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1/2乾爹
視線中總有這樣一雙眼睛,帶着癡迷和徘徊,不動聲色的聚焦在身上,最初會讓他覺得莫名,到最後卻變成了習慣。
他早就習慣了這雙眼睛,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會緊緊相隨,不會靠的太近,總是保持着最安全的距離,雖然也會波動,也會躍躍欲試着想要靠近,可最終還是停在那裡,每次回頭捕捉這道視線的時候,總會看到一雙黑亮的圓眼睛飛快的瞥到一旁,像是一切都與他無關,但是細微觀察就能看到他眼角的一絲赧意。
這樣的目光讓杜越安心。
以前,他總是在想這個秦楚孩子怎麼總是這樣冥頑不靈,教給他的一切規矩和道理都可以拋到腦後,三心二意,沒有常性的性格讓人十分的頭痛,就連學校裡的老師都拿他沒辦法。
十三歲那年,他去參加秦楚學校的家長會,那時候老師苦口婆心又一臉艱難地說,這個孩子不會有多大出息,你們把他慣壞了,就憑他這做事三分鐘熱度的性格,你大概要替他收拾一輩子的爛攤子。
這位老師很負責,並沒有因爲杜越和秦宣的身份而有所忌憚,只是實話實說,目的是讓杜越好好管教這個十三歲就哄的全班女生都爲他打架的小混蛋,可是這句話的分量太重,對於一個半大的,已經知道自尊心是何物的男孩子來說無疑打擊巨大。
看着站在眼前一臉倔強的秦楚,杜越冷冰冰的說,“你知道錯了嗎?”
“我沒錯。”秦楚梗着脖子,剛達到杜越胸口的小個頭,高高的仰着腦袋,垂在兩側的手掌緊緊攥在一起,可是嘴角卻帶着笑意,他在杜越面前從來都是笑着的,哪怕心裡再不服輸。
“可在我眼裡你也的確沒什麼出息,需要用女生爲你打架來證明自己是個男人實在是很可笑,秦楚,你要是真的喜歡就一心一意,這麼小就學會了勾三搭四,沒有人會看得起你。”
秦楚抿着嘴角,不服輸的擡起頭,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你怎麼知道我沒有一心一意?”
這樣執拗又孩子氣的動作,若是別人看來大概覺得挺有意思,可是杜越在這一瞬間卻挪開了視線,他不敢跟這個孩子對視。
這雙黑色的眼睛,沒有任何雜質,純碎又簡單,裡面到底在表達什麼意思,杜越不願意去想。
這一年,杜越三十三歲,秦楚十三歲。
轉眼三年,那雙始終追逐在身後的目光仍舊沒有改變,它變得更加熱烈但是更多的時候是苦澀。
這一年暑假,秦楚剛滿十六歲,
天氣燥熱蟲鳴聲聲,他像只不知疲倦的粘人小獸一樣,始終纏在杜越身邊,頂着那雙黑亮的圓眼睛和始終笑眯眯的模樣,撒潑耍賴,胡攪蠻纏,最終磨的杜越沒有辦法,答應放下一切公務陪他去游泳。
泳池裡碧波盪漾,那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終於長大,像竹節般抽高了不少,修長柔韌的身體在蔚藍色的池水中逐浪而行,活力四射又精神滿滿,像是不知道疲倦一般,在水中一邊笑一邊衝岸邊潑水,黑色的頭髮被水浸溼,粘在額頭上跟白皙的皮膚相襯,美好的讓人挪不開視線。
“乾爹快點下來啊!這裡好涼快!”他捧着水花往杜越身上潑,趴在岸邊笑的沒心沒肺。
身上的浴袍下襬全都沾溼了,溼漉漉的粘在腿上提醒着杜越那升高的體溫。他覺得有些熱,口乾舌燥,明明這間俱樂部的室內游泳池裡異常涼爽,他還是覺得有些透不過起來,秦楚潑在他身上的水花不僅沒有降低溫度,反而讓他更加的難受。
回過頭想要嚴肅的呵斥他不要胡鬧,可是眼睛無意中瞥到眼前那一片光LUO的胸膛和形狀修長的鎖骨時,杜越只能艱難的撇開視線,不理會秦楚一次又一次的呼喚。
他埋頭於公事,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胸口卻跳得很厲害,儘管臉上仍舊面無表情,可是心思已經亂了,他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秦楚想盡辦法讓他下水,杜越不爲所動,就在他以爲秦楚已經放棄遊說的時候,深水區突然傳出呼救聲,秦楚小腿抽筋,不停地掙扎,嚇壞了似的一直喊着“乾爹救命!”
