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才停了雨，冷風一吹，颼颼的寒流順着窗戶的細縫，吹入暖洋洋的室內。
牀上，一片狼藉，泥濘不堪。
高媛媛梳洗打扮一番，穿着酒紅色的長裙，套上純白皮草外套，站在全身鏡前。
凹了一會兒造型之後，目光移向了裹得嚴嚴實實的陸飛，就看他拿着手機，在陽臺上來來回回地踱步，嘴裡呼出一口一口白汽。
今晚即將舉辦2011年華夏十大品牌年度人物盛會，也是央媽籌辦的人物評選頒獎典禮，檔次類似於CCTV年度十大經濟人物。
飛購、企鵝、邏輯、復芯、長江存儲、新狼、網藝等等，陸飛名下大多數都拿過獎。
而這一回，終於輪到她代表漢唐領獎。
榜上有名的，有劉鏹東，本來已經代表飛購領過獎，但這一次雙十一，飛購晶東銷售額破千億，舉國震驚，無論如何都得頒獎！
同理的還有梁孟鬆，跟臺積電的國際訴訟中笑到最後，他跟復芯，值得這個獎。
除此之外，孫紅軍在內，邏輯、華爲、中興等公司話事人，也上了榜。
這一屆，可謂是含陸量十足！
10個獲獎嘉賓裡有5個跟陸老爺直接或間接相關，超過了以往的任何一屆。
“阿嚏！”
陸飛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掛斷電話，就匆匆地從陽臺走了回來，拉上了窗門。
“外面那麼冷，還非要去外頭去打。”高媛媛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剛剛誰打來的電話，連我也不能聽啊？”
“這不怕影響你休息嘛。”
陸飛直截了當地說出電話來自工信部電子司司長，在復芯跟臺積電這一場耐力賽裡，臺積電終於先熬不住了，託人向邏輯請求和談。
“和談？”
高媛媛疑惑：“他們爲什麼不直接找你，還要託電子司？”
“因爲我在美利堅的時候，已經給過臺積電最後一次和談的機會，可惜他們不珍惜，現在哪還有臉找我，只能找工信部求求情。”
陸飛簡單地把來龍去脈說個清楚。
“那你答應了？”
高媛媛拿出圍巾，給他圍上。
“怎麼可能，都說了是最後一次。”
陸飛不屑一顧，“之前對我的警告示好愛搭不理，現在臺積電訂單丟了，營收降了，股價跌了，官司輸了，纔想到要求和，臉呢！”
高媛媛看着他的神情，用手虛點了下他的額頭，“說謊！你明明希望跟臺積電和談。”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陸飛笑眯眯道。
“哼，當然看得出來，我都跟了你十多年了，我還不瞭解你。”高媛媛嬌嗔地白了眼。
“從個人角度，我是懶地跟臺積電和談，但從公司、從領導、從國家的層面考慮，必須跟臺積電握手言和，關係鬧僵，只會白白便宜了三星、英特爾它們，那句話怎麼說的……”
陸飛牽着她的手，離開臥室。
“只講團結，莫講分裂。”
高媛媛莞爾一笑。
“不過團結歸團結，就是臺積電給的條件，實在太沒有誠意了，其心可誅！”
陸飛冷冷一笑。
“還是堅持要梁孟鬆離開復芯？”
高媛媛陪着他走下樓梯。
“不，臺積電願意讓梁孟鬆留在復芯，但不願意支持復芯投資ASML，這幫傢伙，還真夠精明。”陸飛話裡透着不滿。
高媛媛問道：“怎麼靜明瞭？你的底線不是梁孟鬆能繼續留在復芯嗎……”
“此一時，彼一時，在一審判決結果出來之前，如果談到這種程度，我絕對會答應，但現在判決結果出來了，我們勝訴！那可就不一樣了，樑博士已經能留在復芯，怎麼能當條件！臺積電無非想拿長期訴訟威脅我罷了。”
陸飛撇撇嘴，“這是認輸和談的態度？”
“領導是不是勸你答應？”
高媛媛歪着腦袋，眨了眨眼。
