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妮娜簡單地詢問了這些日子的生活,村長安慰了妮娜一番,轉向司督說着感謝的話。很快,根本不用司督問這裡的情形,村長將萊姆叫了出去,讓他守在門外。
“這位大人,你知道,我們是由不同村子逃難過來的。”村長的話很平實,並沒做什麼掩飾。
司督遇到妮娜那天,也是他們逃出村莊的時候。剛開始,大家只是有意識地往樹林密集的地方拼命跑着,很多人根本就是慌亂地逃竄,只顧着自己,將家人全扔在了一邊。村長也是,但沒走出多遠,他便折了回去,村子已經成爲一片廢墟,家人也全都喪失了性命。
陸續又有些跟村長一個目的的人返了回來,大家在悲痛過後,商量着去處。沒有人能肯定,只管屠殺卻不掠奪的王國軍隊會不會再折返回來。所以,他們只能簡單快速地收拾了一些能用的東西,朝大部分人逃竄的方向走去。
村民很快會合。思緒有了轉移的地方,讓村長不再整天想着發生在自己身說的悲劇,盡力建造着這個臨時家園。
沒兩天,另外兩個也遭了罪的村子經過這裡,也駐留下來。
事情是從昨晚開始改變的。
“他們認爲既然已經不能生活了,乾脆就去搶人家的。”村長說到原因時,只是一句帶過,“如果日後有機會,見到被搶的人還能連本帶利還回去。”
很多時候,人需要的僅僅是一個藉口,哪怕那個藉口是如此的滑稽。
村長答應了大鬍子,但爲了免得他們殺戮,村長將村子的大多男人派了出去。他不希望造成人命傷害,心裡的僥倖無限放大,希冀着大鬍子能只搶錢就夠了。
雖然他知道這個想法是那麼的天真。
“他們早就這麼打算了,只是一直沒機會提出來而已。”村長整理着妮娜的衣服,撫mo着她的頭髮,渾濁的老眼反射出淡淡光暈,“妮娜,哥哥對你好嗎?”
妮娜看了一眼司督,點了點頭:“哥哥對妮娜很好。”
村長輕輕抱過妮娜,好一會,把妮娜推到司督身邊,微駝的背脊挺直不少,說:“如果換成是平民,他們根本沒機會來到這裡,開始的時候就會被殺了。他選的時機很好,人在絕路的時候,首先拋棄的,怕也是良知吧。”
村長伸出顫巍巍的手,梳理着妮娜的頭髮,“很感謝你能照顧妮娜。我能看得出來,你對妮娜確實很好,我希望你能繼續照顧妮娜,這樣對她纔是最好的。”人老成精,就算在時不時犯點糊塗,他的經歷依舊能夠讓他看穿司督的本質。
這個青年不是貴族,他身上沒有貴族特有的高傲,一點也感覺不到。能對着平民溫和說話的貴族不是沒有,但就算再怎麼掩飾,就算再溫和,也沒有貴族能將他們骨子裡的高傲完全掩飾。所以,村長不認爲司督是個貴族,也就更不可能是帝國官員。
村長在催司督離開,司督聽得出來,也確實很想離開。現在,他更想知道的是卡爾,這個迷一樣、將自己引到這裡的老頭。
“可是,”妮娜的眼睛在司督和村長身上不停移動着,大眼睛裡全是委屈,“爺爺,你們不是要去什麼落羽聯邦嗎?妮娜可以一起去的,哥哥,你也會和妮娜一起的,是嗎?”此時,妮娜看向司督的大眼睛裡,已經汲滿淚水,只要司督稍微露出些許猶豫,就會嘩啦啦地滾下來。
“妮娜,聽爺爺的話。”村長解決了司督如何回答的難題,手放在妮娜頭上,將妮娜的目光吸引過來,“那條路很難走的,爺爺捨不得讓妮娜吃苦,哥哥也是一樣。”
或許,根本就沒有去落羽聯邦的路,一切都是村長爲了控制不了大鬍子時,帶走更多村民散發出去的留言。
村長不等妮娜回答,用最大的力氣支起妮娜,放到司督懷中:“你們這就走吧。”
“艾米麗,將赫塞留下的錢分出一半。”司督立刻接過村長的話,不給妮娜任何反應的時間。
村長接過艾米麗遞過的一袋金幣,也沒說什麼,塞進衣袋裡。如果妮娜是商品,這就是司督向村長買下妮娜的價格;也是司督向村長證明他會好好對待妮娜的證據。