杜越根本來不及細想,身體已經先與意志跳進了水池,把差一點溺水的秦楚抱在懷裡,用力的拖上岸。
秦楚臉色慘白,光滑的皮膚上沾着水光,觸手還帶着餘溫,杜越的心跳的很激烈,手指在沒人看到的角度都顫抖了起來。
他如果再慢一點,就要徹底失去這個孩子了……
“啪!”
一巴掌狠狠地抽在秦楚臉上,他又氣又心疼,腦袋裡嗡嗡作響,託着他的腦袋狠狠吻了下去。
這只是人工呼吸,他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卻一邊壓着他的胸口,一邊卑鄙又貪婪的感受着脣瓣上柔軟的觸感。
杜越,你是個無恥卑劣的小人。
十八歲,秦楚的成年禮上,秦宣笑的很開心,他的兒子終於長大了,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足夠抵擋風雨。
一年到頭都在忙着拍戲的秦宣,難得找到空閒從國外飛回來給兒子慶生,當天晚上他沒有請任何一個外人,客廳長餐桌前只有他與兒子,還有杜越這個多年的老友。
吹熄蠟燭,秦宣拿出一把車鑰匙塞到秦楚的手裡,這是當季的最新款跑車,全球限量十五臺,哪怕你有錢也很難買到,“這是送你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秦楚站起來,攬着老爸的脖子狠狠地親了兩下,故意油腔滑調的說,“老爸你再這麼寵我,把我寵壞了怎麼辦?”
秦宣笑得很開心,黑色的眼睛在燭光顯得異常漂亮,擡手拍拍兒子的胳膊說,“我一年沒幾天能抽出空來陪你,大多數時候都是你杜叔叔陪你,我寵的可沒有他厲害,今天你都成年了,不去謝謝你杜叔叔?”
杜越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裡,攥着酒杯的手指收緊了幾分,他能感覺到秦楚身體因爲剛纔那句話而驟然繃緊了,他勾了勾嘴角,嘴裡有些苦澀。
他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錯了,從始至終就不該在這對父子中糾纏,所以對於秦楚的目光只能一再的視而不見,對待他的態度也越發的冷硬,這孩子心裡不恨他就不錯,怎麼會來感謝?
更何況,你怎麼有臉承受這個孩子的感謝?杜越,你不自慚形穢嗎?
溫軟的嘴脣貼了上來,在臉頰上蜻蜓點水一般掠過,快的幾乎無法察覺。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秦楚已經摟着他的肩膀,沒心沒肺的對秦宣笑着說,“乾爹當然寵我,比你還像親爹,我還得多親幾下,老爸你不能嫉妒喲。”
說着他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的摟着杜越的脖子,用力親了他額頭幾下,引得秦宣忍不住笑了起來。
杜越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而這時候秦楚暗自對他眨了眨眼,笑的像是偷腥的貓,眼睛都眯了起來。
他的感情從頭至尾都那麼純粹,並沒有因爲杜越的冷漠而有絲毫退卻,甚至會因爲這偷偷地一吻而開心的神采飛揚。就是這樣一個孩子,比自己小了整整二十歲,用這樣孩子氣的方法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捧在了他面前。
這一秒,杜越心口疼得無法呼吸。
趁一切還能挽回,他不能讓這個孩子,甚至是自己就這樣沒有理智的陷下去……
二十三歲,杜越與秦楚僵持了整整五年。
日子並沒有跟以前有什麼分別,杜越強制自己封閉所有感情,對秦楚的感情視而不見,他知道自己太過罪惡,曾經因爲對秦宣的感情而答應照顧秦楚,如今又對這個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孩子動了感情,早就已經萬劫不復。
他就像站在碎裂冰面上的人,心驚膽戰卻無計可施,迴應秦楚意味着他辜負了秦宣對他的信任,哪怕早就已經放下了對秦宣的那點心思,也不能讓這個孩子爲了他這種人繼續飛蛾撲火。
這種扭曲的感情已經是錯誤,秦楚還太小,沒法分清楚親情和愛情的區別,如今他也許會口口聲聲的說愛,那誰又能保證以後他不會憎恨自己耽誤了他的大好青春?
