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着時間,一直待夠一刻鐘,蘇慕歌才從樹杈跳下地。
就在雙腳挨着地面那一刻,她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並非靈力外泄,而是觸電一樣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以她爲導體,同地面相通了似的。
茫然不解之下,蘇慕歌放出神識謹慎內窺,明明一切正常。
不放心,揮手在周身設下一層防護罩,纔開始拔步前行。
並不知道對面三隻現在是在一處,還是早已分散,蘇慕歌百無禁忌,只管朝着一個方向走。這一時刻內千山絕道滿是妖獸,蘇慕歌將七曜獸魂鈴拿出來戴在手腕上,低等的妖獸便會自動讓路。
倘若碰上稍微高階一些的,便借用銀霄的力量,隱身而過。
可惜她現在修爲較低,隱身的時間最多不過兩三息。實在躲不過了,那就必須開打,能打死的打死,打不死則等靈氣恢復之後,再次隱身遁逃。
“咚咚咚!”
就在她同一頭妖獸搏鬥之時,突然發覺腳下地面微微有些顫動,蘇慕歌分出一縷神識,竟瞧見一頭二階惡獸直奔自己的方向而來。而跑在它前面的,正是左手舉着引獸香、右手攥着隱身符籙的程天養。
蘇慕歌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從前只知他紈絝,沒想到還貫會使用一些卑鄙手段!
不知道自己的卑劣行徑已經惹毛了蘇慕歌,程天養只當她害怕,內心極爲興奮。
猛地將手中引獸香向前方扔去,他正準備捏爆隱身符籙,電光石火間,一道銀光豁然閃過,程天養只覺得手腕一痛,指間隱身符籙早已消失無蹤!
銀霄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叼着符籙,跳在那頭巨獸的腦袋上。
而蘇慕歌則抽出一張封獸符,“啪”一聲拍在正同自己搏鬥的妖獸靈臺,再將引獸香塞進它口中。完成這一切只需一息,她疾步轉向程天養的方向,雙手掐訣,甩出一道冰系靈力,喝道:“冰之力,封!”
程天養的雙腿便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你你你卑鄙!”
程天養兩眼一翻,氣的直吐血,眼看就要被自己引來的巨獸踩扁,他只能咬牙捏爆手腕上的呼救玉牌。身體登時化爲一團青煙,被千山送出破碎虛空。
“你給我等着!你給我等着!!”
“我等着呢。”
蘇慕歌一手負後,擡眸望着他的身影化爲黑點,忍不住搖頭嘆息。
真是教人頭疼。
又不能直接告訴他自己的身份,莫說這慫貨理解不了,即便理解了,以他的個性,難保不會在程家人面前說漏嘴。
如今她還沒有能力保障他的安全,只能暫且由着他去。
蘇慕歌心煩意亂的繼續前進。
沒走幾步便遇上凌玦,這廝只有練氣四層修爲,體內靈氣還被抽走一大半,蘇慕歌收拾他前後不超過三兩息。
不過看在從前不曾交惡的份上,蘇慕歌手下留情,給他留足顏面,才送他出去。
只剩下一個程靈璧了。
蘇慕歌愈加謹慎,桃花扇在手,神識全開。
她和程靈璧從小一起長大,但她最不瞭解的就是程靈璧。因爲有她爲程氏家族擋槍的歲月中,程靈璧一直躲在自己背後隱藏實力。她究竟有幾分本事,蘇慕歌揣摩不出,不過從痕當年的描述中,真實的程靈璧恐怕不容小覷。
眸中閃過一道濃郁殺機,蘇慕歌斂了斂目,漸漸隱下。
暫時不能動她。
但此戰許勝不許敗。
再不給她隱藏自己的機會!
……
走走停停,時間緩慢流逝,千山絕道內已經歷經春秋。
展眼進入冬季,一時間大雪紛揚,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神識可以探知的距離逐漸縮小,腳下步伐也越來越困難,寒風刺骨,蘇慕歌不得不凝起靈氣來禦寒。
“咯吱!咯吱!”
靴子踩在積雪上的聲音終於遠遠傳來。
定住腳步,蘇慕歌悠悠轉身,正對上程靈璧。
“蘇師妹的確厲害。”
程靈璧檀口輕啓,美眸豁然一緊,提劍縱身一躍,劍光猶如逆水,於半空劃出一道道粼粼水波。看似柔弱的一劍,其中蘊含的霸道凌厲着實駭人!
