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口供的地點一般都會選在較爲鬆散的地方,沙發茶几是最佳場所。陳暖陽他們只用幾分鐘的功夫就順利問出面前四名嫌疑人和死者的關係,他們分別是死者的保姆孫霞、兒子歐陽海明、孫女歐陽曉穎、還有遠方親屬高二走讀生季嘉陽,暫時寄居在他家。
根據他們的口供,他們四位從昨天雷陣雨開始就一直呆在家裡,這口錄沒什麼問題,問題是窗邊的男人。
眼看張騫和武小昭在季嘉陽身份信息覈對完畢後,就準備詢問案件相關,陳暖陽忍不住碰碰張騫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張騫,你能看得到窗邊兒立着的……不明生物體嗎?”說時,一向態度冰冷的陳大探長居然脊背流下絲絲冷汗。老半天了,不僅武小昭張騫沒看見、連這些嫌疑人也不曾問一句!難道他們都看不見那個傢伙?那他……不會是鬼吧?
倏地,被大隊長稱之爲“不明生物體”的男人,在旁人未回答時轉了身看過來。那一雙遠比“陳冰冰”還要嚴酷的丹鳳眸佈滿了清冷和戾氣,他聲音略孤傲道:“我是江煜城,來協助破案。”
男人邊說邊走向陳暖陽方向……張騫見狀有些尷尬地撓頭,並對陳暖陽解釋,“隊長,不好意思啊,我忘記說了,他是咱們省局新晉的督察長,除了隊長你,我們都認識……”
旁側武小昭也眨着眼睛道:“隊長,你居然不認的他!我早就看見啦!”
陳暖陽心跳慢了一拍,只因爲“督查長”這三個字!
她現在連做夢都想當督察長!可督察長沒那麼好當,一般而言,到督察長這等官銜者都是黃土埋到脖子的老探長,可面前的江煜城,絕不超過三十歲!
也是這時候,陳暖陽終於明白爲什麼大家都自覺忽視他:
想來張騫武小昭是早聞大名,知道他是來協助破案;而那些嫌疑人又以爲江煜城是警察,自動忽視他……
“方便坐麼。”
身姿雋美高大的督察長不知何時就到了沙發邊。陳暖陽“嗯”了一聲後,往裡挪了些,並用餘光打量這位“活化石”般的督察長,既身爲探長,必得體力跟上,那常年鍛鍊的身材肩寬腰窄,比例完美,在貼身黑風衣襯托下,更顯得修長。他坐下來,脊背挺直,輪廓分明的側臉看得見睫毛長濃,眸色愈加深湛無底,而挺鼻薄脣的樣子,看起來……是張薄情的臉,忽的,她觸電般地縮回手,因爲……江煜城抓住了她手中的筆!
常年持槍的手指帶有薄繭,擦過她的手背時,江煜城聲音很低的傳過來:“借用。”
他如是說,根本未得到她的肯定已強行徵用。
陳暖陽略蹙眉,冷冷看他一眼,而他已經恍若無事的詢問起嫌疑人昨夜天氣——
“詳述一下,你們對昨夜雷陣雨的感受。”
江煜城的神色聲音淡漠孤冷,可一雙丹鳳眸迸射出的目光卻銳利如鷹。他說話間,牢牢鎖定嫌犯孫霞的眼睛,“從左往右,依次說。”
最左邊的孫霞最初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不僅她,所有人都不明白,爲什麼忽然就問起雷雨?只和嫌疑犯的迷糊不同,在場的警察絕不否認督察長的辦案水平,相反,他們很好奇,詢問天氣會得到什麼有用消息?
陳暖陽也在好奇之列,並且在大腦裡迅速的分析,分析中,她聽孫霞道:“陣雨的感受……雨很大,雷聲很大,算感受嗎?”
江煜城冷眼以待,薄脣微啓,“感受包括睡眠的質量。”他說時,陳暖陽擡頭看向孫霞,其實,在詢問口錄最怕遇上的幾類人裡,孫霞當屬於最惹警方無奈的一類,她不是不配合,只是主
觀和大衆思維不同,好在這次她懂了,很認真的回答道:“因爲昨晚的雷陣雨和雷聲太大,所以我翻來覆去的迷糊醒了好幾次,睡眠不算好,不過警官,我雖醒了,一直沒出來過!”
