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腳底板都有泥,這話用在樑一飛身上未必對,但是用在周宇宙這種從70年代末就開始發家致富之旅的暴發戶身上,絕對不會有半點偏差。
何況抓了現行,還有個省級的通緝犯。
青年報報道出來之後,民憤極大,專案組貫徹了快查快審快判的方針,從抓人、蒐集證據,到上庭,只用了三個禮拜不到,就基本給出了結論。
周宇宙自從1986年開始在濱海市經營企業,偷稅漏稅接近六百萬!
光是90、91年92年開春這短短几個月,就有420萬之巨!
算起來,這個濱海市傳奇大老闆,壓根就沒怎麼交過稅!
僅僅是這一條,判刑就足夠讓他把牢底坐穿,罰款足夠他傾家蕩產還不止!。
周宇宙的貼身保鏢阿兵,一個包庇罪逃不掉,組織賣淫嫖娼案件的主犯之一,另外,在審查的過程中,又揪出了他一大堆過去的爛事,尋釁滋事、打架鬥毆、故意傷人,可謂是劣跡斑斑。
這裡面,還有被抓的那個逃犯‘黑頭劉’的功勞。
這家後被抓的時候,以爲是阿兵把他給‘點’了,進去之後想明白可能不是這回事,不過爲了獲取減刑,什麼義氣都是扯淡,黑頭劉竹筒倒豆子,把阿兵以前的事竹筒倒豆子交代了個一乾二淨。
不光交代問題,這傢伙最近大概是錄像帶看多了,還學着香江電影裡的樣子,要當‘污點證人’,指正阿兵和周宇宙:他跟着阿兵出入大宇宙,對大宇宙歌舞廳裡面的違法行爲都是親眼所見,親身參加,有他的指證,更加坐實了周宇宙和阿兵的違法行徑。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黑頭劉是揹着命案的要犯,就想換一個死緩,哪知道阿兵聽說黑頭劉指證他,反過來又咬黑頭劉的其他黑底子,兩個人狗咬狗,咬出來的事越來越多,連七八年前一起在體校誘姦女學生的事都翻出來了。
“周宇宙這次是算是徹底完了,少說20年,看他那個狀態,20年能不能熬下來都不一定,黑頭劉再怎麼戴罪立功,至少也是一個死緩,至於那個阿兵,估計三十年之內你看不到他。”
再次見面,趙大軍整個人精神狀態都不一樣了,臉上都泛着紅光。
由於辦案有功,連升了兩級,肩膀上的兩毛一,兩槓一花,變成了兩毛三,兩槓三花!
“趙所,這次要恭喜你了!不對,現在不能叫趙所,要叫趙處長了。”樑一飛哈哈笑道。
“嗨,你說這事鬧得……”趙大軍謙虛的一笑,語氣裡卻有些微微的得意。
在派出所所長這個層級的警員裡,他的警銜本來就不算低,現在這麼一升,一下子和普通分局局長一個級別。
哪怕在市局,兩毛三都算是高警銜,濱海市是地市級城市,市局局長的警銜也就比他高一級。
當然,絕大多數兩毛三,一輩子都卡在這一級。
這個級別再擔任派出所所長顯然不合適,可一下子從所長跳到分局局長,又不合理,何況市裡四個分局,也沒空出來的局長、副局長位子。
他在分局的老領導武書記跟他透了個風,省裡領導對他這次果斷行動十分滿意,可能是直接調去市局的社會治安處,那邊的正處長年紀大快退了,缺一個負責具體執行工作的副處長,主抓社會治安。
一般這個職位都是要有基層派出所所長經歷的人來幹,正好。
這絕對算是高升,說是連升三級也不爲過,要是沒有這次重大立功表現,即便以趙大軍的能幹,幹一輩子也未必輪到他。
“趙所,大宇宙已經封了,我就不請你去了,等晚上,咱們找家特色的館子搓一頓。”樑一飛說。
趙大軍擺擺手:“別,我請你,我這次是怎麼回事,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嘛。我請你一頓,應當應分的,另外,我再把小張叫上。”
小張是所裡的張警官,之前新時代共建學校的牌子就是他送來的,所裡和新時代之間的往來,也大多都通過他,雙方關係很不錯。
這次趙大軍要升,上面要他推薦一個接任人選,他推薦了小張警官:當初去大宇宙抓人,就是小張警官和新時代兩個保安,一把按住了準備拔槍的黑頭劉,立功不小!
