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覺得自己最近有些虛弱,沈寧飛問他爲什麼會虛,他很生氣。
“虛這個字太片面了,我說的是虛弱,差一個字差不少意思呢。”
輸出的能量大於攝入的能量,肯定弱啊…
但愛不釋手,真的愛不釋手啊。
這倆月他真真明白了什麼叫老婆孩子熱炕頭,每天三個飽一個倒,有事遛遛狗,沒事抱老婆,美的很。
大劉更牛,自學劇本寫作,筆耕不綴碼第三部的同時,還插空把第一部的劇本改了出來。
然後,沈寧飛就成了兩個小院的表演藝術家,每天晚飯後都會當衆進行無實物表演。
院裡,方圓坐在輪椅上,其他人坐在小板凳上。
果盤瓜子和茶水備足,圍觀看戲。
沈寧飛演過葉文潔、汪淼的老婆李瑤、演過楊冬和她最喜歡的莊顏…
微表情和對故事的理解已經很透了。
唯二女性的另一位何顏也被迫上場,草草地搭過戲。
鄒安演過汪淼、大史和常偉思將軍,甚至羅輯…
夏夜裡繁星閃爍,棗香四溢,湯圓汪汪叫。
自己的作品被這樣無厘頭的表現出來,編劇兼藝術指導劉慈欣沒有生氣。
他笑呵呵地表示:
時光似乎回到了兒時。
方圓把另一條腿上的石膏拆下時,沈寧飛已經能把三體的前兩部倒背如流了。
這陣子,她開始變得神秘。
以往,白天遛狗遛方圓,晚上被大魔王攻伐亂射。
現在,白天她用大量時間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寫寫畫畫,偶爾會打通跨洋電話。
晚上…繼續抗爭大魔王。
直到有一天,小雨傘用光了,方圓不好意思讓何顏或者鄒安幫他下山採購,忍了兩天。
那兩天是沈寧飛難得的休息日,連續閉關十幾個小時。
後來,方圓實在忍不住了,黑暗裡跟沈寧飛商量了另一個更黑暗的事情。
沈寧飛覺得自己要瘋了,“聽都沒聽過,那肯定不行!”
隔天沈寧飛拉着何顏下山了,批發了一部分雨傘回來丟給方圓。
濱海大學放暑假的前一天,沈寧飛興奮地找到方圓。
“我寫了首歌!”
“……”
沈寧飛不是沈凝飛,她學過表演,啥時候學的樂理?
方圓很納悶:唱來聽聽。
“好,跟我去後山!”
知道方圓兩口子喜歡這裡,何顏的幾個手下小夥子自發休整了半座山頭的草坪,還將視野最好的一塊兒圍了起來,甚至做了殺蟲,於是,天氣熱起來後,這地方也成了湯圓的撒歡野地。
……
上天啊。難道你看不出我很愛她
怎麼明明相愛的兩個人你要拆散他們啊
上天啊。你千萬不要偷偷告訴她
在無數夜深人靜的夜晚。有個人在想她
以後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負她
別再讓人走進她心裡最後卻又離開她
因爲我不願再看她流淚啦
……
抱膝坐在草地上,沈寧飛輕輕清唱。
“好聽麼?”她問。
方圓仔細想了想,然後點頭。
“旋律是沒問題,但歌詞略顯矯情,不過…還是好的,你真厲害,什麼時候學會的譜曲?”
沈寧飛驕傲地仰起小腦瓜,“自學的,學很久了。”
從知道方圓會寫歌時,她就已經開始自學譜曲了,的確很久了。
方圓笑笑摟住她,問:“寫自己的?”
沈寧飛抿嘴望天,想了很久,然後說:“一半是寫自己,另一半…是寫給蘇蘇的。”
方圓有些沉默,翹腿躺在草地上半晌沒說話。
沈寧飛拄着下巴趴在他身邊,揪了一根雜草在他臉上劃來劃去。
“爲了照顧你,我沒有跟珊珊和陳老師去英國,也見不到蘇蘇了,她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得多寂寞啊,我天天陪着她聊天,答應送她一首歌的。”
方圓問:“起名字了麼?”
“阿拉斯加海灣。”
方圓笑笑:“她在大不列顛,爲什麼叫這個名?”
沈寧飛搖搖頭:“不知道,蘇蘇起的名。你可以自己問問她。”
方圓側頭看她,見沈寧飛只是笑眯眯的很自然,這話是認真的。
一嘆,他說:“她還好?”
