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學院的位置就在小鎮外七八里的地方,高高的圍牆裡,有山有水,有花草樹木,有亭臺樓閣。趙芸若不是跟在趙麒一行人身後從掛着匾額的正門進來,一路又瞧見不少的身穿統一制式的儒服的書生,她還以爲是誤闖了誰家的私人園子。
沒一會兒,趙麒一行人在一棟雅緻的樓閣前分開。趙麟與陸奉安一個方向、宋君賀與蔣碧成一個方向。趙麒與陳晉封則直接進了身後的樓閣。
“你心裡其實也很擔心是不是?要不,我再陪你喝一杯?”陳晉封看了眼沒什麼表情的趙麒,微微笑了笑。同窗好友這幾年,只需一個眼神,他便能分辨出他情緒好壞。今晚麼,倒是一直有些沉鬱。
趙麒頓了頓,搖頭道:“不用,你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成,我回了。你也別思慮太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好了。”陳晉封拍了趙麒的肩膀一下,安慰了他一句,便乾淨利落的轉身走了。都是大老爺們,也不需要矯情。
趙麒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才拐過一條迴廊,推開一間房門走了進去。趙芸趁着他還沒關門的瞬間,顯出身形來,“大哥。”
天色已經黑沉,不遠處雖然有燈光,但不湊近了,根本看不清人的臉。趙麒愣了下,沉聲道:“小妹。”
趙芸抿脣,走到門前,“是我。”
“你從國師府脫身了?沒事?”趙麒讓開位置,讓她進屋,反手將門關上,也不點燈,直接低聲問道。
“沒事,國師大人只是找我幫個忙。”趙芸環顧四周,雖然一片黑漆漆的,但她還是將房間裡的情況看了個一清二楚。房間不大,除了一張牀,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就再沒別的傢俱。她挑了挑眉,除了畫風不同,配置和現代的學生宿舍還真沒多大區別,不由感嘆一句,“孔學院的學舍原來是這個模樣。”外邊雕樑畫棟,風景獨好,學舍裡卻是簡樸。
“白日裡沒機會回學舍,只有晚間纔在此歇息,也用不到什麼別的東西。”趙麒解釋一句,隨即沉聲道:“坐吧。你如何找到這裡來的?見過二弟了麼?”
一邊說,他一邊毫無阻礙的走到牀前坐下,然後透過重重黑暗,目光沉凝的落到對面坐下來的趙芸的臉上。
“在酒樓吃飯的時候,我就看到你們了。不過,那時候不太方便說話,所以,我就索性跟着你們一路過來了。”趙芸微笑,目光直視趙麒,她知道他看得見,“我來是有事想要問大哥,所以,二哥還沒去見過。”
趙麒微微眯了眼,抿脣道:“你想問什麼。”
“月氏一族,大哥知道麼?”趙芸頓了頓,一瞬不瞬的瞅着趙麒,緩聲開口。
趙麒不躲不閃,神色平靜,“我知道。因爲你、我、二弟三人,都是月氏一族。不過,我與二弟都沒有修煉靈力的天賦,所以,稱不上真正的月氏。”
“娘既然是靈師,她怎麼會輕易的中那人的藥而死於難產?”趙芸沉默,半晌後再次開口。趙麒之前講述那段往事的時候,她沒多想,現在倒回去看,卻是處處矛盾。作爲一名靈師,擺脫一個普通人的糾纏,不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麼?爲何,會弄的那麼狼狽,還因此斷送了自己的命?
“在到達蚌蘭村之前,娘爲了保護我們,受了傷。雖然後來身體又養好了,但從此修爲盡失。娘也沒在意,她心甘情願的當個普通人,希望能在那個小村子裡與爹一起度過餘生。只是,因爲那個人,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奢望。”趙麒用清冷的聲音平平的敘述着,目光卻染上了幾分悵惘。
“月氏一族曾經很強盛,雖然因爲低調名聲不顯,但實力比之如今的三大名門,也不差多少。宇文一族因爲需要四葉月,對月氏一族尤爲客氣。可也因爲這,月氏一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一夜之間,幾乎滅族。只有少數的族人逃過一劫,外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外祖父當時不過十二三,天賦雖然很好,但到底時日短,修爲不高。逃過一劫之後,只能隱姓埋名努力修煉。七八年小有所成,他便開始四處追查兇手。也是那時候,他查到月氏一族飛來橫禍的原因——槊國皇族得知了宇文一族修煉的弱點,爲了削弱他們的實力,便派出了衆多的靈師潛入京都,對月氏一族動手。並將能毀的四葉月及其種子都毀了,意圖很明顯,就是想讓宇文一族以後再也出不了高級靈師。”
“事實上,他們也成功了吧。”趙芸面無表情,雲山上宇文忌和唐懷錦說的那些話,無處不在印證着這點。
“確實如此。之後的二十年,宇文一族新晉高級靈師越來愈少,若是槊國皇室能再等一等,說不定這片國土已然易主。可惜,他們耐心少了些。三十多年前,槊國來犯了。不過事實與他們期望的結果大相徑庭。宇文一族在那場戰爭裡,又失去了不少高級靈師。但因爲突然冒出來的申屠白和唐懷錦,一攻一守,硬是沒讓槊國的靈師再侵入一步。而在兩軍對陣的戰場上,因爲有了侯伯父,槊國那邊也沒能討得了好。”
