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婿和諾兒的雙修大典,還有勞岳父大人費心了。”
聽到墨君琰說這句話的時候,沈諾其實是沒有什麼意見的。
沈諾還尚且沒有意識到,墨君琰的這句話,其實是無意識的把沈諾放在了要“嫁”的那一方。
只是沈諾沒有意識到,不代表被稱爲“岳父大人”的賀蘭公子沒有聽出來。
賀蘭公子當下就咬牙切齒的道:“小婿?岳父大人?諾兒,你莫非真的要嫁給這個姓墨的?然後冠他的姓氏?你們二人的子嗣也只能姓墨?”
賀蘭公子終究是顧忌着沈諾第一次叫了他“爹爹”,且他暫時也鬧不清在沈諾心中,是自己重要一些,還是這個給梯子就爬的墨君琰更重要一些,於是只好這麼磨磨唧唧的暗示了一番,以期他的寶貝兒子不要那麼傻乎乎的就被騙了。
沈諾聞言一怔。
他聽到賀蘭公子的話才反應過來,是了,雙修大典說得不管有多公平,終究還是有一個子嗣姓氏的問題。如果他沒有妖族血脈不能生子便罷了,現下他既然有這麼個“功能”,也就難怪賀蘭公子要糾結着不樂意他“嫁給”墨君琰了。
然後沈諾就側頭看了一眼墨君琰。
墨君琰安撫的衝他笑了笑,然後就對賀蘭公子道:“是君琰錯了。諾兒無需改姓,將來若有幸再得一子,亦是諾兒之功勞,自當複姓賀蘭。”
賀蘭公子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了下來。
只是在一月之後,二人的雙修大典之上,賀蘭公子看到紅霞滿天,鵲橋之上,駕鶴而來的沈諾之時,還是忍不住黑了臉。
修真界結爲雙修道侶的,縱然大部分是男女結合,可是高階修士能得到子嗣的機率着實太小,因而也有不少人是同性而婚。同性而婚者,亦有嫁娶之分。一般而言,駕鶴而來者,便是“嫁”的一方。
賀蘭公子坐在高位,瞪眼看着一襲紅衣,頭戴玉冠,青絲飛揚的少年,忍不住就有些懊惱。
“都是我不好,忘了諾兒向來不在乎這些事情。”賀蘭公子微微嘆道,“我當早先跟諾兒說清楚這些事情,他也不會這般嫁給一個男子,將來成爲被人拿來消遣的笑料了。”
歐陽坐在賀蘭公子身旁,他看了一眼穿着紅色喜服的少年脣角若有若無的微笑,眼眸微深。
於是在寬大的袖口的遮掩下,歐陽亦捉住了心上人的手,似笑非笑道:“十七你太小看諾兒了。這些事情,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就算他原先真的不知,姚莫謙也不敢不說,墨君琰更捨不得不說。”
“諾兒肯嫁,定是他覺得墨君琰值得,十七你又何必庸人自擾?諾兒覺得墨君琰好,值得他去無視人言,那便足夠了。”
事實上也的確如歐陽所說,沈諾當然知道他在做什麼。
他想,他還是願意“嫁”給墨君琰的。
不談什麼男兒尊嚴,沈諾很清楚的知道墨君琰曾經待他的好,亦知道墨君琰將來會待他的好,更明明白白的知道,他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給墨君琰的,除了“以身相許”,他也想不出別的好法子可以對墨君琰更好一些了。
嫁就嫁,左右將來墨君琰還是要聽他的話,若是有幸得子,也是要隨他的姓的,沈諾想通這些,當然就不再排斥嫁不嫁的了。
“我會對你好的。”
雙修大典之上,沈諾認真的承諾道。
墨君琰看着他的小九,脣角的笑容一直揚着,怎麼也壓不下來。
他同樣承諾道:“定不負君。”
二人在雙修大典上立下了互不背棄的誓言之後,就一起遁走了,全然不顧身後的賀蘭公子隱隱要爆發的怒火,亦不顧衆人臉上的驚訝和複雜之色,就這麼在衆人面前遁走了。