陸飛點了下頭，“不過我可不會就這麼妥協，臺積電想繼續，我奉陪到底，不管是二審、終審，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輸！”
“所以你回絕了？”
高媛媛看到大門敞開，別墅外停着一輛漆黑的凱迪拉克，兩人一前一後，鑽入其中。
“那也沒有，畢竟要給領導一個面子。”
陸飛慢悠悠地說出口，讓電子司把自己的條件轉告給章忠謀，除了給梁孟鬆公開道歉，收回“臺積電叛徒”的詆譭之外，就是必須支持復芯投資ASML，當然入股不是直接入股。
而是讓臺積電吃下ASML的股份，再轉讓給復芯至少3%到4%的股份，暗中過渡。
光刻機獲取優先權，並不奢求，也不奢求EUV光刻機，但至少給復芯兩臺浸潤式光刻機，否則的話，休想拿到邏輯產業鏈訂單。
“臺積電會同意嗎？”
高媛媛看他揉着自己鼻樑的晴明穴。
“很難，但我必須咬死。”
陸飛眼神堅定，臺積電之所以答應把梁孟鬆留在復芯，肯定有人已經想明白了。
雖然卡不住梁孟鬆這些人才，但在光刻機、刻蝕機這些硬件設備，完全可以卡住復芯的咽喉，只有不入股AMSL，只要得不到先進的半導體生產設備，工藝永遠處在落後。
恰恰，28nm製程以下的技術難度越來越大，今後高端晶圓代工，全球只怕就三四家。
不像現在，還能找英飛凌當替補。
“……”
高媛媛緊握着他的手，給與無聲的支持。
“不過章忠謀這個老狐狸失算了，我從來就沒指望一條路走到黑，就指望着ASML。”
陸飛笑道：“水木大學的光刻廠方案，我投資了，中微半導體的浸潤式DUV、EUV光刻機項目，也在研發，三條路，總有那麼一兩條能解決卡脖子的問題！”
“辛苦了，累壞了。”
高媛媛看着他滿眼血絲，心疼不已。
陸飛搖了搖頭，“還好。”
“唔，和談在什麼時候？在不在平安夜、聖誕節這兩天？”高媛媛目光中充滿期許。
“我讓他們在平安夜之前必須給我準確的答覆，而且不是在電話裡，而是章忠謀必須親自到大陸跟我談！投降要有投降的樣子！”
請章汝京來旁觀的念頭在大腦裡一閃而過，陸飛沉吟片刻，最終打掉了羞辱的想法。
“那談完以後我們休息一下，放鬆放鬆。”高媛媛提議道。“去看電影怎麼樣？”“什麼電影？”陸飛側目而視。
“你忘了？《環太平洋》首映禮啊，定在聖誕節，也算是賀歲檔。”高媛媛輕輕地揉着他的額頭，“不準推脫不去，不準說沒空。”
“去！當然要去！”
陸飛嘿然一笑，“這個項目也算是我主持的，何況是國產首部硬科幻鉅製呢。”
…………
寶島，臺積電的大樓燈火通明。
自從遇上了復芯這個勁敵，公司就頒佈了“夜鶯”計劃，24小時不間斷工作制度。
996？
你這個年紀怎麼睡得着覺啊！
至少是007！錢越多，肝越硬！
董事長辦公室裡，已經頭髮花白的章忠謀，頂着兩個厚厚的眼袋，喝了口濃咖啡。
“陸飛來信了，兩個條件我們必須都答應，而且要我們公開給梁孟鬆道歉，還要讓我們從明年ASML的光刻機份額裡，擠出2臺給復芯，呵呵，不允許是二手的！”
“章總，我們不能答應！”
蔣尚義堅決持反對的態度，但蔡力行截然不同，“唔，章總，我們不妨答應下來。”
“給梁孟鬆，給這個叛徒公開道歉，你瘋啦！這會讓員工們怎麼想！”
蔣尚義瞪大眼睛，本來複芯、三星都在重金挖人，如今有梁孟鬆這個榜樣，臺積電的人才流失只會越演越烈。
“別忘了一審判決結果，法官判我們侵犯了梁孟鬆名譽權，必須公開道歉聲明。”
蔡力行不以爲然，既然都不要臉地求和，妥協地讓梁孟鬆呆在復芯，道個歉又算什麼？
要錢，還是要臉！
“力行，說說你的意見。”
章忠謀左看看，右看看。
“既然我們是主動地找陸飛和談，我們就要爭取跟邏輯冰釋前嫌，爭取重新拿回邏輯供應鏈至少3成的訂單。”蔡力行建議說，“有了邏輯帶頭，華爲、展訊、神舟這些公司纔會跟臺積電恢復正常的生意往來，才能解除對岸的半導體產業對我們的封鎖，才能徹底扭轉現在，甚至是將來臺積電的營收，還有市值！”
