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嬤嬤一言不發地跟在鳳綰衣身後,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的神情變化,可是卻什麼也看不透。
巡視了一圈,鳳綰衣在主屋正堂前坐下,接過蘇兒遞過來的茶水,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說道:“劉嬤嬤,這府裡諸事暫時還是由你掌管吧,我纔來,想先熟悉熟悉環境。”
“可是王妃,這……不合規矩。”
“規矩是誰定的?劉嬤嬤,你就別再推辭了,這樣吧,你讓蘇兒跟着你,這丫頭在丞相府懶慣了,嬤嬤你可要幫我好好管管。”
這個丫頭果然狡猾,知道自己在府中立威多年,一時之間難以服衆,所以讓自己的貼身丫鬟來打頭陣。
蘇兒會意,立即說道:“嬤嬤,蘇兒愚笨,還希望嬤嬤不要嫌棄。”
“你看,我說這個丫頭沒規矩吧,嬤嬤都還沒有說話,她就搶着說話了。”鳳綰衣笑着說道,雖是指責,可言語裡的維護讓屋裡人都清楚了蘇兒在鳳綰衣心裡的地位。
屋裡的丫頭都跟着笑,劉嬤嬤也面帶着笑意,那雙渾濁的眸子裡,卻是冰冷一片。
“既然王妃發話了,老奴自當照辦,蘇兒姑娘聰慧,假以時日,定能成爲王妃的左膀右臂。”
鳳綰衣點點頭,然後對蘇兒說道:“以後你就好好跟着劉嬤嬤學,我的身邊有柳兒她們伺候就夠了。”
出嫁前,鳳綰衣早就選好了陪嫁的丫鬟,而這個柳兒,是林素柔塞給她的。
柳兒是青樓女子所生,雖然年紀尚小,但已頗顯幾分姿色,有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媚態。也許是因爲從小飽受欺凌的緣故,她總愛低着頭,一副受驚的模樣。
用林素柔的話來說,這個柳兒,天生做妾的命。是的,林素柔的意思就是讓鳳綰衣拉攏住柳兒,以防萬一。
前世的自己死活不幹,也因此惹怒了林素柔,最後柳兒還是成爲了夜臨風的妾。
既然是註定了的事,自己又何必阻攔,將來送個順水推舟的人情也好。
黃昏時分,夜臨風回府,沒想到的是,還帶着夜鸞煌和雁漠北。
原本打算在自己院子裡用晚膳的鳳綰衣也被臨時叫了過去。
宴席設在王府風景最好的雲霧水榭。人工堆砌的假山上掛着一副牌匾,是夜鸞煌曾經送給夜臨風的生辰賀禮,卻被放置在在這裡風吹雨曬。
假山旁,便是通往水榭的石橋,石橋一直延伸至湖心。說是湖,其實是一處天然泉眼,後來被夜臨風開鑿之後成了湖。
此時蓮花已經凋謝,只剩下大片大片依舊碧綠的蓮葉,看上去倒也賞心悅目。
鳳綰衣一行人剛走到假山旁,便已經聽到了雁漠北的聲音。
“人人都說安南王府的雲霧水榭是京城一大美景,今日一見,可真是令本莊主失望啊。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這纔是美景,沒成想,光看綠了。”
“王兄別介意,師兄是個大俗之人,最愛紅配綠的格調,不必理會。”
爲什麼夜鸞煌和雁漠北會在這裡?鳳綰衣擰着眉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猶豫着,夜臨風已經發現了她,連忙喊道:“綰衣,快過來坐,一直沒有機會好好答謝鸞煌,今天可趕巧了。”
水榭之中,夜鸞煌的目光就這樣看了過來,只是不似往日那般深情幾許,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朦朧的水霧之中,鳳綰衣覺得那水榭之上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這樣的場景前世曾在夢中見過,那是她剛嫁進安南王府的時候,一門心思地想要讓那兩兄弟和好,每日所思每夜所夢,皆是如此,最後到底還是失敗了。
深呼吸一口氣,鳳綰衣擡起頭,昂首闊步向前走去,臉上掛着春風般的笑容。
很自然地在夜臨風身邊坐下,鳳綰衣嬌嗔地說道:“你也真是的,不早點告訴我有客人要來,不然的話,我就……”
“你就如何?”夜臨風手放在鳳綰衣的腰間,湊上前去親暱地問道。
“哼!”鳳綰衣扭過頭去,嘟着嘴說道:“偏不告訴你。”
他們之間的感情真好,夜鸞煌端起酒杯,藉着飲酒的機會,散去眼中的嫉妒與悲傷。
雁漠北咳嗽了一聲,說道:“知道你們夫妻新婚燕爾,我們還看着呢!這樣可不好啊。”
鳳綰衣臉一紅,瞪了夜臨風一眼,然後端起酒杯,賠罪道:“綰衣事先不知道你們要來,怠慢之處,可不要見怪。”
哪兒敢吶,這個女人可有本事了,夜鸞煌是不會責怪,而雁漠北,是不敢責備!
“父皇說,我和綰衣的婚期也是鸞煌你幫着敲定的,這親也是你接的,更嚴格來說,我和綰衣能認識,也多虧了你呢。”夜臨風也端起了酒杯,衝夜鸞煌說道。
夜鸞煌扯了扯嘴角,揚起酒杯,算是應了,然後一飲而盡。
身在皇家,本就沒有什麼手足之情,他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是競爭對手。
夜鸞煌染了三分醉意,眼神甚是邪魅,譏笑着問道:“王兄,江山與美人,自古是男人們難以抉擇的問題,如果是你,你該如何選擇。”
這還用問嗎?夜臨風神情倨傲,道:“弱者纔會去做選擇,而我,兩者都要。”
夜臨風從來就不會掩飾自己的野心,加上母妃尚在,更是篤定夜鸞煌爭不過他。
“如果非要做個選擇呢?”
