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勞、瞌睡,眼皮沉重到了快要睜不開了的地步。
整個晚上,喬克都被這些感覺籠罩着。
懸浮車行駛在預設好的軌道上,從上車開始,這已經是他第四次打哈欠了,喬克不得不取出抗疲勞藥物,服用了以往兩倍的劑量。
儘管他最近幾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支配』和霍格接連捅出來的爛攤子讓他根本無心入睡,但是熬夜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是常態,再加上抗疲勞藥物的輔助,他本不該如此。
還是說,這是上了年紀的體現?
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確保今晚的會面能夠順利結束。
喬克強振精神,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十分鐘到達了宴會廳。
他們的客人遵循着自己從不遲到的準則,在約定時間到來之時便敲響了隔間的門,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胸悶氣短的感覺。
整棟建築變得萬籟俱寂,所有的聲音彷彿都隨着來者的出現消失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帝王』。”
喬克調整好了呼吸節奏,開口說道。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數年時間,即便對於議員們而言,眼前之人的行蹤也一直都是不被公開的機密,同時對方也是六星救助者之中少有的不受公司和家族管理的個體。
只是有小道消息稱,在黑暗時代結束後,『帝王』也從未停止過工作。
和上一次相比,『帝王』的樣貌有了明顯的變化。
他的面部已經完全經過了機械化的改造,幾乎已經找不到了屬於人的部分,這幅形象出現在任何人面前,恐怕都會被當成機器人來看待。
喬克猜測對方的義體化改造程度可能直追『荒骨』,除了大腦之外,其他的部分早就沒有原裝貨了。
“我們的時間都很寶貴,還是有話直說吧。”
『帝王』義眼散發着的澹藍色光輝在喬克的身上一掃而過,就這麼站在桌前,看起來並沒有坐下與之促膝長談的打算。
對於一個進行了高度機械化改造的人來說,再豐盛美味的食物都不具備任何吸引力。
爲了適應各種環境的持續戰鬥,他早就不需要通過食物或是營養針劑來補充體能。
“實際上,我想以高階議會的名義邀請你加入我們,我們也希望能夠在決策中聽來自救助者的聲音。”
“我不會加入任何組織。”
意料之中的回答。
喬克清楚,甚至就連六星救助者的名號以及『帝王』的稱號都是評議會強行按在這個人頭上的,實際上他從來都沒去救助者部門報過到,也沒有經歷過任何救助者的考覈。
迄今爲止,在任何政治立場上,『帝王』都保持了絕對的中立。
其原因在於,他對於聯合政府的任何決策都不感興趣。
“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都沒變過,這可不容易。”
和『帝王』的每一次溝通都無比困難,後者沉默寡言到了讓任何話題都難以繼續下去的地步,更重要的是離他越近,那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就會變得越明顯,讓人只想儘快結束談話。
喬克現在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高階議會也從沒妄想過通過一場會面就說服眼前的男人,他們早就準備好了能真正引起對方興趣的情報。
喬克將準備好的數據芯片推向對方,“δ,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名字。”
那張完全改造成了機械的面容已經再也沒有了屬於人類的表情,『帝王』只是從桌上拿起了數據芯片,插入了自己後頸處的數據連接器之中,“我記得它,艾利蒙生物實驗室的創造出的失控的生物兵器。”
“你自己看吧,出於某些原因,它和茉莉關係密切。”
這就是他們爲『帝王』量身定做的“誘餌”,“而茉莉在來到第一區之後,疑似參與了暗殺評議長的行動,也有一些六星候補向我們透露,她曾私下找過他們,散佈過一些……不利於聯合政府的言論,據說δ擁有極強的干擾型靈能,我們也無法確定她是否已經遭到了蠱惑。”
“我會找到她,把這件事調查清楚。”
『帝王』收好數據芯片,轉身離開前,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說道,“你最好去休息一下,你的身體就快要撐不住了。”
“感謝提醒。”
喬克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臉,有些尷尬,難道他已經憔悴到了這種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地步麼?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的休息計劃,門口傳來的響動便讓他心頭一顫,循聲望去之時,才發現宴會廳的服務員竟然悶頭撞進了『帝王』的懷裡,名貴的香檳在地上摔得粉碎。
服務員顯然已經被這一幕給嚇傻了,她一擡頭,就對上了『帝王』那一雙閃爍着猩紅光芒的義眼。
“對、對不起,我是打瞌睡了!”
