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村子裡,還有一些柳青的親戚在。
不過那些親戚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走動過了。
究其原因,還是一個窮字。
柳青父親剛出車禍的時候,還有一些親戚過來探視。
但是治療了幾個月時間,那些親戚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他們家找上了借錢。
那段時間,柳青確實是嚐盡了人情冷暖。
他老家的房子,都被一個親戚拿去抵債了,他也成了一個在老家沒有家的人。
後來也漸漸的明白了,大家活得都不容易,確實沒有那麼多愛心給別人,要讓他自己遇上這樣的事情,同樣也會有所猶豫。
只是,明白歸明白,那一份親情終歸是沒有了。
一般的人從遠方回老家上墳,首先會去親戚家拜訪,帶一點上門禮,然後在那裡吃一頓飯,有的還會住宿一個晚上。
可是柳青每一次回來,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往,根本就不落腳。
就算是要落腳,他也沒有一個落腳的點。
一定要說一個落腳點,這個路邊的店鋪可以談得上。
上墳用的那些祭品都是從這個店子裡面買的,有時候還會買點零食回去的路上吃。
車輛停下,柳青下了車。
店鋪前面搭着一個涼棚,擺着兩張桌子,有兩桌人在打麻將,還有一些人圍觀看着。
一共有十幾個閒人在那邊,一個戴口罩的都沒有。
都是村裡的人,不過他們看到柳青時,一眼並沒有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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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柳青跟往年清明上墳的柳青有着很大的差距,那差距大概相當於甄嬛和鈕祜祿.甄嬛之間的差距。
以至於他們一時間並沒有認出來。
下車之後,柳青習慣性的擡起了自己左手手腕,
看了一眼戴着的那一塊勞力士116769TBR滿天星格林尼治型II白金原鑲鑽自動男表,還沒有看清楚時間,又將手臂給放了下來。
沒意思,這裡的人也認不出那是幾百萬一塊的表,這塊表在他們眼中,跟幾十塊錢的表大概沒有什麼差別,炫耀不出火花來。
想要在這些人面前炫富,名錶沒意思,鴿子蛋大的鑽石也沒意思,直接來一手指頭粗的不帶褪色的金鍊子纔是正經的。
他生日的時候,蘇綺送給了他一塊生肖金牌,但那金鍊子太細了,都不好意思拽出來。
不過坐車來的,已經足夠炫酷了。
走近涼棚,跟店老闆打了一個招呼:
“劉老闆,給我拿點東西。”
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用上了本地的方言。
十幾年時間,也就是清明回來的時候會說一下方言,別的時候說的都是普通話。
感覺還有那麼一點彆扭。
不開口的時候,沒有人認出他來。
這一開口,老闆就認出來了畢竟以前年年清明都來這裡買東西的。
吃了一驚:“柳青,是你呀!回來上墳了?”
柳青點頭,道:“這不清明瞭嗎?當然要回來給我爸上墳。”
劉老闆這一說,那些打麻將的人看向柳青的目光都變得不一樣了:
“這就是柳青啊?”
“幾年沒見,變得這麼帥氣了?”
“還開着車過來的,這是發達了吧?”
“這車不會是租的吧?”
他們議論的聲音並不小,柳青都聽到了,就都沒有聽到。
以前他每一次回來,也都會聽到那樣的議論,這些上了年紀的閒人,最喜歡議論別人的是非。
有的人來這裡打麻將或者是看別人打麻將,都不是爲了麻將來的,就是爲了聽別人的是非。
柳青以前很煩他們,因爲他們嘴碎,搬弄是非,特別的討人厭。
現在卻覺得,這個社會還是需要這些人的。
沒有這些人,自己的富貴又該往何處安放呢?
在網絡世界,請水軍來製造輿論還得付錢。
而這些嘴碎的閒人們,是自帶盤纏來傳播那些消息。
劉老闆也沒有理會那些雜音,笑呵呵的問道:
“小柳,開着這麼好的車過來,你這是發財了吧?”