蘇慕歌至少可以得出一個信息,她的靈力是滿的!
也許從一開始就沒被千山吸收,也許她身懷寶物,已重新補滿。
不論哪一種情況,如今一對一,蘇慕歌毫不介意。
桃花扇灑下一片片桃花結界,將她緊緊護住,蘇慕歌從腰間一抽馭獸鞭,箭步上前,鞭勢宛如蛟龍,纏繞上她的寶劍!
僵持之下,手腕暗暗發力,將她的寶劍完全凍住!
眸中精光一閃而逝,程靈犀早有準備,信手捏爆一張烈焰符,破了她冰陣!
“程師姐也不差嘛。”蘇慕歌被火焰逼退幾步,抽身再是一鞭,第二次纏上她的寶劍,依舊冰凍,依舊被解凍,冰封,解凍,冰封,解凍……
“蘇師妹,難不成你就只會這一招麼?”機械的重複令程靈璧有些煩躁,“如果你想耗乾淨我的烈焰符,勸你最好死了這條心,我乾坤袋裡至少還有五百張。”
“程師姐這不是燒符,是在燒錢啊!”
蘇慕歌一面讚歎着,一面繼續冰封、解凍、冰封……
連續燒罷五十多張烈焰符,程靈璧徹底崩潰了!
當寶劍再次被寒冰之力凍住時,她冷冷一笑,掌心蘊滿靈力,直接將寶劍連帶那條該死的馭獸鞭一起甩飛出去十丈遠!
程靈璧足尖一點,飛身上前,本想趁蘇慕歌慌亂之際出手攻擊,卻見她轉身又從腰間抽出一條馭獸鞭,直衝自己的面門抽來!
程靈璧心中一驚,急忙在半空翻轉身體。
耳朵下方還是吃了一鞭,嬌嫩的肌膚登時現出一道血痕!
蘇慕歌笑盈盈地道:“師姐,鞭子不比寶劍值錢,我有兩條呢。”
程靈璧最是在意容貌,落地後不管不顧,驚駭着摸出銅鏡照了照,發瘋似地怒罵:“你竟敢抽我的臉!!”
“鞭子又不長眼睛,管你是臉還是屁股。”蘇慕歌譏誚的牽了牽脣角,眸中寒光乍現,手臂微微一震,馭獸鞭再如蛟龍蓄勢而轉,“它只抽畜生!”
如此赤果果的挑釁,再感受不到她滿滿的惡意,當真就是個傻子了。
程靈璧再不管什麼遊戲規則,捻出一訣,祭出家傳法寶:“天雷之怒,斬!”
“轟!轟!轟!”
蓮花狀的法寶瞬間激射出一道道雷電!
蘇慕歌翻轉桃花扇,在身前抵擋,無奈腳下虛浮,不斷後退。
這就是出身修仙世家的好處,法寶一茬接着一茬,哪怕程靈璧修爲不夠,法寶的力量也會消弱很多,足夠磨死人的。
“銀霄!”蘇慕歌傳音,“上!”
“嗷!”
銀霄在程靈璧身後隱身潛伏以久,聽見蘇慕歌的召喚,一隻前爪在地上刨了刨,低低嗚咽一聲,一躍而起!
利爪並沒有劃在程靈璧的臉上,而是抓散了她的髮髻!
程靈璧下意識的轉身:“誰偷襲我?!”
蘇慕歌得空喘息,立刻掐出一訣,擊向她的呼救玉牌!
一擊即中!
程靈璧阻擋不及,就這樣被送了出去……
蘇慕歌鬆了口氣,立刻盤膝坐下,從乾坤袋內摸出兩塊靈石補充靈力,她和程靈璧在修爲上相差兩個境界,若非靈根勝她一籌,修煉的又是高階冰系法術,未必贏得過她。
“銀霄,走了。”
調息完畢,蘇慕歌站起身,正準備捏爆手腕上的呼救玉牌,卻發現玉牌不見了。
她微微一愣:“怎麼回事,我的玉牌呢,剛纔明明還在……”
“慕歌別動……”
銀霄在她對面站着,脖子上一圈兒銀白長毛正在逐漸炸起,像極了一朵正在緩緩盛開的喇叭花,它喉頭不斷打結,吞吞吐吐地道,“千萬……別動……”
蘇慕歌莫名其妙地望向它,待看到它瞳孔中映射出的東西時,脊背登時一僵!
