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煙雨濛濛,視線變得模糊。
撐着傘的學生逐漸在各大教學樓門口彙集,一眼望去,路上全是各種各樣的傘,光看背影,走近了也不一定分得出誰是誰。
直到走到教學樓門口,站到屋檐下,大家纔將傘收起來,抖乾淨水,這才能辨得出模樣。
“我就說那是鍾恩和鍾欣嘛!”楠哥的嘴吧嗒了一路。
“是是是……”
“你看他們打的傘,男的打個花裡胡哨的,女的打個全黑的,那麼大……”
“可能拿反了。”周離說。
“地上有水,小心滑。”楠哥拉了拉他。
“知道了。”
“你衣服打溼沒?”
“褲子溼了。”
“我也是。”
滇池邊上的風實在狂躁,特別是晚上,只有在天氣悶熱的時候人們才喜歡它。平常吹着凍人,下雨天更惹人煩,就算你打了傘,風也會將雨點送到你身上。晚上睡覺不關窗,很可能第二天早晨起牀陽臺上就積了一層水。
他們的教室就在一樓。
101。
最邊上的教室一般都是大教室。
這門課是全年級一起上,老師是來完成任務的,最擅長對着PPT照本宣科,有時候還停下來喝茶休息,即便下面的蚊吟彙集成海,他也很少管。
周離將傘掛在教室外的窗臺上,楠哥則扒在門框上探頭往裡看。
“今天人好少。”
“是麼?”
“應該是下雨,又降溫,大家都不樂意來。”楠哥放低音量,“這個老師講得也不好,還不如給大家放那些講壇節目呢,本來這個課講得好的話,應該是很有意思的……就像我們高中那個經常煮酒論英雄的歷史老師,我這麼不愛學習的人都愛聽。”
“你說的是數學老師嗎?”
“唔?”
“進去了……”
周離推着她走進教室,往後面走,一路悄悄留意着那些偷瞄他女朋友的人,走到最後面才坐下。
教室裡大概來了一半的學生。
現在都還有人假裝不經意的回頭,偷瞄楠哥。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周離看在眼裡,但並不在意,只低頭靠近楠哥,小聲說:“今天槐序買了個遙控直升機,我玩了一下,還挺好玩的。”
“我小時候就玩過了。”
“真好。”
“你小時候沒玩過嗎?”
“沒有。”
“遙控賽車呢?”
“沒有。”
“不會吧?那玩意兒最便宜的才二三十塊錢一個ꓹ 你都沒玩過?”
“沒買過。”
“嘖嘖……”
楠哥也砸吧了下嘴,但沒說什麼ꓹ 只說道:“我其實也買了一個,都到呈貢了,但還沒送過來ꓹ 可能是今天下雨,快遞員不想給我送。”
“你也買了一個?”
“對啊。”楠哥點點頭ꓹ “但是我買的是挖挖機,一千多呢……有這麼大!”
說着她還張開雙臂ꓹ 比劃了下大小。
周離不由扭頭左右看了看。
楠哥的聲音有點大ꓹ 他們本身就夠吸睛的了,要是被人聽見他們在討論遙控直升機和遙控挖掘機,別人多半會覺得他們還沒長大。
但顯然楠哥並不這樣認爲,她甚至還在向周離描述她的使用計劃。
“我們寢室外面那棵桂花樹死了過後,那個花壇就一直是空的,只是那個土有點硬,我的小挖挖機可能挖不動。我改天弄點沙子來鋪在裡面ꓹ 再把我的椅子端出來,一邊躺在椅子上曬太陽一邊用挖挖機挖沙子ꓹ 豈不是美滋滋?”
“等我玩得技術熟練了ꓹ 學校後門不是有塊荒土嗎ꓹ 我們以前靈異社探險那ꓹ 我把它搬那去玩,那片廣闊的土地才適合我!”
楠哥想到興奮之處ꓹ 也忘不了自己小弟:“你要不要一起玩?”
“我……我就不用了。”
“咋啦?你不愛玩挖挖機?”楠哥皺眉看着他ꓹ “真的很好玩的ꓹ 你試試,你肯定會喜歡的!”