沈寧飛點頭又搖頭:“也好也不好。”
方圓聽懂了,不再問。
沈寧飛說:“蘇蘇的語言學的很好,暑期也不回來了,說要一個人在歐洲溜達溜達。”
方圓說:“你想去麼?”
沈寧飛依舊搖頭。
陳婉因爲和遙遙領先要在香江成立合資公司的事情被拖延了一週,要後天才飛英國,但沈寧飛已經表示不去了,再自己一個人去找劉蘇有些說不過去。
方圓說:“歐洲很好,一個個小國家緊挨着,溜達溜達也好。”
沈寧飛問:“你想她麼?”
方圓攬過沈寧飛,讓她把臉蛋貼着自己。
“人生如旅途,一邊再見,一邊遇見。”
“她讓我告訴你…‘願我惦念之人歲歲平安,即使生生不見’。”
六月的娘子關小山村因爲有劉慈欣的存在,始終圍繞着一股科幻氛圍,而方圓的思緒隨着沈寧飛的一句話立即漂洋過海,去了另一座更加魔幻的城市。
愛丁堡。
當人談起這座城市,往往不是寒冷,而是文學、藝術、歷史,甚至是浪漫。
方圓在兩年前的高中課堂上,堂而皇之地描述了這裡的氣候景緻和人文,引起不少人的憧憬。
只是,大部分同學在靜如水流的日子裡被凡俗抹去了那份憧憬,只有劉小蘇切實地來了,帶着孤獨的靈魂和一個小小的行李箱,真真切切地讓自己置身於愛丁堡連綿的雨景中。
霍格沃茨魔法城堡、街道、寂靜的石板路…兩個月裡,劉蘇在課餘時間把這座城用小小的雙腳丈量了一遍。
最初,這個城市獨有的安靜讓她窒息,她會去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纔會喜歡這種陰鬱且孤寂的氛圍?
可走着走着,她就愛上了這裡。
愛丁堡的一切都充滿着古老、神秘和浪漫的氣息。
一把透明雨傘和一雙黃色的小雨靴,陪伴了她兩個月。
宿舍的女孩子們會叫她一起去上頭bar,但她不喜歡,喧囂吵鬧和愛丁堡的氣質的不符。她喜歡戴着一邊耳機慢慢在街上走,是的,耳機只戴一邊,另一邊要聽雨聲。
雨打在傘上和石頭上的聲音,那種聲音會告訴她,時間真的在流逝。
不然,迷霧裡的世界彷彿靜止了。
“那些以爲一直都會延續下去的日子,其實轉眼已經過去很久了。”
林靈珊是昨天到的,陳婉去了倫敦忙別的,她則轉路來找自己的小姐妹。
古老的石頭街角有家紅色招牌的咖啡店,細密的小雨在玻璃窗上連成線地往下滑。
光滑的玻璃留不住雨水,斑駁的小心臟卻存滿了青春的遺憾。
劉蘇瘦了,身上透着和愛丁堡一樣的清冷,這是林靈珊見到她的第一印象。
劉蘇給林靈珊點了這家店更好喝、卻不是最有名的焦糖摩卡,七分甜兩分苦,還有一絲焦糊的充實。
這裡的一切都太清淡了,青岡巖的厚重和歷史的厚重也不足以填滿那份空寂。
林靈珊說這裡不適合年輕人,不好玩,她問劉蘇有沒有回國的打算。
劉蘇以前的鵝蛋臉清瘦下來之後,顯出了尖下巴,頭髮蓄長之後隨意地披散在背後,除了腳上俏皮的黃色雨靴,她的整個形象和氣質都散發出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成熟。
她搖頭淺笑,說:“不回去了,我真的很喜歡這裡。”
林靈珊很詫異,北歐更孤寂,她也很喜歡,但那種喜歡只可以偶爾體味,若讓她長久地生活在那種壓抑和寂靜的環境裡,她會發瘋的。
年輕人都有着跳躍的細胞,劉蘇的呢?
時間和環境會在短時間把人改造的這麼徹底?
不,不是時間和環境,而是心情。
“切,”林靈珊不以爲然,“手拉手蹦蹦躂躂的日子明明就是去年,你現在就是在矯情,矯情地沉浸式體驗失戀的感覺,刻意表現出來很難過的氣質,我鄙視你!”