杜越並不怕秦楚最後會甩掉他,只是不願意讓這個自己從小護在心口的孩子,遭受無謂的指責。
同性父子相戀這種罪惡一旦沾上就是萬劫不復,哪怕沒有血緣關係,也堵不住別人的閒言碎語,這種痛苦他捨不得讓秦楚承受。
所以冷漠拒絕只換來秦楚更加的遊戲人間,看着他跟那些紈絝子弟嬉笑鬼混,一個又一個的換着情人,杜越以爲自己早就該麻木了,可是還是會爆發。
自己從小捧在心尖上的人,憑什麼要讓別人來碰?
他用這種可笑又扭曲的藉口,仗着自己還是他乾爹的身份,自私又卑鄙的把他從酒吧逼回家,尖銳諷刺的拿他跟秦宣作對比,那時候他看到了秦楚眼裡的痛苦,他的心又何嘗不是?
“你又不是我的親生父親,管我這麼多做什麼?”
秦楚笑着說出這句話,眼裡卻沒有半點笑意,杜越的心一點一點的冷下去,最終變成胸口的一抹苦笑。
這孩子終於沒法忍受他的折磨了吧?
也好,放他走,就不用這樣彼此折磨。
杜越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的房間,那張永遠冰封的臉上沒有表情,誰也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聽到身後秦楚關門的聲音,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這個像小動物一樣永遠在他身邊蹭來蹭去的孩子大概永遠不會出現了,那雙帶着渴望的黑色眼睛也再不會落在他身上了,杜越絕望的握着手機,想要給他打回去,可恥的想要再聽聽這孩子的聲音,結果電話卻率先響起來。
“乾爹,我錯了,不該這樣對你說話,你等我,我這就回去!”
秦楚着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氣喘吁吁的帶着他特有的聲線,杜越的手心沁出一層汗珠,把頭埋進枕頭裡,這一刻的表情他不想與別人分享。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法再阻止悸動的心,秦楚已經贏了,嚐到了失去的滋味,他清楚自己再也抵抗不住,或許再次見面,他會接受這個自己心心念唸的孩子……
電話裡傳來秦楚夾着粗氣的笑聲,似乎握着電話跑了起來……
停下來!不要再往前跑了!
小楚停下來!
杜越對着電話拼命叫喊,猛地睜開眼睛,美夢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映入眼簾的是昏暗的車頂,他的眼眶痠痛無比,像是隨時隨地都能流出些什麼,可是過了這麼久他卻始終無法落下一滴眼淚。
他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夢裡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着他與秦楚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十三歲,十六歲,十八歲,二十三歲……他見證了這個孩子生命裡最美好的年華,也重溫了那一道始終追逐在背後追逐的目光,夢裡秦楚總是對他沒心沒肺的笑,哪怕在他身上跌倒了這麼多次,卻依舊能夠笑眯眯的爬起來,繼續偷偷地注視着他。
但美夢總是在最痛苦的時候戛然而止,他眼睜睜的看着秦楚跑出去,卻無法阻止,他無數次的想過如果那天他能個把秦楚留下,而不是讓他一個人走,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但是美夢只能是美夢,輕輕一碰就碎了,醒來之後只剩下刻骨銘心的煎熬。
杜越閉上眼睛,想要握住夢中秦楚殘留的氣息,這時候一條毯子披在他身上,張伯的聲音傳來,“老爺,地方到了。”
杜越一動不動,仍然維持着剛纔的姿勢。
“明天秦先生的葬禮還需要您,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能就這樣垮了。”
老管家幾乎把秦楚當了半個孫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無法言說,聲音都在顫抖,聽到“葬禮”兩個字杜越慢慢的回過頭來,入贅冰窟面如死灰,老管家早就哭紅的雙眼再次涌出了淚水,錐心之痛不過如此。
“老爺,您難過就哭出來,別這樣……”
杜越擺了擺手,整張臉陷在昏暗裡看不分明,“我知道,你在這裡等着我,不用跟着了。”
他要去參加葬禮了,自己最愛的孩子的葬禮。
那個永遠笑着叫他乾爹的孩子再也不會出現了……
眼眶裡痛的幾乎失明,可是他哭不出來,最尖銳的痛苦是沒有眼淚的。
推開車門,慢慢的走下去,順着空曠的山路一直往上爬,他沒有帶任何一個人,包括跟着自己多年的張伯。
山上有一間千年古剎,香火併不旺盛,整個寺院裡靜的落針可聞,肅穆莊嚴地佛堂里老和尚正敲着木魚。
跨過褪漆的門檻,他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只是仰頭看着黛青色的佛祖,面上沒有半分表情,漆黑的眸子猶如一潭死水。
“施主,因何而來?”