兩個銀幣在帝國能買下一條成年豬,一戶平民平均每兩個星期吃一次豬肉,一個金幣能讓五口之家至少半年不愁吃喝。
司督對金錢沒有任何具體觀念,並不知道二十五個金幣代表什麼;村長不願去看錢袋,那並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如果不是感覺事情差到一定程度,他並不願意做出這種選擇。
“卡爾,走吧。”司督退出房間時,突然轉頭說。
艾米麗一愣,她不知道爲什麼司督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村長一愣,因爲直到司督開口,他才發現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不,不對,不是才發現,而是那個人一直都在,只是自己沒去注意而已,就像……藏在綠葉叢中的變色龍。
“當然。”卡爾呵呵一笑,跟在司督後面。神態轉換極其自然,看不出絲毫勉強,好似他從沒讓人留意,到現身經過了很長時間,足夠所有人習慣其中變化過程的時間。
現在並不是離開的好時間。夜幕已經降下,除了篝火,連星光都被烏雲遮蓋,黑壓壓的有種壓抑的感覺。
“往哪走?”司督並沒問陪同他們一起出去的萊姆,而是看向了卡爾。
“繼續前往巨石村?”卡爾停下安慰妮娜的話語。
“隨便。”司督輕輕拍着妮娜的後背,說,“我只想知道哪裡是安全的。”
“聽聽我的建議?”卡爾說。
“當然。”司督奇怪卡爾的身份,懷疑卡爾是有意識地把他們引到這裡來,但他想不出卡爾有傷害他們的目的。所以,司督決定相信卡爾,直覺上,他從不認爲卡爾要傷害他們。
“不要走出帝國,一個月內無論如何趕到帝都,但不要去的太早,”卡爾似乎並不認爲自己的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依舊保持着溫和的表情說,“至於去哪,那是你的自由,不是嗎?”
這算什麼?忠告嗎?司督沒想到自己簡單的一個問話,竟然得到如此答案。沉吟許久,他才說了聲“謝謝”。
他到底在想什麼?總覺得他現在說這些話,很像是解決了某件事打算離開時說的話。與卡爾相處了幾天,司督對他說不上特別的好感,也說不上惡感,除了卡爾對身份的隱瞞,司督對卡爾還真說不上具體是什麼感覺。
或許,廚藝很好和很會講故事的卡爾爺爺走了,妮娜會很傷心。但也就止於此,其他的感覺,沒有。
“不得不說,人,有時候真是一種很愚昧的生物。”高高在上的語氣,從莫恩老頭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有說不出的味道,好像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正處在雲端,低頭觀看腳下人世間的紛紛擾擾。
在看到擋在前面的大鬍子時,司督也很想用莫恩老頭的口吻說相同的話,純粹一時的衝動。
“抱歉,我們不能放過你們。”大鬍子一臉嚴肅,“如果不殺你們,死的就會是我們。”
內容相同的一句話,前後相隔一個多小時,再次從大鬍子口中說出。
他並不是說給我聽的,他只是在告訴他的同伴一會不能手軟。司督突然笑出來,現在,他感覺全身很癢,靈魂深處有一種想毀滅一切的衝動。
不再是因爲憤怒。那些生命,在他眼裡,第一次成了沒有意義的數字;他就像神,神不會憐憫腳下的生物,就像人類不會憐憫螞蟻的生死。這種感覺很好,全身都懶懶的很舒服,很美妙的感覺。
“你知道,我能容忍你們第一次的愚昧,並不代表我需要容忍第二次。”很滑稽的動作,身上還抱着一個妮娜,口中卻說着冰冷的話。但沒有人會忽視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