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方炎出聲問道。
他的聲音和飛落下來的雨點融合在一起,被那呼嘯而來的風聲而掩蓋,幾乎讓人聽不真切。
但是,百里路卻聽得清清楚楚。
甚至他還能夠聽出‘然後呢’這三個字裡面蘊涵的情感,他生氣了,他很在意,卻又偏偏做出一幅很不在意的模樣。
“然後?大概和葉風聲一樣吧?由家裡的長輩去葉家提親,送上豐厚的聘禮,先擇一個近一些的日子好喝一杯訂婚酒,然後再選一個黃道吉日把婚禮完成——入洞房,生孩子——結婚不就是這麼些過程?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兩個人就得湊在一起過一輩子——”
“我不會對你做什麼。”方炎灌了一大口酒,笑着說道:“葉溫柔會殺掉你。”
“是啊。”百里路一口氣把碗裡的燒刀子喝了個乾淨,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漬,說道:“我再喝一碗。外面可喝不到這麼烈的燒刀子,外面也喝不到莫前輩親手釀造的燒刀子——”
方炎沒有理會他,他自己跑到屋子的酒缸裡又盛了一大碗出來。
重新坐回到檐角下的小凳子上,這才接上剛纔的話題,看着方炎說道:“葉溫柔會殺掉我的。我知道葉溫柔會殺掉我,他們也知道葉溫柔會殺掉我——可是,他們爲什麼還要想着讓我和葉溫柔結婚呢?”
方炎看着百里路,眼神明亮,帶着一點點的笑意,問道:“你喜不喜歡葉溫柔?”
“我問他們爲什麼還要想着讓我和葉溫柔結婚呢?”百里路有些惱怒地說道。“是我先問的。”
“你喜不喜歡葉溫柔?”方炎再次問道,臉上的笑容開始擴大。
百里路想了想,說道:“如果非要找一個結婚對象的話,葉溫柔也沒什麼不好——好吧,我承認,我是喜歡葉溫柔的。你也知道,咱們身邊的這羣朋友,沒有幾個不喜歡她的。那個時候咱們一羣男人上山捉鳥下水摸魚,但是葉溫柔從來都不和咱們在一起玩——雖然我們嘴上說她一點兒也不合羣,說不喜歡和這樣的女孩子一起玩,其實心裡還是期待她能夠和我們在一起的。如果她無意間朝着我們看上一眼,大家的心臟就砰砰砰地跳的厲害,說話聲音也大了許多,就跟一羣被人打了激素的小公雞似的——”
百里路端起酒碗灌了一口,感受着那濃烈的酒香氣嗆鼻而出,視線卻投放在那接連不斷地從屋檐的檐角滴落在水池裡面的水滴,水滴持續不停,像是一根透明的粗線,在小池子裡盪漾起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漣漪。
如果水滴也有生命的話,她們落在水池裡面之後是匯合還是被吞噬?她們的心裡是喜悅的嗎?
“那個時候我們都很羨慕你,也很妒忌你。我們想要和葉溫柔玩,卻不知道找一個什麼樣的理由去接近她——你不同,因爲每年一比武的緣故,你們倆人天生就是一對冤家。我們一羣人站在一起,她看過來的時候,眼神也多半會注視在你身上,雖然那個時候的眼光並不一定善意——你也可以有事沒事地上去挑釁一下甚至出語辱罵幾句,然後等待她的反擊——其實我們都是羨慕你的——”
方炎點了點頭,看着百里路說道:“所以說,你是喜歡葉溫柔的,對這門親事並不會反對,就算是反對也不會那麼的激烈——葉溫柔本人身手不凡,有可能會成爲我們燕子塢最年輕的天道高手。葉家現在如日中天,如果你們倆結婚,百里家也會受益非淺——不僅僅是你們百里家,只要葉家把葉溫柔要招一個男人的風聲放出去,燕子塢其它幾家大概也趨之若騖吧?就像你說的那樣,如果要找一個女人結婚,誰不想和葉溫柔結婚?”
頓了頓,方炎說道:”當然,你們想佔這個便宜也不容易——葉家是不可能放葉溫柔出去的。所以,他們有沒有要求你們去做上門女婿?”
百里路咧嘴笑了起來,說道:“這件事情我們做得,你卻做不得——我有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我堂兄弟有四五個,兄弟姐妹加在一起十幾人——就算我百里路爲了家庭犧牲,或者說爲了美色犧牲,也算不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譬如李小天,他還有一個哥哥李小龍呢,李小龍那麼厲害,足夠支撐起他們李家的家業,李小天入贅到葉家去做兩家的和平大使,也沒什麼不好嘛。”
“不考慮我和葉溫柔的想法——這樁生意確實做得。”方炎感嘆着說道。
“什麼生意?說得這麼難聽——我們這是真愛。雖然葉溫柔不一定愛我們,但是我們對葉溫柔可是真愛——”
“那麼——話題又重新回到我的第一個問題上面去了。”方炎笑着說道。“你不怕葉溫柔殺了你?”