蒼老的聲音傳來,老和尚不知道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老僧已經老的猜不出年歲,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僧袍,目光柔和慈祥,手裡的佛珠滾動,不悲不喜,卻帶着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杜越並不想跟別人分享自己的心情,只是搖了搖頭,“爲緣而來罷了,大師不必理會,我只想待一會兒就離開。”
這間古剎破敗的已經不成樣子,自然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來這裡求佛,老和尚一輩子也沒離開過這座山,也沒見過像杜越這樣莫名其妙的人,但是他並沒有奇怪,只是微微一笑說,“施主可是爲了心結而來?佛祖普度衆生,自然能聽到施主心裡的聲音,求緣得緣。”
杜越搖了搖頭,他並不想多說。
他並不信佛,只是在無路可走的時候亂投醫罷了。
車禍發生之後,他親眼看到了秦楚血肉模糊的樣子,最初的崩潰和痛苦之後,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悔恨和自責。
他不應該去管教秦楚的生活,就算他遊戲人間又怎麼樣,至少這個孩子還能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他眼前,還能笑眯眯的叫他一聲乾爹。
但是就因爲這一念之差,他用尖銳刻薄的話逼走了自己呵護了半輩子的孩子,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告訴他自己的感情,就這樣永遠的失去了。
這樣的煎熬大概要持續一輩子,杜越無怨無悔,他知道這是自己欠下的惡果。
愛上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是罪。
既然愛了卻一次次傷害他也是罪。
用愛做藉口把秦楚推向死亡,更是罪無可恕……
佛雲因果輪迴,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罪,他願意承擔一切,只祈求佛祖能夠保佑秦楚,讓他忘記所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無憂。
“佛既悲憫衆生,可否真的度我?”杜越跪在蒲團之上,回首看着老和尚。
“施主,心誠則靈。”
杜越苦笑,“就算心誠也無法換回死去之人,佛祖也不能度我。”
“生亦是死,死亦是生,施主不該強求。”老和尚拿着佛珠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盤腿在蒲團上敲着木魚,“世間萬物都有定數,佛不度將死之人,這是命數無法更改,但新的輪迴未嘗不是生的開始。”
“大師和解?”杜越虔誠膜拜,佇立在眼前的佛像慈悲的笑着,笑他執念不除,亦或是笑他癡心妄想。
老和尚笑了起來,目光清明,從一旁拿過一個籤筒放在杜越面前,“施主,苦苦不放是沒有意義的,佛幫不了你一切,只能爲你指一條明路,至於你是否能參悟其中道理,一切還要看命數。”
“大師您的意思是……?”杜越從不信佛,不信命,卻願意爲秦楚跪在這裡,或許他並沒有慧根,參不透老和尚高深莫測的話,但是無論結果如何,他都願意嘗試。
“一切交給命。”老和尚敲着木魚,笑着閉上了眼睛,老神在在的唸叨,“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籤筒在手裡晃動起來,竹籤互相啪嗒的聲音像極了心跳,杜越心誠無比,不奢望奇蹟,只想求個圓滿。
啪。
一根竹籤掉在地上,杜越遲遲沒有睜眼,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秦楚跟他說的最後那一句話:
“乾爹,你等我。”
睜開雙眼,手指撿起來那根竹籤,破舊的籤子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上面還覆了一層薄灰,沾了杜越一手,但他仍舊看清了上面的字。
【涅槃重生】
一語成讖,杜越留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