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混亂善良
唐綺韻的大伯是第二位來到工作室的員工家屬。
上一位來這兒的家屬，還是高姐的兒子，小夥子有時候週末會被高姐安排到會議室裡，瘋狂的趕作業。
張揚之前去關懷過一次，發現人家做的奧數題他完全不會，就再也沒有去自取其辱過了。
這次，小唐的大伯過來，當然不是爲了找人輔導作業。
他是遇上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被搞文玩詐騙的人做了局了。
用小唐的話說，這樣的事兒，在她認識的人裡，只有張揚能幫得上忙。
相比於其他兩位員工，這是小唐第一次請張揚幫忙。
張揚合計了一下，最多也就浪費自己半個小時的時間，他這個做老闆的很難拒絕。
在電梯口，張揚見到了唐綺韻的大伯，唐自學。
老唐是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穿着件黑色的外套，鬍子拉碴的，臉上神情有些頹廢。
站在青春洋溢的小唐身邊，一個像朝陽，一個像夕陽。
在見到張揚後，唐自學第一反應想上去握手，但想到在樓下的時候，唐綺韻千叮嚀萬囑咐，讓他穩重一點，身體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露出有些拘束的笑容。
雙方寒暄過後，三人進到張揚的辦公室詳談。
“唐叔叔，咱們先看一下之前唐綺韻說的證據吧？”
“嗯嗯，好的。”
唐自學從身前的皮包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塑料袋，裡面裝着他提前打印好的文件。
張揚接到手裡，逐條查看，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就問問當事人細節。
其實在唐家伯侄來之前，張揚就已經瞭解清楚了事情大致的經過。
這個叫唐自學的中年男人，在老家鄉下縣城，開了個“當鋪”，做黃金首飾回收的生意。
幹過典當行的都知道，這種店鋪其實什麼都收。
因爲是小地方，生意不算掙錢，也不太忙，閒得慌的老唐就開始在網上寫作。
不是寫小說，而是寫一些黃金首飾、文玩玉石相關知識的文章，發在自己創的百家號上。
都是些像《三個小竅門幫你分辨真假黃金》《紅山文化玉人面佩飾解析》《大英博物館究竟偷了多少東西》之類的文章。
賬號運行了大概兩年多吧，用唐自學的話說，“在圈內，已經頗有名氣”。
張揚實際看了一下，一共就3600個粉絲，接近一萬點贊。
但就是這麼點人氣，老唐已經想着怎麼變現了。
在各種認證過後，他開通了付費諮詢的業務。
花19塊，就能向他諮詢任何問題，包括古玩收藏、貴金屬回收、名煙名酒等等。
“我當時想的就是掙包煙錢嘛。”
唐自學說起開通付費業務的初衷，語氣多少有些後悔。
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纔想起來，煙在樓下的時候，都扔進垃圾桶了。
“唉。”他嘆了口氣說道：“實在是沒想到，有人連包煙錢都捨不得啊。”
聽到這話，張揚差點笑出了聲。
那是舍不捨得的問題嗎？
他看到了別人找老唐鑑定時他的回答，很離譜。
應該是在寫了那篇《紅山文化玉人面佩飾解析》之後，有人拍了一件玉人面掛飾的視頻，問他東西怎麼樣。
照片裡的玉人像，一看就是低端仿品，但是寶主提前走位，說這樣的東西，只有津門博物館裡有一件。
老唐可能信以爲真了，回答說：
“對對對，這個是對的，這是典型的商代玉雕風格。”
還裝模作樣的表示：
“雖然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造型和手法，但是真正好的東西會說話。”
“[點贊][點贊][點贊]”
那幾個大拇指的表情，真的令人發笑。
來鑑定的寶主更絕，直接拿着聊天截圖當證據，把那件仿品，高價賣給了一個退休教師。
等買家找人鑑定完，發現東西有問題的時候，寶主已經帶着錢遠走高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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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賣家，就只能找“罪魁禍首”了。