服務員說話都變結巴了,她驚慌失措地道着歉,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是怎麼了,明明作息和平時的工作時間沒有什麼區別,但是自從到了下午之後幾次都快要困得睜不開眼了,剛纔更是在走路的時候差點給睡着了。
她徹底慌了神,因爲他們聽說了高階議會的議員要在這裡接待一位極爲重要的客人,要是怠慢了客人,可就不止是丟了工作這麼簡單的了。
她聽說以前就有人在得罪了某位議員後神秘失蹤了,儘管公司說他被調去了別的城市工作,但大家卻都在私下裡說他是被幹掉了。
“實在對不起,我馬上幫您擦乾淨!”
“是我的責任。”
出乎意料的,眼前渾身都改造得如同機械惡鬼般的男人竟然鬆開了她胳膊,還幫她穩住了因腿軟而變得搖搖欲墜的身體,“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留下這麼一句話,他便徑直朝着電梯走去。
隨着男人的遠去,心慌、胸悶的感覺也逐漸減弱,她呆愣在原地,直到電梯到了第一樓,異樣的感覺完全消失,才忽然想起了什麼。
一回頭,便對上了喬克嚴厲的眼神。
“對不起,我馬上就把這裡收拾乾淨!”
看着慌慌張張將隔間門關上的服務員,喬克進行了幾次深呼吸,他決定聽從來自『帝王』的建議,畢竟他義眼可能安裝了某種先進的生物識別技術,能夠看出他的身體已經處於了相當不妙的狀態。
這場會面結束得要比他想象中早了許多,這也是和『帝王』這類人打交道的好處,省略了不必要的寒暄環節,甚至就連晚宴也都被一併省去了。
喬克一個人留在隔間裡,待晚宴上齊了之後胡亂扒拉了幾口。
深深的疲勞感依舊籠罩着他,讓他變得食不知味,吃飯期間他通過短信向秘書安排好了工作,決定今晚回家睡個好覺。
但他的計劃終究還是落空了。
正當他決定直接將懸浮車開會自己公寓時,奪命電話又一次找上了門來。
這一次帶來壞消息的是秘書本人。
她的聲音聽起來虛弱極了,彙報工作的時候,甚至還能聽到她哈欠連天,要知道他的秘書是經過了層層選拔挑選出來的,之前還從未出現過這種不專業的表現。
這次的噩耗並非來源於『支配』或是霍格,而是他們公司本身出了問題。
就在不久之前,崗位上出現了大量消極怠工的跡象。
大部分員工在同一時間去了休息室,把自己裝進了休眠倉,這不約而同的行動導致整個公司的休眠倉爆滿,而那些試圖在辦公桌前堅守的員工,也最終沒能支撐下去,趴在桌上倒頭就睡。
就連秘書自己也是如此。
在老闆發來新的工作指示之前,她本想請假半天。
這種感覺,就彷彿員工們一直繃緊了的神經在同一時間斷了,就連抗疲勞藥物也沒法阻止疲勞的蔓延。
對於秘書的彙報,喬克大爲不滿。
這幾天議會的工作已經夠讓他糟心的了,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公司在這種時候出了亂子,他不得不改變自己回家睡覺的計劃,在電話裡嚴厲地向秘書下達了指示,讓那些偷懶的員工趕緊起來幹活。
可是這一通火發下來,電話另一端卻安靜得出奇。
又過了一會,他竟聽到了鼾聲。
憤怒倒是讓他突然間清醒了不少,儘管渾身上下都向他發出了想要休息的訊號,但他還是強振精神傳喚了服務員,結賬之後他就要回到公司,看看到底是誰膽敢帶頭消極怠工。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片寂靜。
喬克一個人發了一通火,才忽然發現服務員並沒有過來,他又不信邪地按動了幾下傳喚的按鈕,隔間內依舊安靜得出奇,那種寂寥的感覺彷彿這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快步來到門口。
地上的碎玻璃和酒漬已經被清理乾淨了,但幽長的走廊上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喬克沿着走廊一路向前,終於在電梯附近的椅子上找到了服務員的身影。
她已經睡着了。
舒展開了眉頭,嘴角微微上揚,彷彿將所有的煩心事都拋在了腦後。
月光灑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