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相的人走後,看兒子云靈一臉的不屑,雲星忽然嚴肅了起來:“你做的事我不過問,但你記住一條,多積點德,別隨便整人。姊妹幾個裡,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剛纔那個看相的說得不錯,我確實曾救了很多人的命,那時你還小,不知道這事。”
原來,在幾十年前,雲星被人整了,全家被牽連,發配到了窮鄉僻野,住在別人家臨時拴牛的草棚裡。草棚只有一面牆,那面牆是別人的山牆。村裡人看他一家人可憐,才幫砌壘了另外三面牆。
不久,由於雲星能力出衆,人緣好,他當上了村長。
後來連續******,糧食本來就欠收,上頭又調走了大部分口糧,所以庫房裡的糧食也所剩無幾了,官府的任務重,還在催着上交糧食。
雲星是明眼人,一算賬,真要按上面的要求交足糧食任務,剩下的口糧是不可能支撐到明年秋收時節的,這就意味着,村民都得捱餓,甚至很可能會餓死人。
所以,作爲村長的他連夜把村民召集到一起,商量如何才能保住支撐到明年秋收的那些口糧。
大家很快達成一致意見,藏糧!
這事說起來似乎容易,在當時,是冒了巨大的風險的。
以雲星的戴罪之身,再幹這樣的事,一旦發現,後果極其嚴重。但涉及到全村生死的大事,容不得猶豫與退縮,也根本沒有時間爲自己考慮什麼後果不後果的。
人命關天,人心就齊。雲星帶領大家在崗樑最隱蔽的地方挖了個地窖藏糧,另一撥人則搶收剩下十幾畝地裡的紅薯。
這一切都是在夜裡偷乾的,不敢點燈,因爲害怕被發現,他們只能在微弱的月光和星光裡勞作。
他們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點一丁兒煙火,因爲有可能暴露行跡。
爲了搶收紅薯,全村的人都下地了,前面的人割秧,後面的人則犁地,男人則往地窖裡挑紅薯,這種合作,堪稱完美、高效、有條不紊。
因爲連夜搶收紅薯並且在地上播上了麥種,檢查人表揚了雲星,說他們是第一個完成冬播任務的村。也批評他保守,是這一年交糧最少的一個村。
雲星說:“我們爭取明年當個交糧第一村!”
中午,雲星叫衆人蒸了一大鍋紅薯,擔到庫房裡,讓他們吃了一頓飽飯。
別看檢查人是從上面來的,一天只配了八兩糧食,他們哪能吃得飽?
臨走時,雲星又給他們每人口袋裡裝了兩個紅薯,讓他們給老婆孩子帶回去。
雲星說:“我這一生就偷了這一次,當了這一次賊,而且還是個大賊,帶領全村人偷。但我當一回賊,救了一村人,一百多戶呢,老天爺給我增壽二十年。”
“現在想想餓死人那幾年,真是讓人心寒吶,有的村都死絕了十幾戶。咱們那個村,連一個浮腫的人都沒有,而且凡是咱們村的親戚朋友,只要來咱們這兒,都沒有讓他們餓着。”
“我給村人們交待,做飯時,水放寬一些,大家均着吃,絕不能讓來咱們村的人餓死。”
“到了開春,糧就不夠了。乾紅薯秧,本來是喂牛的,泡泡摻到紅薯幹裡,人也吃了。喂牛的料,人也當飯吃了。總算熬到了割麥,村裡沒有斷過伙食,沒有餓死一個人,連個浮腫的都沒有。新糧下來了,大家總算熬過了鬼門關。”
後來,雲星因需要被召回城的時候,全村人都來送他,很多人都哭了,拽着不捨得他走。
雲星說:“我從沒有別的想法,沒想到卻當了兩年的村長,救了一村人的性命。我今年八十歲了,還有四年的陽壽。有些事啊,你還真別不信。”
“我記得你奶奶活着的時候就說過,算命的說我只能活到六十四歲。六十四歲那年,我沒有死,還以爲是算命的沒算準。今天這名看相的也說我天命只有六十四歲,而且他算對我救了不少人,那我沒道理不相信老天爺真的給我增了壽。”
