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仙而去?這練功夫的還能練成了仙?”王越聽得有點發懵,也有點好笑。
“怎麼不能?仙也是人做,功夫高到了沒邊兒,那就是仙。”
蘇明秋回頭看了一眼王越,哼了一聲道:“功夫練到了最上乘的地步,舉手擡足間就有無窮大力,可步日月而無影,入金石而無礙,這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是被那些無知的人以訛傳訛,給人爲的誇大了,以至於現在淪爲神神怪怪的東西,脫離現實,不爲人所信罷了。”
“你這幾天在我的書房裡都於什麼了,《內經素問》裡有一章上古真人論,是怎麼說真人的?”止步於臺階最上,蘇明秋臉上的神色,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上古天真論嗎?”
王越聞言又是一愣,這纔想起來,前段時間在蘇明秋給他推薦的幾本古籍中,果然是有這麼一本名爲《內經素問》的書。隨即裡面的一些內容,快速的掠過腦海,再結合着蘇明秋剛纔說的這些話,一時間王越整個人都似是癡了。
上古有真人者,
提挈天地,把握陰陽,
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
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
當初還不怎麼在意的幾句話,如今想來,卻是句句都和蘇明秋之前和他講述的某些拳理,隱隱相合。
“你以爲我讓你看那些書是爲了什麼?”
蘇明秋的眼睛忽然瞟向遠處,瞳孔之間似乎沒了焦點,神思也變得有些恍惚起來:“所謂的仙,其實就是真人。而真人之息以踵,衆人之息以喉,這裡的這個‘息,指的不是呼吸,也不是靠口鼻,而是先天之息,是自然而然的胎息。真人的內息,專氣致柔,就像是母體內孕育的嬰兒一樣,是從後天返照先天的一種狀態”
“真人者,借假修真。道教中,學道修道,求得真我,然後去僞存真的人,就是仙,是人仙。”
“這麼說,卻也有些道理。我們練拳的,通過種種手段,挖掘自身的潛力,打破一次次的身體極限,從而獲得遠遠超出任何常人想象之外的能力。而功夫越高,對自己身體的瞭解程度就越深,知道的越多,在別人眼裡自然就越來越不像是個人了,碰上一些不明所以的傢伙,被當成仙人或者超人,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相比於蘇明秋的嚴肅和認真,王越的想法就實在的多。反正不管是仙人還是超人,如果把那些以訛傳訛的東西全都去掉,那剩下來的東西,也不是不能接受,不過就是換了個名字,換了種說法罷了。
就好像是蘇明秋剛纔自己說的一樣,“仙人也是人做”,說白了其實就是一些能力特別巨大的超級人類。想明白後,就不會有太大的詫異了。
“哼,那些書可不是讓你消磨時間用的。我這一派的功夫,乃是出自道家玄門,很多拳理都各有出處,如果對這些典籍理解的不到位,那你練起拳來也是事倍功半,艱難無比。我雖然答應你學拳,但有些東西,歷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非得要你親自體悟不可,我是不能事事都和你說的明白的。”
站在祖師祠堂前面,蘇明秋整個人都彷彿變了一個人,說話時如同師長,王越知道這也是國內武術界祭拜祖師時的一種常態,當下倒也不以爲意,只是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
下一刻,蘇明秋邁步走進房門,一擡頭就看到正面牆上掛着一幅足有一牆之高的巨型絹畫。
絹畫前面擺着一張巨大的紅木條案,上面放了一鼎香爐,三足雙耳,古香古色,裡面的香灰堆砌,已經滿了,顯然是經常有人來上香,房間裡瀰漫着一股濃濃的檀香味。
蘇明秋在一旁的桌子上拿了香,點好了遞給王越,先讓他給中間那位慈眉善目的黎山老母上了三炷香,然後又讓他拜過了下方畫中一位身穿道袍,手持浮塵的中年道人。
“這一位就是我們這一派的祖師爺,道號達觀子,在《太平廣記》和《神仙傳》裡都是有記載的。他老人家還傳下來兩部經書,一爲《陰符經》,一爲《太白陰經》,這兩本書相信你也應該看過了。”
王越悚然動容。
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的想起來這位李筌到底是何許人也?
