆的在打鐵,此時聽了嬴政的話勃然大怒,怎麼也不肯答應。
“如果……寡人答應幫你找回你的兒子呢?”嬴政問道。
“你……”高仕雨狐疑地看了嬴政一眼,滿臉驚訝。
不過隨即,他就釋然了,這裡是秦國,嬴政想知道一些事情確實太容易了。
若真的能得到秦國大王的幫助,找回兒子自然太不成問題——只要兒子還在秦國境內。
他愣了愣,無奈道:“只是,一年前我找人給犬子畫的畫像丟了……”
“無妨,”嬴政笑了笑,“寡人已經找到了。”
“這……”
聞此,高仕雨更糾結了,在祖傳手藝和親生兒子之間應當做何選擇。
嬴政在店裡走了幾步,開口道:“當日你送寡人匕首,寡人還未答謝你,尋找令郎就當做謝禮吧,其他的,什麼也不要你做。”
他轉身,作勢要走。
這時,高仕雨牙一咬,下了決心,跪在地上,道:“大王如此厚德,我高仕雨還能說什麼!從今天起,我高仕雨一心爲大王效力,爲大秦效力!”
“快快請起!”嬴政扶起高仕雨,大笑道,“有卿爲大秦的將士鑄造刀劍,何愁將來戰事不勝!你且收拾收拾,過幾天弄好了就可以去城裡找王將軍,他會安排的,至於令郎,寡人回宮便派人在大秦境內搜查,儘管放心!”
王翦在旁,抱了抱拳,道:“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高仕雨正色:“我……多謝大王!王將軍,久違了!”
再聊了一會,兩人便先行離去了。
回到了破屋,一行人一同回宮去了。
剛回到宮中,把劉繼周他們安置妥當,就看見小太監陳高氣喘吁吁地跑來稟報了。
“大……大王……趙國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