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寧踩碎了奧特曼玩具後,開上摩托車,瀟瀟灑灑的駛向南湖。
出了村落後,平坦的水泥地變成泥土路,正是寒冬,空氣中瀰漫透骨的冷,地面凍的硬邦邦,輪子碾過,伴隨細碎的冰破裂發出“咔嚓”聲。
他一路向南,與土路邊的溝渠並行。
冬日清晨的曠野寂靜而空曠,好似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晨霧,彷彿一縷縷幽魂遊蕩其中,蕭條孤寂。
姜寧並沒像小時候那般,因爲這片荒無無人煙感到恐懼,他只是內心有幾分感慨。
姜寧出身農村,在他小時候,父母跟隨時代的潮流,成爲新聞裡廣大農村務工人員中的兩個,然而時代的一粒沙,落在他家,便是一座大山。
留守兒童通常住在爺爺奶奶家,老一輩人沒多少文化,隔代親又導致他們更溺愛孫輩,再加上鄉村落後的教育,這種環境下,留守兒童簡直是開盲盒,開出來的大部分普通小混混,倘若想成爲大學生,都得是稀有品質。
姜寧勉強算稀有,多虧了爺爺奶奶的照顧,他的童年姑且快樂。
這份領養之情,導致,比起出在外打工的父母,姜寧跟爺爺奶奶的關係更好,很多留守兒童是類似想法。
但是,當爺爺奶奶去世時,姜寧卻並沒有多麼傷心,甚至沒哭,因爲他好像沒察覺到,這到底意味着什麼,只是陪着家人,麻木的走完了葬禮。
只是,往後的歲月裡,每當他想起姜家莊,他住過的老房子,便會恍然,他好像再也沒家了。
他騎着摩托車,驀然想起,童年時爺爺也是騎着摩托車,帶他去南湖給太爺爺上墳,可是如今,爺爺卻成了等他上墳的人。
‘人生本如此嗎?’姜寧默然。
摩托車的速度逐漸放緩,姜寧再駛過一處石橋,他鬆開油門,摩托車停在一處溝渠旁,他拎着黃紙,準備跨過溝渠,給爺爺燒紙。
忽然,姜寧腳步頓住了,他低頭掃了掃,這條溝渠寬四五米,周圍籠罩枯草,水面結了冰,水深看不見底。
姜寧對這條溝渠印象深刻,農村的溝渠既承擔灌溉農田的作用,又連接大河和各個水庫甚至魚塘,每年發大水,都會有魚越塘而出,或是從大河逆流而上,游到鄉野間一條條溝渠裡休養生息。
對於農村的孩子而言,赤腳踏到溝渠裡摸魚逮蝦,可謂是最快樂的時光了。
姜寧下過很多溝渠,唯獨這條溝渠他沒下過,因爲村民聲稱,這裡被挖掘機掘過,足足兩米深,掉進去就淹死了。
聽的多了,便刻在姜寧的心底。
他神識一掃,遁入冰面,延伸往下:‘村民吹牛,根本不是兩米。’
‘而是三米。’
農村田野旁的溝渠,大部分也就一米多的深度,三米深溝渠,人掉下去看不見影了,幸好他小時候沒作死。
姜寧把兩捆黃紙放到草地裡,他往前邁出腳步,腳尖踩在脆弱的冰面之上,冰面震顫,發出“咔咔”聲,卻奇蹟般地沒碎裂。
姜寧踩着冰面繼續往前,直到走到溝渠中間,不堪重負的冰面霎時碎裂,腳下漣漪陣陣,姜寧的身體隨之下落。
這一刻,姜寧周身靈光一閃,一層流動淡淡光芒的薄膜浮現,他整個人緩緩沉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五秒後,姜寧破水而出,他渾身不染一絲水漬,手裡還抓了兩條奮力掙扎的草魚。
‘給爺爺奶奶打打牙祭。’姜寧想着。
他走到泥土路對面的麥田,背後的兩捆黃紙忽然騰空而起,跟隨他前行。
走至兩個墳頭前,姜寧眼神定了定,前幾天姜虎他們來上過墳了,墳前殘餘着燒完沒多久的黑灰。
姜寧放下黃紙,他手指一撮,一道火光浮現,將其點燃。
他又伸手一抓,遠處飛來一堆落葉碎樹枝,姜寧將魚開腸破肚,搭了一個燒烤架子,放在墳前烤制,他還灑了些香料。
姜寧笑呵呵的:“爺爺奶奶多吃點,別心疼錢,這是我抓的。”
待到黃紙燃盡,待到草魚烤熟,他鄭重的磕了三個頭後,方纔起身離去。
隨後,他找到了太爺爺太奶奶的墳,燒了兩捆黃紙,抓兩條魚烤了。
儘管他已忘了二人的相貌。
記得有一年,姜寧和爺爺來上墳,爺爺曾說過:“有我帶着,你還知道他們墳,可是等你以後帶着兒女過來,他們估計不記得嘍!”