小竹峰的不遠處,半空之上,一張扇形的飛行法寶之上,墨君琰正將少年環抱在身前。
墨君琰從不曾想過,他的沈諾真的願意這般正大光明、毫不顧忌他人眼光的“嫁”給他。畢竟,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他的沈諾自尊心那麼強,墨君琰真的不曾想過,沈諾會願意這樣駕鶴而來,與他一起立下雙修誓言。
“謝謝你願意嫁給我,諾兒。”墨君琰將身前人抱得越發緊,一副生怕身前人會離開的模樣,“我很歡喜。”
沈諾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就轉頭湊到男人的下巴上親了一口,小聲道:“笨蛋。”
身爲男兒身,嫁給另一名男子,將會受到怎樣的歧視和輕蔑,沈諾當然是知曉的。
若是前世的他,除非是墨君琰以性命相逼,否則是絕不可能這樣在衆人面前嫁給墨君琰的。
而這一世,沈諾亦喜歡上了身後之人,他知曉身後之人對他的好,亦歡喜身後之人對他的好,然後由着自己爲着這些好而心動。
沈諾原本以爲,就這麼一直的允許墨君琰對他好,然後他被動的接受墨君琰對他好,這樣也就足夠了。墨君琰高興,他也高興,這樣,不就可以了麼?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過着,他和墨君琰的生活,就彷彿凡人界的老夫老妻,平淡卻又讓人越陷越深。直到阿寶真正離開了他們,沈諾才赧然發現,他可以接受阿寶的離開,卻無法接受墨君琰的離開。
阿寶是他的孩兒,總歸要長大,然後離開他,去承擔他應當承擔的責任。這是沈諾一開始就知道的。雖然阿寶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爲阿寶了,可是沈諾寧願告訴自己,阿寶只是換了一個身份活着而已。
可是他已經離不開這個男人了。
他希望這個男人可以日復一日的陪着他,希望這個男人能快活自在,他亦願意爲了男人的快活自在,而放棄一些他可以放棄的東西。
比如他人的側目。
若是“嫁”給這個男人,與他立下雙修誓言,能讓他比往日更開懷,沈諾想,他是願意的。
“你歡喜就好。”沈諾一如既往的認真和沒有情趣,可是勾人的桃花目中卻閃過與他的認真平板相悖的媚意,“你歡喜,我便歡喜了。”
墨君琰想,這個世間,大約沒有比這句話更動聽的情話了。
於是他很快的翻身壓倒了身前剛剛嫁給他的小新郎,布好結界,就做了可以讓他的小新郎能說出更多情話的事情來了。
阿寶走了,他們還可以有另一個孩子。
而阿寶,也會永遠留在他們的記憶裡。
……
一晃又是百年。
沈諾渡過了化神劫。
只是即便他曾經助天道渡劫,天道也不曾在天劫之事上對他優待半分,他的天雷劫,仍舊是九九天雷。
沈諾對此倒是沒有什麼怨憤。
他能重生一次,已經是前世今生最大的幸事了,就算將來每次渡劫都只能是九九天雷劫,他也甘願。
“疼麼?”
九九天雷劫後,沈諾身上的法衣都被劈的碎裂了,裸/露出來的肌膚上,也是傷痕滿滿。
最後一道天雷劫一過,墨君琰就立刻將一件嶄新的道袍披在他身上,親手喂他丹藥,邊喂還邊問他“疼不疼”。
沈諾身上當然還是疼的。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那當真不是拿來看玩笑的。
沈諾這會子被雷劈的腦袋都有些暈了,可他在聽出墨君琰的緊張時,還是下意識的道:“不疼,我不疼的。”
墨君琰悶悶的不說話了,又給懷中人餵了丹藥,將之小心翼翼的抱回了洞府之中,安撫着讓沈諾睡了過去,他才微微嘆氣,九九天雷劫,他的小九究竟是做了什麼,纔會招引至這樣的懲罰呢?