在孫霞說完後,陳暖陽的腦袋裡整理出關於詢問天氣的典故——
關於刑偵學有很多種類,其中有一種是《自然刑偵學》,這一類學說又名《科學刑偵學》,顧名思義就是將自然科學的知識運用到刑事偵查中,它是海外的刑偵主要方式,這位江大督察走的是海外辦案方式?
“嗯。”江煜城對此答案似乎很滿意,不再詢問她,刷刷的寫筆錄。
一份正規筆錄要三份以免紕漏,往日都是陳暖陽動筆,忽然讓江煜城拿走,陳暖陽不由自主的看他,他低着頭,她便只能看到他白皙修長的脖頸和精緻的耳朵,再往下是他書筆的手,修長又骨節分明,皺了皺眉,她想到什麼,又挪開視線,目光筆直冰冷的看向嫌疑人們——
方纔詢問了,他們昨夜都在家,那麼他們就都有殺害韓老畫家的可能。
嗯?韓……歐陽?
“爲什麼你們姓氏不同。”
陳暖陽敏銳的抓住什麼,詢問時那抹念頭還未成型被歐陽海明的解釋打消,他道:“韓洛是我父親藝名,他真實姓氏還是歐陽的。”
陳暖陽放下戒備,“嗯”了一聲後一抹眼就見江煜城在寫自己的名字和方纔那番對話,他是草體字,卻寫的霸氣俊美,和她之前那一筆一劃的娟秀楷體字,形成鮮明對比。
江煜城記錄完畢後,冰冷的目光從孫霞挪到歐陽海明,“該你了。”
“嗯,警察先生,我昨天睡得很沉的,什麼也沒聽到。”歐陽海洋說的輕巧,可細微的動作逃不過陳暖陽的法眼,她看見他喉結滾滾,眼珠子轉轉,一隻手還搭在膝蓋上,手指有意無意的滑動。
“什麼也沒聽到?”陳暖陽重複時,意料之外聽到另一個重複的聲音:“睡得很沉?”
兩道冷酷的男女音色完美重疊時,他們均是頓半秒,隨之紛紛蹙眉,卻並未轉頭看彼此。
夠默契啊……旁側的武小昭和張騫對視,現在也大概知道詢問天氣是嫌疑人互相做對比了,武小昭清了清嗓子,在兩尊神都緘默時,主動道:“歐陽先生,你確定你昨夜睡得很好嗎?”
武小昭詢問時,嘴角帶起抹絲譏諷弧度,就算不拿孫霞做對比,以昨夜自己做對比,昨夜那劇烈的雷聲,是個人都睡不安穩,所以……他心裡隱約覺得,這起案可能是兒子謀殺父親,謀取財產案!
歐陽海明的喉結再度滾滾,手更在膝上握成拳道:“是的,我一直有吃安眠藥的習慣,所以就算是天塌下來,我也聽不到!”