倘若姜寧的兒女記得,那麼孫子孫女呢?
百年之後,大概只餘一座枯墳,墳頭都沒了。
當年姜寧還小,並不覺得如何,如今想來,卻有幾分滄桑之感。
他望向東邊田野的盡頭,一顆冬日冉冉升起,耀眼的光芒穿透了薄霧,似乎驅散了遊蕩此間的幽魂,代表新生的希望油然而生。
“不過…”姜寧有些搞笑:“幸好我能活的比孫子更久。’
……
姜寧離開田野後半個小時,兩輛SUV出現在此地。
打頭是一輛奔馳GLC,大伯姜齊天握着方向盤,副駕駛是姜君龍,後座則是大伯母和堂嫂。
他在溝渠旁邊停車,後面那輛寶馬X5隨之停下,車門打開,下來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他面相祥和,讓人覺得很靠譜。
“大哥,伯伯的墳在哪呢?”大超問道。
他是姜寧爺爺的親弟弟的兒子,他們那一脈,沒留在瓦廟鎮,而是去了蘇省發展,在那邊做生意,買車買房,成功定居。
所謂鄉土難離,他們每年會回瓦廟鎮,參加紅白喜事,聯絡聯絡親情。
隨他下車的,還有一個男孩和女孩,外表比姜君龍小兩歲,但衣裝打扮明顯比更貴氣些。
姜君龍說:“寧哥剛來燒完紙,哪個墳前有灰燼,就是咱爺爺的墳。”
姜齊天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道:“老子的爹,老子能記不住?”
他徑直走向老爹墳,姜君龍剛想喊堂弟堂妹妹跟上,卻發現堂弟直勾勾的盯着水渠裡碎裂的冰。
“有人掉下去了嗎?”姜凡猜測。
她妹妹姜茜茜一襲長款的粉色羽絨服,不在意的說:“估計是誰拿石頭砸的唄。”
說完後,她直接越過倆人,追向前方的堂嫂。
姜君龍和姜凡啥也沒研究出,只好放棄猜測,他搭着姜凡的肩膀,走向爺爺的墳。
姜凡說:“老哥,你LOL能不能帶帶我?”
姜君龍勾起嘴角,老弟是大城市的人,家境比他家還好,以前他作爲‘窮親戚’,老弟面對他有些拽。
結果,當他亮出LOL王者段位的身份,堂弟姜凡立刻展現出震驚。
姜君龍暗爽:“下次一定。”
他們腳下不停,結果一到墳前,便見姜茜茜蹙着眉。
“咋了?”姜君龍奇怪。
下一秒,他看見了墳前擺了兩串烤魚,魚被烤的外表金黃,猶如一條金魚,表面灑了孜然辣椒粉,竟令人產生了食慾。
“啥情況?哪來的烤魚?”姜君龍懵。
姜茜茜狐疑:“我們沒走錯墳嗎?”
大伯姜齊天:“絕對不可能錯!”
姜凡思維敏捷,他驚道:“剛纔溝裡冰碎了,難道有人下去抓了魚,拿到這裡給烤了?”
姜茜茜撇撇他,吐槽:“哥,你不是有什麼毛病,這麼冷的天,怎麼抓魚?”
姜凡:“你沒見過,憑什麼否定?”
姜君龍:“別爭了,我問問寧哥。”
很快,得到回覆,他說:“確實是我寧哥抓的。”
姜茜茜語氣一窒,想到了印象裡那個樣貌普通,氣質鬆鬆垮垮的堂哥。
她無語:‘有毛病,你上墳還抓魚?’
大伯姜齊天嘿了聲:“還是寧寧有想法!”
他蹲在地上,用打火機點燃黃紙,氣氛逐漸沉靜了。
姜齊天唸叨:“爹啊,兒子來看你了,今年咱們家不錯,我呢…力天呢,現在當經理了…你以前總說,你走後咱們一大家就散了,哈哈,哪裡會散,等力天忙完這兩年關鍵期,以後咱們兄弟幾個每年過年還一起過年!”
唸叨了一會兒,姜齊天喚道:“過來磕頭!”
姜君龍一邊磕頭,一邊說:“我給爺爺燒紙,爺爺一定保佑我上清華大學,以後發大財。”
姜齊天笑罵:“你少許點願,你爺只是死了,不是當神仙了!”