柳青嘿了一聲:“發什麼財呀?做點小生意,賺了點小錢。”
“賺了多少錢?”便有人問他。
柳青不好將這個數字說出來,說出來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反而顯得太假了。
要真的有人相信,那也危險了一點。
只能說道:“沒多少,夠用就是了。”
“這車是你的嗎?”又有人問。
“車是我的,”柳青說着,又指了指從車上下來的葉默,“這個我司機。”
這話說出來,響起一片吸涼氣的聲音。
然後有人問道:“現在你成家了沒有?”
這個時候,蘇綺的那一輛寶馬也停了下來,蘇綺和她的漂亮秘書黎晗都下了車。
柳青指着蘇綺,向他們介紹:“這個就我女朋友,那個是她秘書。”
又是一片驚咦聲。
有女朋友也就算了,在座的這些閒人,他們的子女很多都成家了的。
可這個未婚妻長得那麼漂亮,還開着那麼漂亮的車,身邊還跟着一個漂亮的秘書,
那就大不一樣了。
有秘書的都是老闆,而且不會是太小的老闆。
有漂亮秘書的那更是大老闆。
他們驚訝之餘,又有一些了悟看來這個柳青並不是靠着自己的能力獲得了財富,而是攀上了高枝,找到了一個富家千金。
這也就解釋得了了。
有的人羨慕之餘,又有一些鄙夷:
“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做了上門女婿嗎?”
不過,這樣的話也只能想一想,不敢當面說出來。
對於有錢人,他們還是有着一些畏懼感的。
柳青沒有向蘇綺介紹這些人,他覺得這些路人角色沒有必要介紹名字,而且有一些也確實忘記名字了。
蘇綺不會說家鄉話,但她能聽得懂,微笑在向那些人點了一下頭:“你們好,我是柳青的女朋友,今天是第一次來這裡。”
這也算是給柳青的介紹背書。
劉老闆羨慕的看了一眼柳青,說道:“小柳你不錯啊,娶了這麼漂亮一個媳婦。”
柳青笑道:“還行吧,其實漂不漂亮都無所謂,我這人不在意那些,主要是她性格挺好的。”
走進了店鋪,隨口問道:“怎麼沒有鞭炮?”
劉老闆道:
“山上不準放鞭炮了,我們也不準賣。你自己買了鞭炮過來都不能帶上山,這些天村裡都有人在看着,發現上墳放鞭炮的就罰款五百。”
說起這個,他有那麼一點怨氣。
這個縣禁鞭炮禁得很厲害,他們這些店鋪都不能賣鞭炮了,不管是紅白喜事還是過年過節都不行,這讓他們開店的少了一大筆收入。
一河之隔,是另外一個市的另外一個縣,但是那裡就不禁鞭炮,一到過年的時候,那煙花禮炮照亮了半邊天,這邊的人只能眼紅。
柳青哦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上山不允許放鞭炮,他覺得也是一件好事。
在他印象中,以前每年清明節都會有因爲放鞭炮所引起的山火,有時候一大片樹林都被燒掉。
徹底的禁止也挺好的。
不能放鞭炮,那就不用買這個了。
買了點紙錢和香燭這個其實原則上也是不允許帶上山的,同樣的有引起火災的可能。
但是,這個東西不比鞭炮會引起那麼大的動靜,在山上偷偷的點着,別人也不知道。
雖然村裡每到清明前後都會派出專門的人來看着這些,但也不可能去到山上看每一個掃墓的人。
這些東西不貴,還不到十塊錢。
又買了一個靈旗,還有幾個蘋果,一袋餅乾。
他爺爺奶奶在他父親出車禍之前就已經去世了,以前他還跟着他父親和那些叔伯們一起給爺爺奶奶上墳,但是在他父親去世之後,他就只給他父親上墳了。
他爺爺奶奶有他叔叔伯伯們上墳,不需要他來湊這個熱鬧。
他父親的墳,就只有他一個人來上。
這十幾年皆是如此。
蘇綺看着他買那些東西,也沒有幾個錢,加起來就二十多塊錢的樣子。
在這邊清明上墳的祭品也就是這幾樣,沒錢的連供品都沒有。
有的還會上供菸酒,不過柳青的父親並不抽菸喝酒,那就沒必要上那樣的供品了。
買了這二十幾塊錢的東西,柳青又向劉老闆借了鋤頭和鐮刀,讓蘇綺幫他提着那些祭品,他自己拿着鐮刀和鋤頭,兩個人走進了那一條岔路。