小張如果順利升到所長,將來少不得要和新時代打交道更多,一起吃頓飯,算是提前預熱。
“除了吃飯,還有幾個事要跟你聊聊。”趙大軍說。
周宇宙倒得太突然,他人進去了,卻留下一大堆爛攤子要收拾。
省裡領導的指示是要處理就要處理的好,不能搞的不上不下,寰宇那麼多學生老師、大宇宙那麼多員工,還有各種資產,都要妥善安置。
公安系統抓壞人沒問題,說起處理這些後續首尾,卻沒什麼特別好的經驗,趙大軍向專案組建議,新時代的樑一飛即是辦學的專家,又是出了名的點子大王,抓人中新時代的保安也出了大力氣,可以找他諮詢諮詢。
樑一飛心領神會,這就是類似於古代的‘抄家’,自然是肥差,算是趙大軍投桃報李。
“那就這麼說,趙處長,我先進去了?”樑一飛指了指邊上的大鐵門。
這裡不是辦公室,而是濱海第二拘留所,周宇宙和阿兵都暫時羈押在這裡。
周宇宙提出了一個要求,想要見樑一飛一面。
“人事文件還沒下來呢,現在叫趙處長不合適。”趙大軍呵呵一笑,“行,你去,我打電話叫小劉開車過來,晚上咱們一塊吃飯,說好了,是我請啊!”
“好咧。”
在看守所警官的帶領下,轉到了最裡面的一個小會客室。
推開門進去,樑一飛再次看見了周宇宙。
距離上次見面,也就短短的兩個多月時間,周宇宙一頭原本微微發白的頭髮,赫然變成了滿頭花白,一張臉像老了二十歲,皺紋深陷,臉部肌肉鬆弛,老人斑像是傳染病似的,大片大片的爬在臉上。
四目一對,樑一飛發現,對方最大的變化,大概還是眼神。
一雙灰敗的眸子,和之前炯炯有神的目光,判若兩人。
兩人相互看了有幾秒鐘,樑一飛纔在他對面坐下來,掏出一包小熊貓,點上了一支,遞到周宇宙的手裡。
周宇宙的手被烤在前面的擋板上,顫顫巍巍的接過煙,低頭深深的吸了一口。
然後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足足咳嗽了有十幾秒,他才勉強直起身體,看着樑一飛,說出了一句似曾相熟的話:
“我這個人,讀書少。所以到現在爲止,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是怎麼操作的?”
樑一飛搖搖頭,說:“我不明白你在講什麼。”
周宇宙晃了晃被銬住的手,說:“年輕人,謹慎是好事,我年輕的時候也很謹慎。可事到如今,我已經這個樣子了,你還怕我能威脅到你什麼嗎?你今年才20歲,就策劃了這麼大一場局,扳倒了我,可是所有人,連你的對手在內,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做的,甚至都不知道是你做的,你自己不會覺得很寂寞嗎?”
“寂寞?”樑一飛淡淡一笑:“周老闆,我覺得你還是有文化的。”
“怎麼樣,說來聽聽?臨了臨了,我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麼栽的。”周宇宙說。
樑一飛依舊搖頭,說:“周老闆,看來你搞錯了一件事。寂寞的不是我,而是你,無論你是想死得甘心也好,還是有什麼其他招想坑我也罷,對不起,我只有四個字:與我無關。”
周宇宙皺了皺眉頭,用第一次見樑一飛時候的語氣,不悅的說:“那你今天願意來,就是爲了看我的笑話嗎?年輕人,做人……”
樑一飛揮揮手,打斷了周宇宙後面的話,語氣漸冷:“周老闆,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倚老賣老,我們見了兩次,你用年輕人三個字稱呼我,不下十次。你既然老了,那就去做老人該做的事,而不是和年輕人來爭來鬥。”
“你……”周宇宙脊樑一挺,似乎想要證明自己沒老。
“你把腰挺直了又怎麼樣呢?”樑一飛搖頭嗤然一笑,雙手趴在桌子上,身子稍稍朝前湊近了點,似笑非笑的問:“你和我聊寂寞,聊文化,聊人生,周老闆,恕我直言,我真和你聊,你懂嗎?我跟你聊民族產業復興,聊巴爾扎克列夫托爾斯泰李白,聊股市聊金融聊高科技,你接得上話嗎?”
周宇宙原本慘白的臉色,涌上鮮血,憋得通紅,死死地盯着樑一飛,眼神裡神情複雜到了極點。
這麼足足對視了有快半分鐘,他終於憋不住,趴在擋板上猛烈的咳嗽了起來,連手中的半截香菸都落在地上。
樑一飛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周老闆,年紀上你是長輩,生意場上你是前輩,但是,時代已經不屬於你,你要問爲什麼會輸,我只能講,你一輩子引以爲豪的那套,已經落伍了。”
說完,起身,轉身朝門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回頭衝他微微一笑:“對了忘記告訴你,大宇宙已經被抵沖稅款沒收,這地方不錯,我要是有機會,會考慮接手過來,繼續經營。”
“不可能!”猛烈咳嗽中的周宇宙猛地擡起頭,掙扎着說:“你,你沒這麼多錢!”
“誰知道呢,年輕人,總是有辦法的,我可是點子大王呀。”樑一飛轉身悠悠的揮揮手,“監獄生活不容易,您多保重身體,也許將來還有再見的一天。再見!”
說完,離開了房間。
望着一晃一晃的大門,耳邊傳來遠去的腳步聲,周宇宙咳嗽通紅的臉蛋,又一次變得慘白,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