安眠藥?一瞬間,武小昭懵了,而江神這時候開口又問:“是什麼藥。”
歐陽海明這次回答的很快:“扎來普隆。”
這次衆人都沉默了,陳暖陽和江煜城盯着歐陽海明的眼睛看了會兒,他有些不自在的又咽嚥唾沫解釋說,“我說的是真的,我近期工作不順,壓力很大,所以……”江煜城在他說話中途微微頷首,似乎信了他,又問:“吃藥的頻率說一下。”
歐陽海明放鬆了下來,他頓了一秒鐘低頭說,“我吃得不多,偶爾睡不着才吃,昨晚聽着雷聲很大,我就早早吃了……”這次,他的話沒說完被江煜城打斷,“即便偶爾服用,佐匹克隆的戒斷反映也很強烈,我看你的狀態很不錯。”
“呃,有麼?可能,我吃得比較少的緣故?”歐陽海明神色明顯慌了,江煜城只“嗯”了一聲,就
不理會也不問了,而他江大督查詢問時,陳暖陽始終淡漠看着,直到他書寫筆錄,陳暖陽才偏頭去看他——
若沒聽錯的話,剛纔歐陽海明說的好像是“扎來普隆”,可後頭江煜城擅自換成了“佐匹克隆”……
這“偷換概念”的審問手法,是海外警察辦案常用的手段之一,可是,由於這種筆錄並不能當作證據,只能推測嫌疑人是否撒謊、有無警惕心等,國內刑偵並不推崇。
“從哪家醫院拿的佐匹克隆。”江煜城用了將近一分鐘寫完筆錄後又再問他,這次,他刻意加重語氣,可歐陽海明和方纔一般,沒指出藥名的錯誤,直接道:“是我去日本出差時……已經很久,記不清了。”
這側武小昭已經愈發肯定歐陽海明有問題,而他如此猜測時,張騫看向陳暖陽,這會兒若是陳暖陽斷案,該拍案而起,直斥他撒謊,最後用直搗黃龍式的火速堪破話語,擊穿他一切謊言,然而——
陳暖陽沒動,江煜城更沒有。
他們一個在看,一個在記,隨後,江煜城記完了又看向下一位,“歐陽小姐,該你了。”
陳暖陽收到張騫的眼神信號,然她並非不想拍桌,一是她對江煜城這辦案方式不認可,二是她還沒有證據,不會遽然動作。
“把她耳機拿下。”忽然間,江煜城聲音低了三分更帶了絲絲的冷意,原來筆錄最煩心的第二類人又出現了,這類人,完全不把警方放在眼裡——
沙發上,歐陽筱穎掛着耳機在搖頭晃腦,江煜城剛纔的話,她根本沒聽見!
坐在沙發邊緣的武小昭站起來走過去,拿下耳機時……耳機裡的聲音正隱隱淺淺的蔓延開,男人女人粗重慾望的呻吟,重金屬的敲打嘶吼,讓才從學校畢業的小昭臉紅心跳。
武小昭不否認今天他看了不少的香豔,可是這音樂裡銷魂的女人叫聲還是讓他有些尷尬,摸摸鼻子道:“對不起歐陽小姐,我們正在做筆錄,請你配合一下!”
歐陽筱穎本陶醉在喧囂爆炸和呻吟的金屬搖滾世界,冷不丁讓武小昭從後側拿走耳機,一瞬間愣了,下一秒就劈手奪回來,“你幹什麼!”
她大吼時,迅速把耳機掛在脖子上:“我配合你個頭!你亂拿我耳機做什麼、這耳機可是從日本帶的!你知不知道多少錢!”歐陽筱穎留有一頭叛逆的紅髮短髮,她大吵大鬧時,頭髮不斷的跳躍,這側張騫扣着桌子說“安靜請配合”時,歐陽海明也在訓斥她道,“你給我坐下來!”
叛逆少女坐下一扭頭,哼了一哼,表情不屑又高傲。陳暖陽見怪不怪,也懶得多看,目光掃了一圈,意外發現孫霞眸色厭惡的看她眸中還有些鄙夷,稍稍眯眸時,她目光看向最後一位嫌疑人,那位借宿的高二走讀生——
和孫霞的着急解釋、歐陽海明的漏洞百出以及少女的叛逆截然不同,這位遠房親戚更像是韓老的親屬,他安靜而儒雅,穿着校服,戴着白手套,眉目間全是苦楚和焦急。
陳暖陽看見他低頭瞄腕錶的樣子,主動問他:“季嘉陽,着急去上學麼?”
往年七夕大多在暑假,可今年因爲閏了兩月,學校纔開學不久。季嘉陽一怔,眼睛裡有一絲明亮,又迅速暗滅下去:“我可以去麼?”
清秀的面很是蒼白,說話間,眉目間又滿是焦慮和難過:“爺爺的事,我想留下,可下午有一堂很重要的測驗……我……我可不可以回來錄?或許下課錄也好。”
他極難過的說時,歐陽筱穎發出一聲譏笑:“你在這裝什麼好學生?我告訴你小野狗,你很快就得從我們家滾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