買家順理成章的找到了唐自學這裡。
偏偏老唐註冊的時候，全填的是真實信息，甚至還用自己家典當行做了賬號認證。
結果反詐警察直接找上了門。
最妙的是，這樣的案子還不是個孤例，一共有四個受害人，都是這樣被騙的。
話術都差不多，都是找老唐當背書。
不久前，四個被騙的買家聯合起來，起訴老唐。
庭前調解的時候，對方讓他在“賠款”和“坐牢”裡面二選一。
“唐叔叔，我能採訪一下，當初你給出這些鑑定結果的時候，是出於什麼樣心態麼？”
張揚非常好奇這個點。
他通篇看下來，唐自學對所有來找他諮詢的人，都說東西是真的。
很不合理，因爲有些假的離譜。
要不是小唐再三保證，張揚都覺得他是國寶幫。
一個個豎起大拇指的表情，非常黑色幽默。
“不怕老闆你笑話，我當時覺得，說東西是假的，別人可能接受不了，容易被投訴。”
“全部說真的最簡單，萬一出了什麼事兒，我就說自己看走眼就行了。”
“嗯，瞭解了。”張揚忍住笑意點了點頭。
什麼混亂善良……
這老唐還挺懂得利用人性的弱點，不過事實證明，這樣操作並不可行。
“那老闆您看這事兒，還有迴轉的餘地嗎？”唐自學試探着問道：“我真的沒有錢還給他們啊，實在不行，想想辦法能讓我少坐幾年牢也行。”
“伱別慌，沒你說的這麼嚴重。”
張揚看的出來，眼前的老唐這麼頹廢，估計是在庭前調解的時候，遭遇精神攻擊了。
但其實這事兒很小，很好解決。
“首先，下次庭前調解或者正式開庭的時候，你得在法庭上承認，你之前都是瞎鑑定的。這個應該沒難度吧？”
唐自學沒說話，而是轉頭和自家侄女對視了一眼。
第一次見面，他多少有點信不過張揚，這很正常，所以要眼神諮詢下自己親侄女的意見。
“沒問題。”唐綺韻替自己的大伯答道：“到時候把全部的諮詢記錄拿出來，法官一看，100%鑑定爲真品，很明顯是信口胡說啊。”
“只是這樣，會不會被當成詐騙犯？”
“當然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是詐騙金額低於3000，不算犯罪，只是治安違法，算不上罪犯。”
“哦哦，那就好。我一共就接了一百多單，肯定不到3000。”
唐自學暗自鬆了口氣，聽完張揚的第一步，他已經安心了。
“這樣，只能保證你沒有刑事責任，但是我覺得那四個被騙的人，肯定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張揚分析道。
其實老唐被告上法庭這件事，在古董圈並不常見。 更常見的應該是受害者帶人堵門。
不退貨款？那你的生意就別做了。
“是啊！”唐自學連連點頭：“他們之前已經去我店門口拉橫幅了，還把我電動車胎氣給放了，搞的我根本沒法做生意。”
“主要是，我的個人信息他們都已經掌握了，跑都不掉，所以我纔想着去牢裡躲躲。”
“大伯你怎麼老想着坐牢啊！”唐綺韻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你還是學生你不懂，不是說合法，你就沒責任的。”唐自學一臉無奈的解釋道。
“是這麼個道理，所以還有第二步。”
張揚點開老唐手機上，當初鑑寶者發來的視頻：
“這幾個東西，我大概知道來源。”
“之前遼省朝陽市那邊破獲了一個古玉造假案，你鑑定的這幾塊玉的材質和工藝，有很大概率是他們工坊供的貨……”
“這，能找到嗎？”
唐自學還在猶豫，唐綺韻已經領悟了張揚的意思。
“老闆，我知道了。”她拍了拍大伯的肩膀說：“不管找不找得到，咱們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是這個意思。”張揚贊同道。
……
送走唐自學後，張揚回到辦公室，邊等高姐他們上班，邊和盛海那邊溝通拍賣會的事。
那邊已經收工了。
單看拍品成交金額的話，魔都不愧是商業之都，這次盛海拍賣會的成交額，比臨海和羊城都要多。
張揚輕輕鬆鬆到手兩千萬。
不過留給他能舉辦這種活動的國際化大都市，已然不多了。
燕京那邊已經辦過一次，雖然主要的目的是獻祭掉車老師，但最後張揚接盤，到手還是掙到了小八百萬。
下一站，丁強的建議是去長安。