“這只是擺脫邏輯供應鏈的陣痛期而已。”蔣尚義提醒說，“章總，如果真讓復芯入股ASML，沒了設備的後顧之憂，又有梁孟鬆這批人，這簡直是養虎爲患啊！”
“難道你以爲章總和我不知道這個道理嗎，問題的關鍵在臺積電同意復芯投資ASML，ASML就一定能接受復芯嗎？”
蔡力行冷冷一笑。
“你想讓我們拒絕中東財團入股ASML一樣，明面上支持復芯，但讓三星、英特爾出面逼迫AMSL拒絕復芯，說這個意思嗎？”
章忠謀猜到了他的目的。
“沒錯。”
蔡力行信誓旦旦地說服他們。
英特爾不允許復芯這麼牛逼的存在！
三星也不允許復芯這麼牛逼的存在！
哪怕是三星、英特爾都同意了，只要有《瓦森納協議》在的一天，美利堅、歐盟也不會批准復芯入股ASML的投資計劃！
“但顯然陸飛也知道，所以才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讓我們臺積電先吃下股份，再轉讓給復芯，這一招就可以繞開美利堅、歐盟的審批。”蔣尚義翻了翻白眼。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想投資ASML的不只我們幾家，但如果有第四方參與呢，如果能說服ASML把入股名額限制到只有4個呢？”蔡力行把眼睛眯成一條線。
“嗯，繼續說。”
章忠謀隱隱猜到了他的計劃。
“4個名額裡，英特爾、三星和我們臺積電首先佔3個，剩下的一個，我建議讓給中東財團。”蔡力行鄭重其事道。
“讓中東財團頂替復芯。”
章忠謀眼神微微閃動。
“聽說中東財團已經說服了英特爾，同意做中間人介紹投資ASML，最近，正在接觸三星，我料想三星很有可能也倒向中東財團。”
蔡力行伸出兩根手指，“即便我們支持復芯，那也是2票對1票，只能說我們盡力了。”
“可如果陸飛說服了三星呢！”
蔣尚義不無擔憂，比起中東財團拿錢砸的豪爽，邏輯供應鏈的訂單更具誘惑力。
臺積電既然能爲了訂單，倒向復芯。
三星又何嘗不可呢？
“不會，我相信三星不會答應！”
蔡力行篤信道：“而且我們可以把復芯投資ASML的消息放給中東財團。”
頓了頓，“章總，陸飛跟中東那邊的關係可非常密切，迪拜甚至給他送油田、送豪宅、送豪車，既然如此，乾脆就讓中東財團去說服陸飛，讓復芯退出，把名額讓給他們。”
“萬一中東財團退出呢！”
蔣尚義陰沉着臉。
“蔣總，你覺得中東財團會退出嗎？”
蔡力行一臉壞笑地盯着他。
章忠謀搖了搖頭，陷入思考。
比起復芯，以特許半導體爲核心組建的中東財團，確實對臺積電毫無威脅，反而會是ASML的一大助力，因爲EUV光刻機的研發和生產太特麼燒錢了，恰恰傻大戶有的是錢。
而且，捨得砸錢！
相應的代價，也不過少了幾臺EUV光刻機、DUV浸潤式光刻機的份額罷了，但光有硬件設備沒用，除非有復芯那麼多的人才，除非中東財團跟復芯變一夥，深度合作。
“把這個方案放會上討論討論吧。”
章忠謀扶了扶眼鏡。
“章總……”
蔣尚義還想再勸。
“力行，在討論之前，你去跟中東財團對接，把消息透露給他們，再摸一摸他們的底。”
章忠謀又交代蔣尚義，去跟英特爾、三星、ASML通通氣，把入股名額限定在4個。
事實上，就是內定給中東財團。
“是，章總。”
蔣尚義餘光裡注意到蔡力行陰惻惻的笑意，眉眼抽動，真的看不慣他小人得志的嘴臉。
“如果一切都能順利辦妥的話，我們在考慮和談，要不然，我寧肯不要讓臺積電重新迴歸邏輯供應鏈，讓臺積電繼續虧損下去！”
章忠謀的話外之音，相當明顯。
那就是，寧予傻大戶，不給陸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