“鸞煌,你要明白一件事情,美人易求,可這江山……只有一座。”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綰衣,這樣的答案你可聽見了?夜鸞煌看了鳳綰衣一眼,彷彿在問“這就是你選的良人”?
長袖之中,雙手緊握,指甲已經陷進了血肉裡,好一個美人易求啊。
鳳綰衣勾脣一笑,低着頭,說道:“綰衣覺得,好男兒就應該建功立業,闖出一番作爲來。至於美人,如果是真心愛慕,自會全力支持。”
即便會被辜負也在所不惜嗎?夜鸞煌張了張嘴,就要問出口,雁漠北卻突然插話:“喝酒喝酒!說這麼深奧的話題做什麼。”
可這時,鳳綰衣腹中一陣絞痛,一層冷汗頓時冒了出來,臉色霎時間變得蒼白。
本以爲忍忍就能過去,可是疼痛像波浪一般,一波一波地襲來,疼得鳳綰衣再也忍不住,痛呼出聲。
“啊!”鳳綰衣摔碎了酒杯,自己也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綰衣!”夜臨風還在驚愕之中,夜鸞煌卻已經奔了過來。
水榭之中頓時亂作一團,鳳綰衣疼得連聲呼喊,夜臨風推開夜鸞煌,蹲下身去,關切地問道:“綰衣,你怎麼了?綰衣!”
見鳳綰衣根本不回答,夜臨風伸手就要去抱她,剛碰到她的胳膊,鳳綰衣猛地睜開眼,死死瞪着夜臨風,用盡全力大吼一聲:“別碰我!”
該是怎樣的厭惡纔會讓她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夜臨風呆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
夜鸞煌見狀,也來不及顧慮太多,抱起鳳綰衣就往水榭外走。
此時的鳳綰衣已經疼得不省人事了,渾身都是汗。蘇兒跟在夜鸞煌身邊,哭着爲他指路。
“你家小姐爲什麼會這樣?!”夜鸞煌厲聲詢問蘇兒。
蘇兒嚇了一跳,搖搖頭,哭着說:“我也不知道,小姐之前一直好好的啊。小姐,你醒醒,你別嚇唬蘇兒啊!”
雁漠北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他回頭看了夜臨風一眼,見他臉色已經十分難看,心中暗道一聲“不妙”。
肯定是因爲疼痛讓鳳綰衣意識渙散,有所鬆懈,所以纔會不加掩飾地表達出了她內心中的厭惡,這下,她該如何解釋?
一行人來到煙雨軒中,劉嬤嬤也被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探鳳綰衣的脈。
“定北王爺,還是將我們王妃交給老奴吧。”劉嬤嬤垂下眼眸,阻擋夜鸞煌進入鳳綰衣的房間。
這都什麼時候,這個老刁奴還顧這顧那!夜鸞煌大怒,一腳將劉嬤嬤給踹開,徑自抱着鳳綰衣進了房間。
“蘇兒,你去請大夫,請府外的!”夜鸞煌將鳳綰衣穩穩地放在牀上,然後轉身對蘇兒囑咐道。
可是蘇兒卻盯着他的前襟,大驚失色。
身旁幾個丫頭顯然也注意到了,卻沒蘇兒這般好定力,嚇得尖叫出聲。
門外劉嬤嬤掙扎着站起來,來不及拍打身上的灰塵便跑進來說道:“王妃沒事!定北王爺,老奴學過醫術,可以拿人頭擔保王妃沒事,定北王爺還請回避吧。”
驀然間,蘇兒想到了什麼,神情頓時慌亂了起來。
不行,絕對不能讓劉嬤嬤再上前查看了!蘇兒擋在鳳綰衣牀前,不讓任何人靠近,哭着說道:“劉嬤嬤,我知道我家小姐怎麼了,以前大夫交待過,碰到這種情況是不可以給小姐用藥的,只需喝碗而熱騰騰的紅糖水就好。麻煩您去準備吧,我爲小姐換衣裳。定北王爺,您放心吧,小姐不過是女兒家的症狀發作了,還請您迴避。”
看着自己身前的血跡,夜鸞煌也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心裡的石頭總算放下了。
只要沒有性命之憂就好,只是這丫頭以前並沒有這樣的毛病啊。
狐疑地看了蘇兒一眼,讀到她眼裡的乞求,夜鸞煌抿了抿脣,然後走了出去。
雁漠北收回視線,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夜臨風聽一樣地道:“我聽說有些女子在每個月的那幾天來時,會性情大變,今天一見,果然沒有誇張啊。”
夜臨風冷着臉掃了夜鸞煌一眼,說道:“本王的王妃身體抱恙,恐怕不能招待你們了,天色已晚,你們回去吧。”
“冷……好冷啊。”
鳳綰衣覺得自己此刻正置身於冰窖裡,不,應該是深海里,漆黑的四周,還有數不清的魚在噬咬着她。
又冷又疼,她只有這兩個感受。
吃力地揮舞雙臂,想要將這些咬人的魚兒給趕走,或者抱抱自己,讓自己不那麼冷。
牀邊,夜臨風的臉色難看得嚇人,蘇兒戰戰兢兢地候在一邊,等待着鳳綰衣清醒過來。
“她以前就這樣嗎?”夜臨風冷聲問道。
蘇兒咬了咬脣,點頭回答道:“這是小姐的老毛病了,因爲不是每次都發作,小姐也不讓告訴別人,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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