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公府。
秦國公所居院落,寂無一人,房門緊閉。
屋內,秦國公坐在榻上,堂正中站着一個,毀了容,佝僂着腰的老和尚。
“自來,你便是傾向於他的,當年他爲得江山和公主,屠戮我君氏一族,你袖手旁觀,我不怨你,今日,我只問你一句,公主葬在何處?他讓我與公主生離,你,莫非還要護着他,不讓我與公主同穴嗎?”
秦國公也是垂垂老矣,他望着君文竹,深深愧疚又嘆息,“奪妻之恨,你回來復仇,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如今到了這等地步,灝兒已經登基了,你就放下吧。灝兒……是他和公主的孩子。”
君文竹驀地看向秦國公,渾身顫抖,站立不住,秦國公想起身去扶,可他的腿卻也站不住,摔到了地上。
看着踉蹌扶住旁邊椅子的君文竹,秦國公所幸坐在地上和他說話,“他是個什麼人,你我心裡都清楚,公主雖抵死不從,可又能耐他何?他將公主囚在深宮,公主便成他掌中禁臠。好在,他深愛公主,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到如今你還說這話。愛公主,便將公主囚禁,愛公主便將她的夫君和孩子趕盡殺絕。好一個他愛公主比我深,比我多啊。”
君文竹扶着的椅子一直在發出“咯噔”“咯噔”的噪音,秦國公看着君文竹,在他毀壞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見他一直在抖。
“你別激動,保重身子。”秦國公勸。
相對沉默了很久,君文竹才蒼啞着嗓子,叫了一聲秦國公的字,“和靖”
“我在。”秦國公掩去眼中難過,強作笑顏。
“將我與公主合葬可好?”君文竹緩緩給秦國公跪下了。
秦國公卻哆嗦着嘴脣,艱難的道:“……好。”
“謝謝。”
君文竹緩緩往地上倒去,黑血從他嘴裡流出,片刻便沒了聲息。
“文竹。”秦國公爬到君文竹身前將他抱住,老淚縱橫,“文竹啊,公主陵寢,他連我,也沒有告訴啊,我對不起你。”
——
燭淚滴盡,已是黎明破曉,光,從門外射了進來,撒了一地輝芒,也照見坐在龍椅上,孟景灝憔悴的側顏,他手中把玩着一個羊脂玉小南瓜形狀的胭脂盒,撫來弄去,本就玉潤的羊脂玉被他摩挲的隱見油光。
丹陛下,梅憐薈裙衫染血,面無血色的靜靜躺着,高高的肚子已經空了,在她懷裡放着一個用小被子裹着的死嬰。
殿內,丁香香氣瀰漫,梅憐菱披頭散髮,雖睜着眼卻像是枯死了一般。
梅憐珠靠着紅漆大柱,用嘴微微的喘息,紅紗將她的臉裹的嚴嚴實實。
彼時,梅蘭生輕手輕腳,屏息斂容的走了進來,悄聲在孟景灝耳邊稟報,“陛下,柏將軍求見。”
“召。”
“是。”
梅蘭生又退了出去,片刻領了柏元珅進來。
柏元珅看着金鑾殿上的情景,心中驚異,只是他滿臉絡腮鬍,讓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陛下,祖父讓臣轉告您,君文竹已死。”
孟景灝驀地擡起了頭,“他在哪兒?”
梅憐菱也猛的看向柏元珅,眼珠微動,這纔像是活着了。
“已是服毒自盡了,屍體在我們秦國公府。”被梅憐菱盯着,柏元珅打了個冷顫。
“梟首示衆,懸於東市菜市口。”孟景灝龍目冰寒。
柏元珅猶豫了一下。
“這是聖旨。外祖父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是。”柏元珅一拱手,轉身去辦。
——
朝陽升起,東市菜市,四岔路口,人,往來如織,一根木杆上高高挑着一顆人頭,人們對此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君子行看着君文竹的人頭,面目猙獰,將草帽壓低,裝作行人,若無其事的從人羣裡走過。
狗皇帝,縱然是我敗了,也必讓你坐不穩那皇位!
與此同時,有四隻神龜出現在了通往京都的黃土大路上,朝着京都四門緩緩爬來。
守門的金吾衛慌忙將此神蹟一層層稟報了上去。
神龜現世,引得京中百姓圍觀,就有人發現了神龜背甲上的字,四個神龜揹負的甲文,合起來便是一首打油詩。
殤帝暴|政,聖祖承天;
推齊立胤,誅盡武血。
神龍怒降,魔星妖姬;
聖祖救急,遣派二星。
雙口爲呂,烏林三元。
將文星滅,妖妃禍國。
魔帝臨世,骨山血海,
廣德普照,救世佛國。
御史大夫和鎮國將軍一夜之間都死了,這是否證明了神龜甲文所預示的都是真的?