“八十四歲我死了,說明看相的看得準。如果我活不到八十四歲,或活到八十五歲以後,信不信,你們自己看着辦。不管怎麼樣,多行善積德,對自己、對後代都有好處。”
後來雲星活了八十四歲零一百一十二天,兒子云員徹底相信了那個看相的人的話,真是神相,可惜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這個無神論者也會信命,也信了以前認爲是迷信的因果承負報應。
反省自我,人們也許只是沒有那個能力瞭解這個世界的全部真相,又因固執自大,而欠缺一份包容,所以人們才輕率地下結論去否認。
對未知世界,心存一份敬畏,纔是更妥當的做法。
看來世界的複雜,遠非人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但在紛繁複雜的世象中,始終有一根主線貫穿始終,這就是因果承負。
當年雲星冒巨大的風險救下許多村民,現在得以延壽二十年,德澤後人。
好人好報,這話雖俗,這理實在。
雲靈的表哥姜丁家道浩富,勢力強大,就住在城西五里的小村鎮。
姜家有一幫兇悍的奴僕,他們依仗着主人有錢有勢,在鄉里之間橫行霸道,鬧得鄉鄰咬牙切齒,卻無人敢惹。
鄉民左老漢有幾畝薄田,正鄰近姜家的住宅,竟屢次無端遭到姜家驟馬的踐踏,損失慘重。
左老漢忍無可忍,找上姜家來理論。不料,他還沒跨進姜家的大門兒,就遭到那幫惡奴的攔截與辱罵。
左老漢氣憤不過,也還了幾句嘴,惡奴們擁上前來,揪住他的脖領,動手將打。多虧鄉里鄉親們上前勸說攔阻,左老漢才免受一場皮肉之苦。
他自知勢力不如,只好作罷,勉強嚥下這口窩囊氣,但是左老漢畢竟是位鄉下人,心胸誠樸而狹窄。自從受了姜家的氣,鬱忿內積於心,終日鬱鬱不樂,積久成病,就得了個噎膈症。
他將就着過了一年,已經是進食艱難,自己也覺出將不久於人世了。
那一天,左老漢請來幾位木匠,趁着自己還有這口氣,給自己置備一口棺材。
他對工匠們說:“煩勞幾位師傅,在棺材的後合板上給老漢鑿個窟窿。”
木匠們都是些年輕氣壯的人,聽了老漢這話,不由得吃了一驚,其中的一位就問道:“我說老爺子!您是糊塗了,還是怎麼的?好好兒的壽木,幹嘛非掏個窟窿?”
左老漢卻一本正經的說:“我老漢被姜家欺辱,一口氣兒不出,才得了這麼個絕症,我是被他們氣死的,我知道,生不能報仇,死也必不瞑目。”
“待我死後,一定要變成一條蛇,從這個窟窿爬出去,再鑽進姜丁的腹腔裡,我要吃盡他的黑心肝,才足以發泄我的心頭之恨!”
年輕的木匠們聽了陳老漢的話,不禁哈哈大笑,有一個就說:“老爺子,說句不吉利的話吧:您老萬一歸了天,一旦入土,必是一年肉爛,二年筋斷,三年就化作一堆白骨。那會兒,您還能變哪門子蛇?算哪門子賬?您別招人不樂了!”
但是,左老漢執意堅持要那麼做,因爲他是僱主,木匠們怎好違拗他?
晚上,木匠們散工回家,一邊走,一邊聊,大說大笑,嘲諷左老漢愚昧陳腐,把希望寄託於死後。
他們正好路經姜家門前,被出門送客的姜丁聽到了片言隻語。
有一位木匠與姜丁相當熟識,姜丁便上前攔阻,問道:“老弟,又背地裡理論我什麼?有話當面兒說。”
木匠不耐煩的說:“哎……,這是怎麼說話?好話不揹人,揹人沒好話!我們大聲大嗓的說,你都聽見了,怎麼會是背地裡理論?”
“告訴你吧,人家左老漢說,死後要化作一條蛇,吃了你的心肝!”接着,又把左老漢的話複述了一遍。
姜丁驚呆了,氣憤道:“這些該死的奴才,仗勢欺人!這些事,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