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星辰之上,共有五方天宇,其中一殿坐落北方面向高陽,此殿沒有中央仙境那般金碧輝煌或是雲霧繚繞,只有寒氣瑟瑟,冷清寂人,整個殿宇格調看上去異常灰冷,然而這並不妨礙它矗立仙界頂端,
因爲這裡是北極殿,北方天帝顓頊的寢宮!
人面鳥身,腳踏青蛇的冬神玄冥此刻站在殿門前,平行目光中是孤單的北極星以及華衣玉履的顓頊,形狀怪異的他一邊看着自己輔助的這位主神,一邊皺眉望着下界,表情漂浮不定,似有心事。
顓頊倒是神眸平靜,屹立殿前,自歸然不動!
兩者沉默着,或是僵持,總之場間繚繞的是不同尋常的寂靜氣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率先打破這股子沉默的是玄冥,他微微蠕動嘴齒,語氣頗爲深重的說道:“我看不到他了。”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包含驚煞凡人的意味!
玄冥是誰?北方天帝輔佐大臣,太陰之神,有酒仙曾以賦曰:若乃嚴冬慘切,寒氣凜冽,不周來風,玄冥掌雪。亦有散曲名家稱玄冥不出權獨佔,青女三白勢轉嚴。
這裡的青女,指的是掌管風雪的女神,可即便是青女作勢,也不抵玄冥起風。
據說他的風甚至能夠傳播瘟疫,如果遇上他颳起的西北風,甚至將會使人受傷,所以西北風也被古人稱爲“厲風”!
而不論是酒仙也好,名家也罷,真正對冬神知曉的人很有限,世人只知顓頊爲北方之神,主殺戮,卻不明玄冥操斗柄,制此天北戒條。
就連道家最初也用玄冥以形容“道”,亦以指“道”。大宗師莊子言:“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始於玄冥,反於大通。”
後者注:“玄冥,所以名無而非無也。玄者,深遠之名也;冥者,幽寂之稱。”
這種種贅述,只爲闡明一件事情,那便是玄冥可稱道!
五方天帝的屬神中,玄冥最強,這是公認的。因早在天地第一變之際,他並不屬於仙界之人,乃是十二祖巫,而祖巫之強,強過聖人,當年那場神魔大戰,多數祖巫都敗北隕落,罕有像玄冥這樣的傢伙被收服。
故而,仙界五大陸,三清之下,除去四御,玄冥是當之無愧的至強者,便是這樣別具神格的他,能眼觀三界,上至凌霄仙境,下至碧落黃泉,無看不到之人,見不到之鬼,更何況自身所屬的玄冥大陸?
令人更加驚奇的是,顓頊聞言,也是緊接着道:“我也看不到。”
一語甫畢,玄冥有所動容,他眉頭皺的深刻,望向下界的目光緩緩轉移,旋即看向顓頊,好似心事更重!
而從這兩位仙界至強者的詭異對話中,不免讓人愕然聯想,究竟是什麼人令二者如此在意,更無法想象他何以能屏蔽仙帝冬神的天眼?
玄冥不明,顓頊卻有所悟,他很快沉吟道:“你我腳下大地,看不到的地方唯有一處,若能思想明白,或許不必自擾。”
此話一出,玄冥懂了,可他露出的面容顯得更加惶然,語氣也變的愈發深重起來:“你是說……崑崙?”
顓頊聞言,卻沒有言語,只是搖頭笑了笑,笑意苦澀。
搖頭卻非否認,玄冥見狀,身子一震,默然垂首,不再言語。
崑崙,又是崑崙。天地茫茫,名爲崑崙的山脈何其多,可只有一處的崑崙值得這兩位大神關注,那便是弱水之上,道祖法庭的崑崙虛。
這萬仙朝宗的最初聖地,今只漂浮於傳說中的崑崙之巔,而那裡究竟發生着什麼呢?玄冥看不到,顓頊自當也看不見。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交流,玄冥只沉着了不到片刻,就又按捺不住內心的疑問,接着問道:“何故?”
何故?不是爲什麼,意味深長了去,一般人聽不懂,可顓頊是誰?他一語了悟玄冥的意思,卻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是微垂眼簾,踢繡球般把問題踢了回去:“你覺得呢?”
面對天帝的反問,玄冥不慌不忙,只是更爲不解地說道:
“玄冥寒魄水,乃是你我修成的本命水,天地間,也唯有你我能夠揮發它的真正力量,我不明白你爲何要將它傳於一個凡人,即便你有心要培植他,也不必做到這個份上吧!”
他的語氣有些急促,疑問中更有質問,只因這玄冥寒魄水並非一般東西,不是說送就送了。
本命屬性,不同於器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天帝顓頊體內流轉的水之極致力量——玄冥寒魄已經遠遠大於神器的存在了。
這便是玄冥發楚‘何故’二字的緣由所在!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既我有心想要扶持他,隨隨便便賜給他一些表面上的事物,總歸來得太敷衍,而且,若我真的給了實質性的東西與他,那接下來的種子狩獵戰,那些老傢伙又要說我了。”
顓頊解釋的平淡無奇,彷彿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玄冥聽了,卻懊惱道:“你也知道那些老傢伙會說你?貴爲天帝,把注意力集中放在一個凡人身上,真的好麼?我寧願你傳與一些力量給他,而不是現在這般!”