長安作爲十三朝古都，出土的古董多到幾乎每個本地農戶家裡，都有幾件傳家寶。
在那邊辦活動，想必會盛況空前。
但是張揚仔細想了想，最後決定把下一站設在津門。
老津門“九河下梢、三會海口”，到了晚清和近代，存在感十足。
雖然民間藏品可能沒有長安多，但是勝在小楚那邊有關係，能罩得住。
最最重要的是，根據張揚之前鑑寶的情況來看，凡是來自長安附近地區的寶友，出手的東西大都有點刑。
直播間幾次出現魂瓶，一問寶友地址，要麼是在長安，要麼是在中原。
在這樣的地方辦鑑寶活動和拍賣會，法律風險太大了。
萬一牽扯出什麼盜墓大案，活動可是要被叫停的。
對於下一站去津門，拍賣公司那邊沒有任何意見。
只要張揚高興，去月球辦鑑寶活動他們都奉陪到底。
張揚和丁強、魏經理簡單核對了一下之後的準備事項，第四次活動就這樣初步敲定下來。
“好了，咱們今天就先到這兒了。”
“張館長（揚哥）拜拜！”
掛斷視頻會議，張揚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神伸懶腰，又有視頻電話打了進來。
這次找他是個美女，之前見過的，來自長崎的美雪。
上次霓虹之行，這個姑娘給張揚留下的印象還不錯，所以這電話可以接，不過保險起見，他第一時間沒露臉。
視頻那頭，美雪戴着白色的遮陽帽，站在樹蔭下，笑着和他打招呼：
“你好啊，張桑。”
“下午好，美雪你的普通話，口音越來越標準了啊。”張揚微笑着迴應。
“是嗎？我最近確實有在練習中文。”
“很有效果，現在已經很不錯了。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
美雪伸手切換了一下鏡頭，換到手機的外攝。
鏡頭對準一片工地，裡面搭着遮陽網，有工人正在地面上忙碌。
“我現在，在前橋市，這裡是關東地區羣馬縣的縣廳，不知道張桑你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那裡的溫泉很有名。”
以前高中的時候，張揚有個舍友在看電影的時候發現，霓虹人特別喜歡在和上司出差的時候泡溫泉，他就專門去查了一下霓虹有名的溫泉，準備有機會去體驗一下。
其中就有羣馬縣。
“是的呢。”美雪笑眯眯的點頭說道：“現在這邊，有個……考古現場。”
“考～古，我不知道我的發音你能不能聽懂，就是把古董從地下挖出來。”
“能聽懂。”張揚點點頭：“不過我們中文一般說，盜～墓。”
“盜，墓？”美雪邊重複這個新學的詞，邊往前走。
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來頭，反正現場的工作人員沒有人攔她，讓她一直走到了發掘現場旁。
鏡頭裡的畫面讓張揚驚訝的瞪大了眼。
只見土坑裡放滿了密密麻麻、外圓內方的銅錢。
銅錢排列的方式和國內很像，一串串的，是上好的筒子錢。
“這裡面是你們那邊的銅錢，還是我們這邊的？”張揚問。
總所周知，霓虹中世紀流通的貨幣，幾乎都是照抄的當時唐朝的“開元通寶”。
而當宋朝的銅錢流入之後，更是直接把他們本國的貨幣，擠壓出了流通。
所以在霓虹出土的銅錢，來自華夏的概率，要比他們本土自己的鑄幣的概率高得多。
“我也不清楚啊，所以想找你幫忙看看。”
已經有幾枚銅錢被掰下來，放在了托盤上。
張揚看了一眼，發現銅器上的字已經看不清了。
他接着讓美雪確認了一下銅錢的尺寸，34毫米左右。
“這幾枚都是秦半兩，公元前2世紀秦朝流通的貨幣。”
“秦半兩？”
美雪不理解這個詞，不過她反應很快，叫來了正在現場發掘的考古隊員。
那人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最後用語音軟件翻譯過來，就是在問張揚：
這樣大的銅錢，是不是隻有秦半兩？
能確定這些銅錢，真的是古銅錢嗎？
“大銅錢當然不止秦半兩，但這幾枚都是，而且是秦朝剛剛成立時鑄造的秦半兩，尺寸超過了33毫米。”
張揚知道這個霓虹的考古隊員在擔心什麼。
他們那邊，文物造假的情況也不少見。
這麼多秦半兩埋在這裡，萬一是哪個“親中”的霓虹人，想要製造出“徐福去了霓虹”的實證，他這個挖東西出來的人，豈不是麻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