“你呢?”百里路端着酒碗看着方炎,說道:“真得像你說的那樣,你什麼事情都不做?”
“葉溫柔負責殺人,我負責挖坑。這麼大的工作量,我可捨不得讓葉溫柔一個人全扛下來——”
“你看看,我就知道是這樣。如果只考慮葉溫柔一個人的想法,心裡覺得這個事情還是可以搏一搏的——心裡想着,我百里路也不比你方炎差到哪裡去,如果把生米做成熟飯的話,葉溫柔以後也不一定就不會愛上我——如果只考慮你一個人的想法,我們是兄弟啊,我幫過你啊,這件事情是家裡逼迫的——想必你也不好一劍把我給殺了。但是,如果要同時考慮你和葉溫柔的想法,所以,這門親事怕是沒有人敢接下吧?你和葉溫柔加在一起的份量,也不見得就比那些高門大戶要低上一些——”
“你是個聰明人。”方炎端起酒碗看着百里路說道。“來,我敬你一碗。”
“因爲我沒有和你搶女人?”
“不——”方炎搖頭,說道:“因爲你的正確選擇。你應該清楚,我真的會殺人啊。我都已經殺了白修——”
百里路把酒碗和方炎的酒碗撞擊在一起,說道:“有些人也不好殺啊。”
“那就慢慢殺。”方炎說道。“反正我現在也不是太忙。”——
從前有一座山,這座山的名字叫做猴山。
山上有一道觀,觀裡有一羣老和尚。
道觀位於猴山的半山腰,依山崖而建,半邊道觀懸空,遠遠看去就像是飛翔在雲霧之中一般。
因爲下雨的緣故,山色迷離,濃霧翻滾。整座道觀都被這雨意和霧氣所籠罩。
觀裡的道士們都在最前面的‘一心觀’做着晚課,廚房裡也有幾名老道士正在忙活着,準備道觀晚上的晚餐。
這樣寧靜安逸的畫面,每一天都是如此度過。數十年來,很少因什麼事情而被打破過。
但是,今天卻終究是不平凡的一天。
在道觀的懸崖後壁,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沿着懸崖攀登,姿勢從容,速度迅捷,看起來如履平地一般的瀟灑自然。
他由下而上,就像是一隻靈活的老猴,又像是一隻翱翔的蒼鷹,身體幾乎是飛奔着朝道觀的外牆衝去。
他的腳尖輕輕地點在那些凸起卻又險峻的石頭上面,一觸即離,然後又踩在更上面的一塊大石頭上面。
當他的身體躍到了那座半邊懸空的‘懸空觀’上面時,身體才微微地停頓了一下,收斂聲息,四處打量一眼。
然後,他的身體便一躍而下,就像是一隻蝙蝠,悄無聲息地從懸空觀的窗戶裡面鑽了進去。
屋子裡沒有人影,更不見人聲。就連人的呼吸和脈搏聲音都聽不到。這是他在進來的時候早就已經打聽好了的。
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停留,然後一路向前攀登,一直衝到最上層一間緊鎖的房間門口。
他的手掌按在金黃色大鎖上面,內勁兒噴發,只聽‘叮’地一聲輕微地脆響,那銅製大鎖便自動地彈開。
他把大鎖拿在手裡,推開房門,身體瞬間閃了進去。
屋子裡漆黑一片,但是對黑衣人來說,這根本不是什麼難題。甚至連手電筒都不需要,都可以在這屋子裡走動自如。
對他們這個級別的武者來說,夜界視物並不是什麼多麼了不得的功夫。
面前擺放着一排排的書架,書架上面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書本古籍。
屋子裡瀰漫着濃烈的書卷氣,卻沒有腐朽的味道,反而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黑衣人伸手在古籍裡面快速的翻找,尋找那寶貝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在道觀一間很不起眼的小屋子裡,一個年輕小道正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打磕睡。
或許是被外面的雷聲所驚嚇,他猛地睜開眼睛,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
看到面前電視屏幕上的監控畫面,看着在漆黑地房間裡面忙活的身影,年輕小道士滿臉激動,朝着隔壁的‘一心觀’跑了過去,壓低聲音小聲喊道:“師父師父——師祖師祖,又有人來盜《太極圖了》,又有人來盜《太極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