“我師傅當時也出手了麼?”聽到申屠白的名字,趙芸愣了下,隨即有些好奇的開口。
趙麒面色一頓,看她一眼,才緩聲開口道:“當時唐懷錦一人操縱紫陽大陣,防禦槊國靈師入境。申屠白卻是隻身殺入敵方陣營、取敵性命無數。因爲他常穿紅
命無數。因爲他常穿紅衣,所以得了個紅衣惡魔的外號。”
“原來是這樣。”趙芸恍然,怪不得當時在豐樂縣,那兩人認出申屠白後會那麼害怕。不過隻身殺入敵營這樣的事,光是聽着就覺得熱血沸騰。沒想到嘴毒心黑的師傅大人,居然也有那樣一面。
“外祖父當時也在戰場上,伺機對槊國皇室動手,以報滅族之仇。連續殺了幾個人後,對方警覺了起來。外祖父受了傷,被年輕的侯伯父暗中帶回了軍營救治。養傷期間,兩人成了忘年之交。後來槊國退兵,北鏡告急,外祖父更是幫了侯伯父不少的忙。”
“侯伯父與外祖父是忘年交麼,怪不得……”
“小時候外祖父經常帶我一起去將軍府。爹與伯父,也很談得來。兩家人關係很親近,我還與侯大哥、侯二哥他們一起學過武……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晚上經常有黑衣蒙面的靈師來襲。外祖父與孃親幾番追查,也查不出這些人的來歷。然後,有一天,外祖父收到了一封信匆匆出門,就再也沒能回來。爹、娘帶着我與二弟,逃離了京城。幾番周折之後,終於在偏遠的蚌蘭村落下了腳。後面的事,大概就是你知道的樣子,我也不多說了。”
“大哥這些年,一直在查那些來歷不明的靈師麼?”趙芸抿脣,一瞬不瞬的盯着趙麒問。
趙麒眼底閃過一絲冷芒,低沉道:“自然。那些人雖然蒙着臉,沒說過一句話,但他們對敵時的招式很相似,明顯是出自同一個地方。而在之後的追捕中,他們表現來的實力也很是深不可測。這樣一個組織,或者一個門派,存在於這片土地上,不可能毫無痕跡。早晚,我會將他們找出來的。”
所以纔要科舉出仕的麼?一個人的力量畢竟薄弱,可當了官卻不同。不但能借用朝廷的力量,還能憑藉這個身份,接觸到更多的隱秘,更有效的查找這些人。
神色複雜的瞧了趙芸一眼,趙芸輕聲問,“這些事,二哥知道麼?”
趙麒頓了下,“來京城後,我與他說過。”
也就是說,之前的那些年,都是他一個人默默的揹負着這一切……眨了眨眼,趙芸扯了扯脣角,岔開話題道:“大哥,娘是月氏一族。那爹呢,家裡有沒有兄弟姐妹?”
趙麒擡眼,平靜無波的看向趙芸,“你想知道?”
“呃,想。”趙芸覺得他的話有些奇怪,緩緩點頭。
“爹出自世家大族,自然是有兄弟姐妹的。不過,爹說過,既然已經改隨母姓,那些人便與他無關。自然,也與我們無關。”趙麒似是想到了什麼,眼底閃過一絲嘲諷。隨即,他回過神,輕聲道:“時辰不早了,這些往事改日再與你說吧。”
改隨母姓,這個爹的身世居然也不簡單麼?趙芸抿脣,見趙麒不想再都說,便也不問了。今日入耳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了,也沒必要強求這一點。
“那我去給二哥報個平安,就直接回鎮上的客棧。”趙芸一邊說,一邊站起身要走。
“等等。”趙麒跟着站起身,喊住她。趙芸回頭,面帶疑惑。
只見趙麒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摩挲了兩下,遞過去,“這個,你拿去吧。”
“什麼?”趙芸看了他一眼,沉默的伸手接過,怔然,“這是,孃親留下來的那個箱子裡的東西。”圓形鏤空四葉草樣式的徽章,她終於明白今日看到四葉月時那莫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趙麒收回手,面色沉斂道:“真正的月氏族人,都會有一枚屬於自己的徽章。這枚是孃的,現在給你。那本簪花秘錄是月氏一族家傳的修煉寶典,就算日後你用不上了,也要好生保管。”
“我會的。”趙芸抿了抿脣,鄭重的應下。收攏掌心,將徽章放入貼身的口袋,轉身開門。
“你自己小心,皇族之人裡,並非沒有急功近利之輩。”雙手攏在袖子裡,趙麒看着趙芸的背影,輕聲開口。雖然趙芸沒說在雲山都經歷了什麼,但從她問出第一個問題時,他已然能夠猜到。
趙芸頓了下,回頭對他自信的一笑:“我知道,大哥不用擔心。”說完,她提氣而起,輕盈的飛身離開。
與趙麟報過平安之後,回到客棧,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趙芸租了輛馬車,晃晃悠悠的回了京城。
趙府裡的人見到她,自然是一片歡騰。葉秋領着下人張羅着給她弄吃的,秦守一蹙着的眉頭也舒展開來,微笑着撫着鬍鬚連道,“回來就好了。”看着他斑白的鬢角,趙芸心裡五味雜陳,但並未多說什麼。有些恩情,並不是靠言語,就能償還的。
皇宮,御書房。
“陛下,七皇子求見。”符山腳步輕盈的走進來,躬身朝宇文忌稟報。
宇文忌從桌案上擡起頭,挑眉,“老七?他來做什麼?”