自己後腦勺上空,正懸浮着一顆人頭大小、佈滿血絲的……
眼珠子!!
……
一刻鐘前,崑崙廣場上。
原本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試,在北崑崙先後出局兩名弟子以後,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潮。儘管程靈璧還不曾出局,南崑崙也無人認爲蘇慕歌可以贏過程靈璧,但在他們心中,蘇慕歌已經贏了,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瞎高興什麼!”
南崑崙刺耳的歡呼聲,令趙無忌氣憤異常,“靈璧師妹一定會贏!”
裴翊冷冷一瞥:“咱們已經輸了,從一開始,就註定會輸。”
臉上青一塊白一塊,趙無忌不敢頂嘴。方纔裴翊完成門派任務回來,知曉此事後,雖不曾責備於他,但那張臉一直陰沉着,比鬼修還要嚇人。
“哎呀,裴師弟,你回來了?”淮離雙手籠進袖筒裡,嘻嘻一笑。
“難不成你見到的是鬼?”裴翊瞟他一眼。
“嘖嘖,今日的天氣不錯。”
裴翊舉目望天,只見黑雲壓頂,山雨欲來:“的確不錯。”
淮離聽罷微微皺眉:“你爲何越來越無趣了?”
裴翊好笑道:“那淮師兄想讓我說什麼?”
“無趣!無趣!”淮離扁扁嘴,瞥他,又嘆口氣,“不過我現在也挺糾結,一來,希望蘇師妹可以爲我們南崑崙,創造出一挑三劍修的奇蹟,二來,卻不想靈璧師妹輸……”
“她輸也是活該。”裴翊低聲打斷他的話。
“什麼?”
不等裴翊再言,人羣中突然爆發出一陣騷動,只見日晷再次開啓,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被千山扔了出來,雖瞧不清楚相貌,但從服飾上來看,竟是程靈璧!
相比之前的興奮歡呼,這一刻,廣場上鴉雀無聲。
程靈璧重重摔在地上,爬起來時,驚慌着掐了個訣,將長髮重新綰起。
臉上煞白一片,她垂着頭走回北崑崙陣營。
“大姐,你的臉?!”程天養震驚。
“沒事的。”程靈璧這一刻真不想有任何存在感。
偏偏淮離緊張上前,認真檢視過罷,才鬆了口氣:“師妹不必擔心,只是擦傷而已,待我回去煉製幾枚養顏丹,保管不留一絲痕跡。”
程靈璧心頭在淌血,臉上還要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輕笑道:“多謝淮師兄關心,蘇師妹她的確很厲害,招式千奇百怪,下手剛毅果敢。”
潛臺詞就是,那女人手段各種下三濫,狠毒又無情。
很明顯她高估了淮離的情商,那廝竟然頷首道:“是啊,蘇師妹的確很厲害,一挑三劍修,連我都做不到,嘿嘿。”
程靈璧一口老血涌上喉頭,險些被自己堵死!
南崑崙衆弟子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激動的手舞足蹈,目光齊齊聚向日晷的光圈中,等待他們南崑崙的小英雄。
結果一息過去、十息過去、二十息過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眼見日晷漸漸關閉,秦崢跳上日晷臺,急道:“喂,我家慕歌呢?”
日晷迷茫道:“沒有人了呀。”
“怎麼可能?”秦崢踢他一腳,“我們一共進去四個人,只出來三個,你不識數?!”
“這樣啊。”日晷盤也不惱,沉默着啓動搜索,“抱歉,真的感應不到還有人修氣息。”
眼見秦崢打算拆了日晷臺,淮離忙從乾坤袋裡摸出一個靈石包,扔過去:“千山大人,咱們還有一名弟子不曾出來。您先彆着急關門,在等等。”
日晷盤伸出兩條石臂,接過靈石包開始吧唧吧唧:“行。”
“等等等,我家慕歌若是能出來,早他媽出來了!”
秦崢纔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縱身跳進日晷之中。
“秦師弟!”
淮離沒料到他說跳就跳,出手慢了一步,不曾攔住。沒有辦法,蘇慕歌是他南崑崙的人,人家北崑崙都跳了,他也只能跟着跳進去。
半個時辰過後,不只蘇慕歌不見蹤影,連秦崢和淮離的氣息也消失了。
興奮逐漸被恐懼所取代。
千山依舊吧唧吧唧吃着靈石,毫無異狀。
“我也進去看看,如果傍晚之前連我也沒出來,你們便去通知長老們。”眼見千山吃飽了靈石,即將進入休眠狀態,裴翊沉了沉眸,踏劍而起,一躍而下。
十息過罷。
日晷的光芒在漸漸消失……
築基修士中,突然有人揚聲道:“不可再等,速去通知金丹長老們!”