墨君琰想了半晌,着實想不到沈諾曾經有過任何的濫殺或者異常嚴重的過錯。實在想不出來了,墨君琰也就不去想了。
他轉而開始翻看各種古籍——既然“過錯”已然犯下,他亦無力阻止,那麼他還是來找一找,看能否讓他和沈諾一起渡劫,如果是一齊渡劫,他的小九就不會遭受這樣大的痛苦了。
墨君琰也不知這樣的法子是否存在,可是爲了沈諾,他願意相信這法子是存在的。
沈諾昏睡了三日,清新後又花了一月的時間鞏固了修爲,這纔有時間發現墨君琰對他的越發在意。
沈諾發現,墨君琰盯他盯的更緊了。原先二人在一起時,還偶有因着約見友人,亦或是一個煉丹,一個研究陣法而分開的時候,可是現在,墨君琰就連研究陣法,都一定要湊在沈諾隔壁的房間,約見友人亦要一起見,彷彿生怕他就這麼離開了一般。
沈諾想了想,就知道是自己遭遇的兩次九九天劫讓墨君琰擔憂了。
“我並未做過大惡之事,只是因着曾經得到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好處,纔會次次碰上九九天劫。”沈諾覺得,與其讓墨君琰擔憂,不如自己說出來的好,“因着這樣的好處,我才能和你在一起那麼長的時間。”
“君琰,我並不曾因此而怨恨。能有你相伴,我已然知足。”
墨君琰看着沈諾依舊是少年時的容貌,知道沈諾是誤會他這段時間做的事情了。不過那也沒有關係,那些事情,他本就沒有太大把握,讓沈諾提前知曉了,也不會對結果有太大的好處,於是他低頭親了少年的額頭一下,就微微笑了起來。
“既然是小九得了好處,那爲夫便放心了。”墨君琰伸出手,扯下了少年的腰帶,聲音低沉的道,“小九,我們都已經是化神期了,那麼我們再要個孩子吧?在渡劫飛昇之前,正好將他養大。”
沈諾想到阿寶,怔了片刻,就道:“隨緣吧。這種事情,也不是我們想有就能有的。我們已經有過阿寶了,足夠了。”
墨君琰低聲道:“好。我們隨緣。”
然後他就越發努力的想要沈諾再懷上一個孩子,只是或許緣分真的是不夠,兩人直到將要渡劫飛昇之前,沈諾也沒有再懷上孩子。
“很多人一個孩兒都不曾有過,我們能有過一個孩兒,已經比很多人要幸運了。”墨君琰雖然有些遺憾,可是說話的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沈諾和墨君琰相處了很多年,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墨君琰此時的心情很是愉悅。
沈諾立刻就惱了。
能不能再有孩兒,沈諾原本也不是非常在意。畢竟,這種事情,一來不是他在意就能解決的,二來,他和墨君琰有着大修士的修爲,有着常人沒有的悠長的生命,就必然要失去一些東西,這便是天道。沈諾並不曾因爲沒有第二個孩兒而在意。
只是墨君琰聲音裡高興還是一下子惹怒了沈諾。
他驀地坐起身來,踮着腳尖,拎着墨君琰的衣領,腳下一用力,就將墨君琰給拎到了碩大的樹冠之上。
沈諾將將在樹冠之上站穩,就難得氣惱道:“那你高興甚麼?沒有孩子,你很高興?”
沈諾修煉的是誅情訣,雖然藉着阿寶的幫助情根重塑,可是自家事自家知,沈諾就算是情根重塑,也少有真正動怒的時候。這一次,他是真的氣急了。
“你這般高興,莫不是打算飛昇之後,便與我分開?”
沈諾上下打量着男人。
他記得沈遲曾經說個一個成語,叫做“七年之癢”,看着墨君琰一副壓抑着喜悅的模樣,沈諾實在沒法子不懷疑,墨君琰已經開始嫌棄他了,所以纔會那麼高興二人之間沒有孩子。
墨君琰愕然的看着沈諾的一番動作,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小九,正因爲他的“怪異”而惱怒。
墨君琰忍不住低低的笑出聲來。
他的小九,難得有這般情緒外露,爲了他的事情而惱怒的模樣。他貪婪的想要多看一會他的小九爲他而怒的樣子。
“莫非是真的?”沈諾看着墨君琰乾脆直接笑出聲來,心底的懷疑更盛,“你真的,打算飛昇之後便與我分開?”
墨君琰笑了一會,終究是捨不得沈諾傷心,於是板了臉,幽深的雙眸直直的盯視着沈諾道:“若是我說是,那你待如何?”