符山緩聲回答:“這個,七皇子沒說。”
“行了,讓他進來。”宇文忌擡了擡下巴,吩咐一句,復又低頭開始批閱手裡的奏摺。
符山得了吩咐,便走到屋內一側站定,大聲唱道:“宣七皇子。”
不一會兒,外邊就響起輕快的腳步聲,宇文希大步走進書房,一撩衣袍,便跪下朝宇文忌行禮,“兒臣拜見父皇。”
宇文忌擡頭瞧了他一眼,沉聲道,“嗯,起來吧。”
“謝父皇。”宇文希笑着站起身,直接道:
,直接道:“父皇,兒臣今日來,是想要討一個恩典。”
宇文忌挑了挑眉,闔上奏摺扔到桌上,站起身來略帶興味道:“恩典?說說看。”
“熙寧宮的夏長史前些日子出宮嫁人了,一直沒人接替,兒臣那兒都快亂成一鍋粥了。所以,兒臣想求父皇給個人,好替兒臣好好打理一翻宮務。”七皇子瞪着一雙天真無邪的眼,臉上滑過一絲靦腆和不好意思,顯得人單純又可愛。
宇文忌伸手指着他,虛空點了點,沒好氣道:“熙寧宮的長史一職,之所以遲遲無人接替,還不就是因爲你太挑剔了?現在知道沒有長史不行了,就向朕要人,朕上哪兒給你找合心意的去?”
宇文希咧嘴一笑,“不用父皇找,兒臣已經找好了。父皇只要同意下一道恩旨就行。”
“感情在這等着我呢?”宇文忌腳步頓了下,似笑非笑的看向宇文希,“聽說你最近與傅家的三小姐走的挺近的,你該不會是瞧上她了?她可不行,他爹是朝廷命官,社稷棟樑。哪有讓她進宮當女官服侍你的道理?”
內廷女官,一般選自家世清白的平民之家,官宦人家的女兒是不能參選的。這麼做,主要是爲了防止外官窺伺宮廷。不過,外廷對官宦之家的女兒倒是沒有限制。只要能通過考覈,那便能做官。
七皇子自然明白這些規矩的,連忙擺手道:“父皇誤會了。兒臣與傅三小姐不過偶然碰到了幾次,並不熟悉。兒臣看中的長史人選,並不是她。”
宇文忌目光幽深如海,面上雖然笑着,卻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緒,“哦?那是誰?”
“父皇前些日子還曾召見過的,麒麟才子的親妹妹,趙芸。”宇文希微微躬身,直接報出姓名。
宇文忌面色不變,沉默了一會兒,才確認道:“你想讓趙芸當你熙寧宮的長史?”
“是。”宇文希點頭,神色坦蕩。
“你知道,她不僅是麒麟才子的妹妹,也是趙記的當家人,更是天賦奇高的靈師。”宇文忌雙手背在身後,在書房裡來回踱步,不時還側頭看一眼宇文希。
宇文希眼神閃了閃,毫不猶豫的點頭:“兒臣知道。”
“那你爲何會認爲,我會同意將這麼一個人,賜給你做長史?”宇文忌停下腳步,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無形的氣勢,讓御膳房的氣氛變得有些凝滯。
宇文希並不畏懼,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宇文忌,“兒臣並不肯定父皇會答應。不過,兒臣既然瞧上了,想要得到,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呵,這倒像你的性子。”宇文忌微微頷首,瞧了他好幾眼,才挑眉道:“行,這事兒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意外於宇文忌並沒像往日那樣一口答應,宇文希眉頭微皺,有些不甘心的抿了抿脣。不過,他還是躬身道了句“是”,安分的跪安離開。
“他們兄弟倆,倒是目光如炬,都盯上了趙芸。”看着宇文希消失在門口,宇文忌甩了甩袖子,輕哼一聲。
符公公眼觀鼻鼻觀心,垂着腦袋,就當沒聽見。不過,大皇子剛走,七皇子又來,也難怪陛下心裡不痛快。心裡正想着,就聽宇文忌意味不明道:“既然他們都想就近籠絡她,朕作爲父皇,也不好不顧兒子們的心願……”
符公公眉毛抖了抖,在心裡爲兩位皇子默哀一聲,每次偉大的皇帝陛下用這種語氣說話,結果都會事與願違。只是,希望那位無辜的趙姑娘別被牽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