大伯母繃不住笑了:“上墳呢,你扯個啥!”
衆人上完墳,又去上姜凡姜茜茜爺爺的墳。
姜凡表現的很激動,他爹大超教訓:“你蹦躂個啥,你考試考成啥樣,還有臉去見你爺爺?”
姜凡:“我戴口罩行不?”
大超:“可以。”
最後,衆人一起尋找姜寧太爺爺的墳,又是一番燒紙磕頭。
姜君龍看看手機,驚叫出聲:“爸,你剛纔說寧哥沒給太爺爺上墳,實際上我問他,他說給太爺爺上過墳了,而咱們剛磕的墳前,沒有剛燒完的紙灰啊!”
大伯姜齊天仔細一瞅:“還真是!”
大超叔,姜凡姜茜茜等人全懵逼了。
“我們上的不是太爺爺墳,那這是誰的墳?”
姜君龍四下搜尋一番,站在某處墳前呼喊:“這墳前有烤魚,太爺爺的墳!”
姜齊天心裡一鬆,說:“沒事,你太爺爺就在旁邊,肯定能看見,就當咱們上過了!”
姜茜茜吐槽:“他看見了不是更生氣嗎?”
姜齊天:“…”
……
村裡,金貴叔家門口。
農村人的婚禮,不像城市裡那樣,耗費巨資去酒店,然後辦的很盛大。
瓦廟鎮這邊的習俗以簡單爲主,沒有擡轎子,更沒騎大馬,僅僅搭一個簡單場地,鋪上紅毯,再請幾個孩子,在新郎新娘走紅毯時,噴灑綵帶禮花筒。
早些年物質匱乏的時代,還有主家撒糖果的環節,糖果撒的漫天,婦女小孩爭搶糖果,十分熱鬧,隨着如今生活好了,大家撿都懶得撿了。
姜寧上完墳後,沒事做,他索性到門口的案桌,上禮錢,由於是比較近的親戚,姜寧給了五百塊:“姜力天。”
負責記名的村裡老教師,仔細打量了他,才說:“你是小力家的寧寧?”
姜寧:“對。”
老教師忙說:“真是變樣嘍!”
上完禮金後,姜寧領到一包玉溪香菸,一個糖果袋,他拆開一看,常見的劣質糖果,普通硬糖,話梅核紅糖,難吃的玉米軟糖…
根本沒他喜歡的阿爾卑斯和巧克力糖,他將糖果袋,遞給大侄子浩浩。
比起昨天自由囂張,隨便玩手機的浩浩,今天的浩浩很悽慘,他一瘸一拐的領了糖果,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謝謝叔。”
“不用謝。”姜寧樂了,大侄子昨天真實成績暴露後,被姜虎和虎嫂狠狠操練了一頓。
胖碩的虎嫂在一旁湊熱鬧,她望着忙忙碌碌的村裡人,以及遠處不斷駛來的車輛,笑着說:“真熱鬧啊今天!”
浩浩討好的擠出笑:“是啊,好熱鬧,真好!”
虎嫂瞪了瞪他,目光如炬,浩浩心裡一顫,沒話找話:“可是沒有太爺爺死的時候熱鬧。”
姜寧默默轉移陣地。
很快,浩浩悽慘的哭聲響起。
此刻,金貴叔他們去接親了,曾經熟悉的人,還沒來到主場。
姜寧閒來無事,摸出手機玩。
陳思雨在羣裡@他:“姜寧,你去吃席了嗎?”
姜寧舉起手機,朝向婚禮場地拍了張照片,發到羣裡:“新娘子還沒來呢。”
陳思雨看見照片後:“哇,婚禮現場耶!”
姜寧:“嗯是的。”
孟紫韻:“挺簡約呢。”
盧琪琪的消息發出:“不是吧,這是婚禮現場,搞笑呢?”
她繼續說:“如果在這樣的地方結婚,我真的一輩子意難平,這是對婚姻的褻瀆…”
江亞楠看見好姐妹的消息,她本想說,其實比起浮誇的形式,她寧願把辦婚禮的錢,拿去旅遊或者存起來,只是考慮到是姐妹,她沒反駁。
董青風:“的確有些簡陋了。”
盧琪琪獲得認同,持續輸出:“婚禮有多重要呢,我不說在高檔宴會廳舉辦,起碼得是個中檔吧?人這一生只有一次婚姻,不能留下遺憾,不然會遺憾一輩子,羣裡的男生你們聽好了…”
馬事成:“呵呵,高考也一輩子一次,咋沒見你拼了命的考個清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