沈諾沉默了良久,原本抓着墨君琰衣領的雙手也放了下來。
好一會,在墨君琰緊張的要收回他的那個問題時,他才聽到了沈諾的回答。
“你不會的。”沈諾認真的看着墨君琰道,“除非你快要死了,否則是不會主動和我分開的。”
沈諾想得很簡單。墨君琰那麼歡喜他,原本他不待見墨君琰的時候,墨君琰都能一直堅持了,現在他開始對墨君琰好了,沒道理墨君琰就要改變了。單單看墨君琰看他時的目光,他就不該懷疑的纔對。
墨君琰一怔,就低笑了起來。
這纔是他的小九,一旦冷靜了下來,就能很堅定的相信他。就像他同樣會相信他的小九一般。
“是,我不會的。”墨君琰上前一步,將沈諾扯到了懷中,兩人站在樹冠上踉蹌了兩步,一起歪倒在了樹冠之上,“小九,你要信我,永遠信我。”
沈諾仰躺在了墨君琰堅實的胸膛上,輕輕“嗯”了一聲,真的就不再追問墨君琰想要瞞着他的事情了。
總之,不管怎樣,墨君琰都不會害他的,他只要相信這一點就可以了。他相信,無論墨君琰要做什麼,都只會是爲了他好。
墨君琰看着這樣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的少年,心中一片柔軟。
如此又過了三百年。
沈諾和墨君琰親眼看着歐陽和賀蘭公子先後渡劫,然後慢慢地準備自己要渡劫的法寶和丹藥、陣法,同時還要加倍的對彼此好一點——因爲他們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度過這飛昇一劫,若是度過了,對方又是否能同樣度過,他們飛昇之後,又是不是能飛昇在同一個地方,能不能找到彼此等等,這都是他們不知道的。
他們能做的,也只是對彼此更好一些了。
至少沈諾是這樣認爲的。他以爲,墨君琰會比他要早一些渡劫,而墨君琰未曾欠下無法償還的因果,亦未曾濫殺,所遭遇的天雷劫,應當也不難過。沈諾想,墨君琰肯定能飛昇的。
只是沈諾等呀等啊,直到他自己的修爲已經熬不住,非要渡劫了,他赧然發現,墨君琰依然剋制着自己的修爲,待在他的身旁。
“你要與我一同渡劫?”
沈諾目光閃爍的看向墨君琰。他知道墨君琰對他的好,可是他從來不知道,墨君琰可以爲他做到這種程度。
墨君琰一面佈陣,一面道:“我們已經成親了,一起渡劫,一起飛昇,也省下了尋找彼此的時間,豈不是很好?”
沈諾心口處“砰砰”直跳。
好半晌他才聽到自己開口阻止道:“我要承受的,是九九天雷劫,你與我一起渡劫,只能會加重天雷劫。”
墨君琰這才起身,回頭看他,漆黑的眸子裡,滿是溫柔,彷彿冬日的暖陽,照的人每一處都暖暖的。
“至多是兩個九九天雷劫,不能再嚴重了。”
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渡劫既是對修士的鍛體,同時又是天道對修士逆天而行的懲罰。墨君琰這些年來讀了無數典籍,竟也找不出能讓他人的天雷劫減輕的法子。只是那些典籍雖然無用,墨君琰到底也在一本散修遊記裡,看到散修決定與他犯下無數殺孽的道侶一起渡劫的記載。
墨君琰立刻便想到了,沈諾要度的,是修士所能遭受的最嚴重的九九天雷劫,而他若是參與到了沈諾的渡劫一事裡,堅持與沈諾一起渡劫,那麼天道要加重的,只能是對他的懲罰。
也就是說,他和沈諾一起渡劫時,將要經歷的,會是沈諾原本的九九天雷劫,和墨君琰自己原本要承受的天雷劫,以及因着兩人一起渡劫,天道所要加重的懲罰。
而天道所能加重的懲罰,對沈諾而言已然無用。因爲沈諾所要經歷的,原本就是修士所能承受的最殘酷的九九天雷劫。是以,天道的懲罰,只能是加在墨君琰要承受的天雷劫之上。
墨君琰堅持要與沈諾一起渡劫,兩人便可互相分擔。就像沈諾曾經想的那樣,墨君琰所承受的天雷劫,要比沈諾要輕的多,就算加上天道對兩人一起渡劫的懲罰,也絕對要比沈諾輕鬆許多。如此一來,墨君琰肯和沈諾一起渡劫,就完全是在幫助沈諾了。
沈諾張了張嘴:“你無需如此。我可以自己度過此劫的。”
墨君琰打斷他道:“飛昇之後,你可還是我的道侶?”
沈諾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然後他就聽到墨君琰低沉的安慰了。
“那就是了,我們既是道侶,一起渡劫,又有何不可?諾兒,我們是道侶,你當初願意不顧人言嫁給我,我便願意爲你做任何事,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曾欠你的。”
“我們本就是一體。生便一起生,死便一道死,你忘了我們的誓言了麼?”
沈諾終於不再反對了。
是了,他們是一體的。
沈諾緩緩上前,與墨君琰十指相交。
他們一定可以渡劫飛昇的。
就算只是爲了彼此,他們也一定能渡劫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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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公子的番外是下一章,最後一章是前世番外(二),還有短短的天道自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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