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關內侯向來受劉賀敬重,他爲人也極爲穩重,這時卻也放出狠話來:“陛下!當斷則斷啊!”
言下之意仍是希望劉賀遵照他們原先一直計劃的那樣,若要徹底瓦解霍氏黨羽,首先得下殺手幹掉霍光。
劉賀眼中殺機乍現,王吉慌道:“陛下切不可動此念,霍光雖爲權臣,卻非奸臣,又是受孝武皇帝遺命的輔佐大臣,我們殺了他事小,使陛下英德有損便得不償失了。”
劉賀沉默,四周的臣僚倒有半數仍是贊同誅殺霍光的建議。
龔遂道:“這事回殿內再議不遲。”
這話劉賀倒聽進去了,畢竟一大羣人擠在章臺街上吵吵嚷嚷的實在不成體統,他將簾子猛地一摔:“回宣室殿!”
車隊終於繼續動了起來,鬱芳見劉賀臉色不豫,問道:“出什麼事了?”
劉賀咬牙慍道:“朕看在祖父的面上,還打算留他幾分顏面,沒想到這個老匹夫,自己倒先急着要把這份老臉給丟盡了!”
鬱芳也算是個聰明人,很明白在劉賀生氣的時候儘量不要去試圖觸碰他的怒氣。果然劉賀很快便鎮定下來,恢復漫不經心的散漫,笑嘻嘻的說:“你先回掖庭,朕辦完事去瞧瞧乖女兒。”
她乖巧如貓的輕輕嗯了聲,依偎過去。
車到正殿階下,劉賀在衆人簇擁下下了車,鬱芳仍是隨車回掖庭椒房殿。
通往宣室殿的走廊上一片冷清,劉賀領頭,身後拖拖拉拉的跟着二百多名他從昌邑國帶來的親信。
守門的中黃門遠遠見皇帝走近,趕緊把門打開,劉賀跨步邁過門檻。
也正是在那個剎那,尾隨的二百多人突然停下。劉賀尚未察覺異樣,四名守門的中黃門卻突然動作迅速的將大門關上。
“幹什麼?”
“爲什麼關門?”
“你們想幹什麼?”
門嘎嘎的合攏,門縫裡留下的最後一抹殘影是劉賀驚駭的扭過頭——大門阻隔了帝王和臣子的距離,兩百多人怒目相斥,宣室殿四周腳步聲迭起,三四十名黃門涌了出來,一字排開擋在了大門前。
但這樣的氣勢無法阻擋住昌邑國衆人的怒火,叫罵聲,吵嚷聲更加洶涌,甚至有人在說理不通的憤怒下徑直揮起了拳頭。
這種局面到底還是人數衆者佔據優勢,洶涌而動的兩百多人衝向宣室殿大門,那種氣勢足以將這些宦臣一併撕碎。
也就在這個時候,空蕩的廡廊上響起如驚雷般振鳴的腳步聲,那些身穿甲冑,腰掛佩劍,手持槍戟的衛隊出現的時候,嘈雜和憤怒的人羣終於震駭的忘記了所有的動作。
這些衛隊一看就不是宮中那些尋常的衛隊,步伐整齊劃一,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殺氣,讓人們看上去就心驚膽跳,這麼濃重的殺氣,就像他們是來自地獄的魔鬼一般。
“羽……羽林衛——”終於有人顫抖着喊出了他們的名號。
爲國羽翼,如林之盛——這是一支始創於孝武皇帝之手的特殊騎兵,用於皇帝貼身宿衛。
這支本該擁躉漢家天子的羽林衛,卻像是專門從事殺伐的地獄使者般降臨宣室殿門前,凶神惡煞的將昌邑國衆團團圍住。
他們那些面色凝重的表情,整齊劃一的動作,寒光四射的兵刃,穿戴整齊的盔甲,還有令人鴉雀無聲的威懾力。
這一切來得就是那麼突然,事前誰也想像不出。
“你們這是做什麼?別忘了你們是天子的近衛!”這是質疑,同時也是斥責。
這是天子的威儀——天威的盛怒。
劉賀聽着厚壁重門外嘈雜的慘叫怒罵聲,眯起了眼,眸光背後是一片森冷的寒意。
宣室殿的大堂上分成兩列隊形,猶如平時常朝一般,三公九卿齊聚一堂,大多數人在他凌厲的鄙視下都保持着垂首的姿態,但站在隊首的霍光顯然不同。
霍光面容平靜,儒雅的姿態一如平日在朝上聽政。劉賀問話後,他跪了下來,不卑不亢的回道:“奉皇太后詔,不許昌邑羣臣進宮!”
劉賀面上滑過一道狠戾,他不是愚蠢的人,所以霍光擺弄出這樣強悍的陣式來,他已能隱約猜到今天被擋在門外的兩百多人會遭到怎樣的排擠。他本是靠這些從昌邑國帶來的臣子來取替霍光這批霸朝爲患的權臣黨羽的,也曾想過霍光被逼急後要麼順服,要麼便會採取極端的手段來造反。
但顯然霍光不是前者,目前的舉動也不是後者——霍光擡出了皇太后來壓他這個天子,想用一種合理合法的姿態將他剛剛張開的羽翼剪去。劉賀不禁冷笑,原來是這樣,原來眼前的這個該死的老匹夫還是妄想將他變成那個無能的劉弗陵一樣,想借着這個機會剷除他培植的羽翼,然後將孤掌難鳴的他牢牢控制在手心裡,再度變成一個沒有自主能力的傀儡皇帝。
權臣做到這個份上,實在已與奸臣別無區別,其心着實可誅!
劉賀心裡恨到極致,但他的毫無準備令他目前處於被動狀態,看着滿殿的大臣保持一致的姿態,他已然明白,若是想仗着天子之威來強令霍光聽從,已是不大可取之道。心念一轉,他不由放鬆了表情,擺出一臉詫異的道:“既然有太后的詔令,朕也不會多說什麼,這事大可慢慢操辦,何必弄得這般興師動衆?”
皇帝都肯主動放下身段向臣子示好,按理霍光等人也應該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可霍光心裡存的那破釜沉舟的心思又豈是劉賀意料得到的,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沒有應答劉賀的話,卻是轉向了大門。
守門的侍衛打開了門,門外的嘈嚷局面顯然已經控制下來,霍光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望着那兩百來張或驚恐、或憤怒的臉,冷道:“全部——逐出宮門!”
被強行壓制的昌邑羣臣再度尖叫了起來,更有人蹦跳着,直着脖子衝門內的劉賀大叫:“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