那一條岔路再過去一些,有一條通往山上的小路。
葉默和黎晗沒有跟着去,柳青讓他們就在店鋪門口等着。
這裡清明上墳,沒有讓外人蔘與的習俗。
蘇綺是柳青的未婚妻,當然可以參與。
他們兩個就沒有必要了。
讓他們留在那裡,也可以看着停在那裡的兩輛車,免得被頑童給刮壞了。
岔路繞山而行,也是水泥路面,路邊就是一戶戶的人家。
現在鄉村建設還是挺不錯的,水泥路面已經延伸到了每一戶人家。
只是有的家裡大門緊閉着,門前雜草叢生,已經沒有人居住了。
走過幾戶人家,有一條小路往山上爬升去,柳青就帶着蘇綺走上了那一條小路。
這條小路不是水泥路面,只是上山的人多了,踩出來的一條路,不是那麼好走。
好在蘇綺並沒有穿高跟鞋,走這種山路沒有問題。
這一座山並不高,也就是百多米的樣子,從小路走過去十多米開始,兩邊鬱郁累累的盡是墳塋。
埋葬在這座山上的人,比住在這座山下的人要多得多。
有的已經修了墓,有的沒有修墓,只是在墳塋前面豎起了墓碑,還有的就是一個土堆子,連墓碑都沒有。
大多數墳塋周圍的雜草已經清理乾淨,看得出來就是近段時間清理的,墳頭上還插了靈旗。
還有少數墳塋被荒草和灌木覆蓋,顯得格外的荒涼。
微風吹過,靈旗上五顏六色的紙花和白色的長條隨風舞動,就像一個個起舞的亡靈。
這靈旗另有一個名稱,就叫做招魂幡,其義便是招引亡者魂魄歸來,接受後人的祭拜。
行走在其間,雖然是晴朗的天氣,蘇綺卻有了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好像現在已經跟柳青一起進入了一個亡靈的國度。
背後生出一股寒意,不自覺的就跟在了柳青身邊,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說道:“柳青,這地方有點嚇人啊。”
柳青笑了笑:“不用怕,有我在呢。”
“以前你一個人過來上墳,心裡就不怕嗎?”蘇綺問道。
雖然她接受過現代化的高等教育,可這樣的環境看上去太過滲人了,要讓她一個人來,還真有些不敢。
她不是很明白,柳青以前一個人過來上墳,怎麼就不怕的。
這個人就真的不怕鬼嗎?
“那有什麼好怕的?”柳青道,“我是本地人,這裡的鬼也是本地鬼,大家鄉里鄉親的,他們沒必要害我啊。”
說着,停頓了一下,又笑了笑:
“再說了,我爸也在這裡呢,他會保護我的。”
他是笑着說的,可是在蘇綺的耳朵裡,卻聽出了酸澀還有懷念。
突然想到,身邊的這個男人,在十幾歲的時候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也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親人。
在那之後的十幾年裡,再也沒有人能給予他家的溫暖,沒有人能給予他庇護。
在他心裡,應該挺苦的吧?
也許每年就只有這麼一次,能夠回到老家,在父親的墳前懷念那曾經的溫情。
柳青說的這些話, 讓她想起在網上看到過的一段文案:
“小時候怕墳,是因爲覺得那裡面是鬼。自從有親人躺在那裡,我才明白,原來小時候害怕的鬼,是別人日思夜想都再也見不到的人。”
播上招魂幡的時候,也許,他真的是想將他父親的魂魄給招引過來。
他未必就不怕鬼,他只是相信,這裡有他的父親,他父親會保護他的。
想着這些,就有了一種心疼的感覺對柳青。
柳青帶着蘇綺循着小路往前走了兩百多米,到了山腰上,那裡有一條小路。
然後又循着那條小路往右走了幾十米,走入墳塋叢中,走向一座荒蕪的墳塋。
那一座墳塋長滿了雜草和灌木,和旁邊那些被清理出來的墳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墳前沒有豎立墓碑,但是柳青知道,那就是他爸的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