“原來竟是他”
李筌這個名字實在是太普通了,之前王越雖然已經在蘇明秋嘴裡聽過,也覺得有點熟悉,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李筌竟然是這個人。
“陰符寶字逾三百,道德靈文止五千。”
鼎鼎大名的《陰符經》,雖然全文只有短短的四百四十八個字,但卻是包羅廣大,意義深遠,曾有後世之人著書評論,贊其曰,“其言洞察精微,極天人之蘊奧。帝王得之以御世,老氏得之以養生,兵家得之以制勝,術家得之以成變化而行鬼神,縱橫家得之以股掌人羣。”
也正是這位李筌李達觀,在盛唐之時,於驪山腳下遇老母點化,與他闡述了《陰符》元義,並最終著書流傳後世。
“驪山正宗太白遺風怪不得之前在蘇氏武館的門外面,看到大門兩側掛着這樣的字跡,原來出處竟是在這裡啊”
恍然大悟之下,王越又恭恭敬敬向着畫中的道人連拜了三拜。
眼見着王越這番舉動,蘇明秋顯得十分高興,隨後也持香禱告了一番,這才拉着王越重又回到了前院的場地中間。
“小王,你既然已經拜了祖師爺,我也向家父禱告,那你在我這學拳也算是名正言順了,再不是外人了,以後你我之間的稱呼不妨隨便一些。我在我這一輩裡,排行第七,早年間別人都叫我蘇老七,你若覺得不好意思這麼叫,那於脆叫我一聲七叔,算我佔你個便宜。”
“理當如此。以後我就叫您七叔了。”雖說蘇明秋現在是代父收徒,但王越可沒不好意思真就和人家平輩論交,以師兄弟稱呼。
事實上這所謂代父收徒不過就是個名義,蘇明秋教他拳法,兩人之間雖無師徒之名,卻已經有了師徒之實。王越在這一點上,還是分的很清的,該有的禮貌也絕不會少。
果然,蘇明秋見王越這番反應,心裡也是越發高興,當下便也點點頭,開始向他講述一些門派秘辛。
“我蘇家的祖上在前明的時候,爲了躲避戰亂,在驪山老母宮出家爲道,歷時三十餘年。據家譜記載,當年祖師爺在驪山求道,爲陰符經註解時,就曾有感於經文奧義,自創拳法,並將其傳授給老母宮中的道士修習演練,爲的是防身保命,強身健體,所以一招一式都契合人體自然,講究養生,以練氣修身爲主旨。而且老母宮乃是道家清流,向來不設門牆,當時求道者甚多,到了我家祖上之時,恰逢改朝換代,前明開國太祖尊佛抑道,天下道觀十不存一,我家祖宗不得已還俗回家,便傳下了這一門功夫。然則,幾百年後,世事更迭,老母宮幾經戰火,昔年的傳承早已煙消雲散,我當年還在國內時,也曾到關中一帶走訪,雖也發現了幾家拳法中有這一門拳術的影子,但到底只是得了個皮毛,似是而非,沒見到什麼太厲害的高手。倒是後來,我聽人說就在秦嶺太白山一帶,有人是得了祖師爺的傳承的,只可惜那時我已經準備要舉家西遷了,到底落下了個遺憾。”
“也不知道,太白山的那一脈,到底傳下了什麼功夫?有生之年,我還能不能見到了?”
“祖師爺既然不立門牆,就是沒有太在乎這點兒事情。不過,七叔你要是真的爲這件事情放心不下,又回不去國內,那以後我就帶你走一趟就是了。”
王越眯着眼睛,淡淡的說道。
他從小到大都是在約克郡長大的,心裡其實很難明白蘇明秋的這種想法,但不管他明白不明白,既然蘇明秋當着他的面說了這件事,那他也就有責任幫對方了了這一件心事。反正他今年才十八歲,等大學畢業後,早晚都要回去唐國走一走的,順便完成蘇明秋一個心願,也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
就算是知恩圖報了。
卻不想,他以爲這是件小事,對於蘇明秋來說卻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武術界中門派甚多,但不管是什麼功夫,什麼拳法,說到底都還是要講個源頭的。蘇家一門幾百年來,只開武館,卻一直不敢開山立派,說到底的根子其實就在這兒。
蘇氏武館雖然自稱“驪山正宗”,但老母宮卻從未稱派,國內武術界裡也沒有什麼驪山派的說法。想要自成一派,那就必須溯本清源,如果能找到另外一支同樣出自老母宮的人,相互確認,證明了身份,到時候蘇明秋自然就能心想事成,了了蘇家幾代人的這個心願。
而這對於蘇明秋來講,自然是意義重大
“你要能代我走這一趟,當然是最好”蘇明秋的神情明顯顯得有些激動,但隨即卻又很快的平靜了下來:“不過這件事情,還是先放一放吧,多少年都等了,也不在乎這點時間。你還是先和我把拳練好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