說完自己笑。
劉蘇心裡哼哼了好幾聲,咬着嘴脣瞪她一眼,嘴上卻說:“那些以爲一直都會延續下去的日子,其實轉眼已經過去很久了。”
林靈珊故作嘔吐狀,“好啦好啦,又沒有別人在,陳老師要過兩天才能到愛丁堡來看你,只有我們兩個,你就別裝深沉了。”
裝深沉…好吧,小劉蘇不裝了。
嘟嘟嘴,摸摸叫響的肚子,重新點了炸魚薯條、炸雞沙拉…
好吃的堆滿桌面,兩小隻嘻嘻哈哈邊吃邊笑,說着國內和國外的各種差異。
半年以來,小劉蘇渴望有穩定的情緒,甚至試了又試,被拉着參加燕大的社團,被拉着參加“女神賽”,但每每一想到那個惱人的壞傢伙,就平靜不下來。
然後,她把自己放逐了。
來到了愛丁堡,這裡的確讓她平靜穩定,可知道這時她才明白了更深的一個道理——往往沒有情緒的時候纔是最難過的。
越平靜,壓在心裡的難過就越多。
因爲文化和生活習慣,她和金髮碧眼的同學們根本聊不來,那些女孩兒會抽菸喝酒,會和初見一面的男生接吻上牀,天亮後又禮貌地揮手再見,這和成績好壞沒有關係,她沒辦法適應。
於是日子就越來越冷淡,想過回國麼?初時是有的,但不行,不能灰溜溜地剛來就走。
亞裔留學生羣體自發形成了一個小團體,她多少在那裡找到了一絲安全感。
偶爾會有語言交流活動,會有外出採風活動,甚至還有火鍋聚會。
安靜的日子熱鬧了不少。
得知小姐妹要來,從林靈珊登機那刻開始,小劉蘇就激動得沒睡。
結了賬,她決定今晚不回宿舍,和對方再聊一宿。
提前訂好的旅館很狹小,因爲便宜,劉蘇沒有多少錢。
出國前,魏潔給了拿了一些現金,剩下的給她存在一張卡里,還辦了一張信用卡,小姨魏蕊無私贊助一萬美金,但劉蘇沒接受,魏潔也沒讓她接受,那太多了。
天黑後,古堡和山林再次隱在迷霧裡,而她們住在山下。
躺在一張小牀上,兩小隻並肩聊天。
聊未來,聊生活,唯獨默契地繞過感情不談。
小劉蘇其實很期待她會問自己感情上的事,那樣…編好的說辭纔有用武之地。
在她的小腦瓜裡,早就預演了一番對話。
‘想他麼?’
‘纔不想!他是誰?我誰都不想!’
‘再見他呢?’
‘纔不見。’
“想他麼?”
可真被問的時候,劉蘇沉默了。
“再見他呢?”
劉蘇說:“順其自然吧。”
林靈珊撲哧一樂。
她說:“順其自然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也很無奈,隨他媽的便吧?”
小劉蘇跟着樂。
夜雨在午夜降臨,小小的窗簾外再沒有了月光,兩隻小腳一起高舉比劃,互相踹,似在比誰的腿更長。
林靈珊說:“你在這裡太孤獨了,要讓他知道。”
劉蘇笑着笑着就流下淚來。
我在這裡這麼孤獨,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說:“習慣孤獨就是最好的救贖,安靜也是一種踏實的自由。”
林靈珊知道劉蘇並不自由,她把自己鎖在過往的牢籠裡,流放到一個看似自由的地方,這不是真的自由。
劉蘇說:“這陣子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可以努力,但只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行,能走到最後的,其實一開始就是同路人。”
林靈珊說:“你和他都這樣把自己沉浸在孤獨裡,怎麼不是一路人呢?”
連續兩天,劉蘇帶小姐妹逛了好多景點,這座城本就具有一種魔幻色彩,乍見,會讓少女感到驚豔。
劉蘇不會開車,但林靈珊會,租了一輛車,林靈珊載着劉蘇去了郊區打卡。
那裡有森林和海灣,森林裡有紅傘白杆的蘑菇,海灣有黑色的石頭和沙灘。
劉蘇說:“飛飛給我寫了一首歌,你要聽麼?”
…
上天啊。難道你看不出我很愛她
怎麼明明相愛的兩個人你要拆散他們啊
上天啊。你千萬不要偷偷告訴她
在無數夜深人靜的夜晚。有個人在想她
以後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她
…
林靈珊說很好聽,問劉蘇叫什麼名字。
劉蘇自豪地說:“阿拉斯加海灣,我起的。”
林靈珊詫道:“這是蘇格蘭的海邊,爲什麼叫這個名字?”
“因爲…”劉蘇把眼神丟向遙遠的霧濛濛的深海里。
“因爲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