冬神之憤,若是降到下界,足以掀起滔天狂潮,不過在這星辰之上,卻是揮發到了虛空處。
顓頊聽的不痛不癢,若是旁人跟他這麼說話,百死不足一惜,可若是禺強的話,那又另當別論。
“莫說我了,縱使我這樣做打破了種子狩獵戰的平衡,你也不必這般惱火吧,三清那些老傢伙都還沒講我呢,你也別抱不平了。”揉着眉眼,他苦口婆心的勸道。也讓人明白過來原來他口中的老傢伙指的是三清啊!
然而玄冥的惱火是有緣由的,即便顓頊耐着性子與自己說話,他卻按捺不下內心的困惑。
着實因爲顓頊這種暗地裡耍花樣,以爲不傳實質性力量便不會惹得三清不快的心思實在有點自欺欺人。
確實玄冥寒魄水屬於某種虛無的屬性,不像一般神器那樣加持於個人身上瞬間助長戰鬥力。它的力量需要引導,好比河流中的水,若不懂利用,那它就是與你無緣,是納入百川的東西,只有融會貫通,方能逆流改變天地。
顓頊不賜神器,不導神力,便是怕被三清等聖人說閒話,認爲他拔苗助長的成分太多,即便陳恆奪得種子狩獵戰的魁首,聖人性子上來,自當不承認那也沒用,而可傳予虛無屬性的玄冥寒魄水便不同了。
玄冥當然能夠明白他這樣做的道理,但他依舊無法理解,因爲這天帝專屬的本命之力,又豈是一個小小玄仙能夠真正融會的?
略一踟躕,他一咬牙,道出真言來:“含光內觀,凝神復樸,棲心於玄冥之崖,含氣於莫大之涘。”
此深奧真言一出,顓頊倒是怔了怔,可旋即如是回道:“故開士行禪,非爲守寂,在遊心於玄冥矣。”
一語甫畢,玄冥嘆了口氣,神情悵然下去,好像不願再糾纏於這個話題。
而顓頊瞭然於胸,自囅然而笑,旁人不解其意,實則道行不夠,上述之言,乃是對於玄冥寒魄水的最終註解。
冬神堅持發言,是爲提醒顓頊,寒魄水並非陳恆能夠理解。
真言是法令,顓頊只傳虛無,不教法令,等同於將一座金山賜予了陳恆,陳恆卻只知道拿它砸人,豈不大材小用?
而顓頊的答解,則更加玄妙了點。守寂意在擁寶莫動,遊心是乃用心去理會,這寒魄之力,玄冥之理,能開山,亦能成道,最終且看個人!
到這,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便顯得無足輕重,玄冥打算回身,不再與顓頊作辯答,言盡於此,他這個輔神的義務算是做盡。
可便在這時,顓頊兀然開口道:“我知你對我有異議,不論是下界滅麒麟,還是贈予陳恆本命力量,我本不想與你說,可難道你真的以爲,孤只是一時興起麼?”
“難道不是?”玄冥不忍訕笑道,他本就一肚子火氣還沒滅,顓頊又來這話,就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味了。
“世間萬物,皆有本心,本心乃本命,心可變,命亦能變,我能成爲天帝,不是別人一時興起,賜福於陳恆,自然也不是。”顓頊神情略顯恍惚,神眸涌出的目光更是帶着一絲詭異色彩。
玄冥聽得再次皺眉,他能聽出顓頊話中有話,卻又不是十分理解!
而顓頊這次並未再說出什麼深奧真言,他言簡意賅,淡淡道來:“逆天改命一事,即便是九五之尊,仙帝之能,也無法真正做到,或許我能改凡人一時命運,但最終的結果不會變,就像當年的猴頭一般。”
玄冥乍聽此言,只覺頭皮發麻,隱有不安,可依舊不明其理。
顓頊有心要道破天機,沒有遲疑,言語接踵而來:“道家以你玄冥之名謂之真理,因你本身屬海,是天生天長之海神,十二祖巫中,也只有你可塑造,那你便該知道,海的深處,比起星空來的更加可怕未知。”
“你到底想說什麼?”玄冥聞言,愈發覺得複雜,這跟他原身是海神有關聯麼?
顓頊笑了,笑的莫名,但卻很快止住笑意,從嘴裡吐出的話,讓人感到發自內心深處的惶恐!
“命運,早就是註定,道家第一人各執一詞,但在占卜秘術上,即便是老子,也不及他的學生。”
“鬼谷天師早在以往就有過一卦,卦是後天丕卦,萬惡極兇,他故而留下玉簡於地仙之祖鎮元子,只爲守有緣人。”
“有緣人是誰,難道你還看不透麼?雖然孤也不信命,但事關域外天魔和三界大危機,我這般培植一個可能的有緣人,真的很難理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