現在坐在皇位上的那個年輕皇帝是魔!
魔降,骨山血海,這是亡國之兆啊。
便有君子行安排混在人羣裡的奸細將妖姬是誰也指了出來。
如此,妖姬也有了,文武雙星也死了,不都一一證明,坐在皇位上的那個是亡國的魔君嗎?!
人心惶惑不安。
——
承天門大開,兩列羽林軍先行開道,孟景灝頭戴玉冕,身穿龍袍,站在十六人擡的龍輿上,緩緩而出。
在龍輿之後,是執龍紋明黃華蓋、羽扇、日、月、風、雷旗的太監,在太監之後又是兩列羽林軍隨護。
龍輿兩側還跟着數十手持皇榜的太監。
龍輿在朱雀大道上緩緩而行,不久便引來了無數百姓,人頭攢動,轟動整個京都。
那被百姓宣揚做神龜的大烏龜也被金吾衛拉到了朱雀大道上,孟景灝手撫劍柄,立在龍輿上望去,便見了四隻比磨盤還要大上一倍的龜。
一隻黑而赤,頭上突起如戴冠,形似贔屓;一隻在陽光下看去,殼呈現金黃色,四腳和脖子較長;一隻背甲上長了像鋸齒狀的突起,嘴勾起如鷹嘴,看起來最兇惡;最後一隻背甲紅褐色,龍骨鈍圓,前緣和後緣呈鋸齒狀,看起來最具攻擊性。
怪不得被稱作神龜!
想來這些神龜都出自神龍帝的地宮了,除了那神秘的地宮,他再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能養出這麼多神龜。
收回心神,孟景灝抽出了腰間寶劍,他看着他的子民,高聲道:“你們看朕像魔君嗎?”
百姓們都盯着新帝看,就見新帝身軀昂藏,巍峨似山一般,他站在高高的龍輿上,一開了口,聲音渾厚遼闊,心就彷彿一下子安了下來。
“你們看朕像魔君嗎?”孟景灝再度高聲一問。
便有百姓開始搖頭。
下面一片寂靜,無人敢高聲答話。
“是朕的子民,就高聲回答朕!朕像造就骨山血海的魔君嗎?”
龍輿上的天子,容顏俊美,一身浩然正氣,竟是一老婦人先高聲應和,“不像!”
一人答話,緊接着便有無數人答話,百姓們一起答話,聲震雲霄,“不像!”
“很好。敢說敢言,這纔像是朕的子民。朕今日就將佩劍懸於承天門上,若有一日朕昏聵,暴|政,凡是大胤子民都可取此劍來割下朕的頭顱,梟首示衆,子民們,現在你們可放心了嗎?”
百姓們被孟景灝龍威所懾,一時懦懦無人敢答話。
孟景灝又高聲道:“這江山,不是朕一人的江山,是所有大胤子民的江山,江山危亡與否,你們有權監督,現在,回答朕,你們放心了嗎?”
“放心了!”
青年子弟聽孟景灝一席話,熱血沸騰,禁不住高聲應和。
“放心了!”
這一次,同樣的聲震雲霄,氣勢浩蕩。
“但朕告訴你們,朕不會給你們取此劍割朕頭顱的機會,朕會做給你們看,這大胤江山朕傾盡畢生心血,也會治理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蒼天爲證!”
孟景灝劍指蒼穹,頂天立地,龍威赫赫。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京都百姓在這一日全跪在了他的腳下,真心叩拜。
——
黃昏雨落,君子行找到了君玄璧,他將一個包袱扔到君玄璧腳下,包袱開了個口子,滾出了幾錠金子,“既已得償所願,就帶着那妖女滾,滾的越遠越好。”
君玄璧淺淡一笑,看着君子行道:“身纏血孽,能走去哪裡呢。父親,成與敗,我已心知了,國仇家恨,終須一場了結。我盡力了,只是天不待我。”
君子行一把抓起君玄璧的前襟,將他提起,獰惡着臉道:“我再說一遍,帶着金子和女人滾的遠遠的,這是我的恨,和你無關!”
猛的推了一把君玄璧,君子行轉身就走,心裡有那麼一瞬被愧悔淹沒,他撫向自己的胸前,摸着那道疤,擡頭,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