……
天際是粘稠的血色,四周山壁不斷流下腥臭的血水。
滴答,滴答,滴答。
蘇慕歌盤膝坐在山洞裡調息,數十息之後,她打開靈獸袋,使勁兒拍着銀霄毛茸茸的腦袋:“醒醒,快醒醒!”
銀霄被打的鼻血橫流,好一會兒才恢復意識。
癔症片刻,瞬間炸毛跳起:“血瞳呢!”
“搏鬥的時候,被我一腳踢進熔漿裡了。”蘇慕歌從殘破不堪的道袍上撕下一縷布,纏在銀霄流血的右後腿,“爾後我便隱身躲進這處山洞,一直沒見它追來。”
蘇慕歌說着,從地上站起來,“咱們得找一找出去的路。”
銀霄跟着她走出山洞:“很難,看樣子連千山都不曾發現,虛空之內另有虛空。”
蘇慕歌沒有說話。
洞外盡是奇形怪狀的古樹,她抽出鞭子,在枯木虯枝中穿梭。看樣子銀霄說的沒錯,在被那顆血色眼珠撞了一下之後,這裡和她所瞭解的千山絕道變的全然不同,看來是另一處破碎虛空。
究竟是個什麼怪物,竟能藏身在靈器之中,瞞的過器靈?
她一面走,一面思索。
突然感應到牆壁後藏有一道靈氣!
蘇慕歌瞳孔緊縮,斂聲屏息,抓緊兩三息隱身的時間,伸手鎖住他的脖子!說時遲那時快,對方反扼住她的手腕,只是靈氣虛耗的太過厲害,單膝便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
“裴……師兄?!”
看到眼前熟悉的臉孔,訝然在臉上一閃而逝,蘇慕歌伸手扶住他,淡淡說道,“裴師兄,您還好吧?”
裴翊藉助她手臂的力量,艱難起身:“尚好。”
蘇慕歌不着痕跡的後退兩步:“您爲何在此?”
“遲遲不見蘇師妹離開千山絕道,秦師弟闖了進來……”
裴翊正略略講訴經過,蘇慕歌插話道:“您也遇到那顆血色眼珠了?”
裴翊頷首:“不留心被它觸碰了下,就來到此地。先是遇到淮師兄,我們同行後又遇秦師弟,不曾想淮師兄早被那怪物附了身,我被它偷襲至重傷,眼睜睜看它抓走了秦師弟。”
“秦崢被怪物抓走了?”蘇慕歌眼眸一沉。
“是我大意了。”
鳳眸中閃過一絲自責,他盤膝坐下,“我需儘快恢復元氣,煩勞師妹暫且替我把關。”
從前蘇慕歌沒少同裴翊一起遇險,習慣性的就要祭出桃花扇,幸好及時遏制住自己的靈氣,只點點頭,繞過山壁另一側站着。
她生怕裴翊會瞧出什麼端倪來,但隨後一想,又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好笑。
這一世的裴翊,並不認識自己,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蘇慕歌從乾坤袋裡摸出幾枚靈石,打算在周遭佈下一個簡單陣法。
“蘇師妹!”
淮離的聲音突然傳來,蘇慕歌尋着聲音望過去,只見他面色蒼白踉蹌而來,似乎受了重傷。想起裴翊之前的話,蘇慕歌緊緊攥着手中鞭子,連連向裴翊的方向後退:“淮師兄……”
“終於找到你了。”
淮離鬆了口氣,臉上擠出一絲極爲勉強的笑意,“你沒事就好,那血瞳真可怕,竟然附了裴師弟的身,我居然毫無察覺,遭他偷襲……”
蘇慕歌倏忽滯住腳步,沉聲道:“您說什麼?”
淮離解下腰間葫蘆,摸出一顆丹藥吞下,一臉挫敗的道:“終究是我大意了,也不知那怪物將秦師弟抓去了哪裡……”
他一面調息,一面還在喋喋不休。
蘇慕歌暗暗設下防護罩。
識海有點亂。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秦崢當真被血瞳給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