“我可能不會……”
“爲什麼?你都沒玩過你怎麼知道?”楠哥撇了下嘴ꓹ “我是看在你是我男朋友的份上我才分給你玩的,要換了別人,求着我要玩,我都不會借給他們玩。”
“謝謝……”周離猶豫了下,“但是在大學裡玩這個,不會被人認爲心智發育不全嗎?”
“怎麼可能!人家最多以爲你童心未泯!”楠哥眨了下眼睛,“而且這只是個人愛好而已,又沒影響到別人,我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玩什麼就玩什麼,管別人幹什麼?到頭來開心的是我自己,又不是別人!”
“這樣啊……”
“等我年紀大了我就弄個小院子,買個小挖挖機,那種真正的小挖挖機,天天在院子裡挖泥巴玩!”
“知道了……”
上課鈴聲響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老師眯起眼睛看了看教室,只到了一半的人,但他似乎也並不在意,打開PPT便開始講課。
而周離雖然不想聽,可也不願意在教室裡講話,便杵着下巴思考着今下午看的書。
時不時低下頭逗一逗腿上的糰子。
楠哥則在他旁邊搜索小挖挖機,反覆的看,反覆對比。
有時甚至還湊過來問周離的意見,和周離討論,像是她馬上就要買似的。
對此周離也認真的給予迴應,只是將聲音壓得很低。
其實他本想提醒楠哥現在看這些根本沒有意義的,因爲過幾年出產的小型挖掘機又會不一樣了。但遲疑了下他還是選擇了放棄,因爲像楠哥這樣心性如此通明的人真的很難得了。
一節課就這麼過去,課也沒聽,除了聊了下挖掘機的事,好像什麼意義都沒有。
周離不想冒雨翻圍牆,但爲了糰子,他還是決定回家。
雨天不好打車,叫滴滴也久久沒有人接,他稍作遲疑便選擇了走路。幸好糰子一直乖乖窩在他懷裡,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抱起來軟軟暖暖的,讓他覺得這樣走着也很愜意。
“周泥,你想糰子大人了嗎?”糰子脆生生問。
“想了。”
“嘻嘻~~”
“糰子大人在楠哥那裡過得好嗎?”
“好呀!好玩的喔!”聽見這個問題的糰子似乎有幾分興奮,連聲回答,“楠哥寢室很好玩的喔!下次你和糰子大人一起回去,糰子大人帶你玩!”
“男生不能進女生宿舍。”
“唔?”
“我進不去。”
“喵哦……真可憐!”糰子小聲說,“糰子大人還想帶你看綿綿和千千衣櫃裡漂亮的小衣服和小碗呢~~”
“……楠哥衣櫃裡也有嗎?”
“糰子大人沒去過……”糰子有些遺憾,又有些委屈,開始了告狀,“藍哥不準糰子大人進去,藍哥說糰子大人進去了就把糰子大人打死。”
“她只是嚇嚇糰子大人。”
“糰子大人知道的喔,糰子大人很聰明的,糰子大人的智商相當於兩千歲的人內小孩!”糰子認真的給他科普,“但是糰子大人還是不敢進去。”
“糰子大人很怕楠哥嗎?”
“怕的喔!”
“那糰子大人喜歡楠哥嗎?”
“喜歡的喔!”
“爲什麼糰子大人害怕楠哥,又喜歡她呢?”
“藍哥會打團子大人?”
“可糰子大人還是很喜歡她。”
“藍哥會帶團子大人玩。”
“原來如此。”周離將糰子抱得高了一點,用下巴抵着她的腦袋,蹭了蹭,“糰子大人是分開的呢。”
“糰子大人是一隻喔!一隻!”
“知道了……”
雨天路上沒什麼人,整條路上幾乎只有周離這一把傘,此外就是連成線的路燈,但並不單調,路燈燈光被雨水朦朧散射成好看的形狀,雨聲也很好聽。
偶爾一輛車駛過,因爲路面積水,經過他身邊時都慢了下來。
周離步伐依然慢悠悠的,並沒有在雨天迫切回家的念頭,抱着的糰子隨着他的步伐在往下滑,於是他又抖了一下將糰子抱高一點:“糰子大人覺得我和楠哥誰對糰子大人更好?”
“你!”糰子毫不猶豫。
“那要是楠哥問你呢?”周離又問。
“藍哥!”還是毫不猶豫。
“哈哈!”
周離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尾巴,這個小東西真是太可愛了。
糰子則反手抱着他的脖頸,又脆生生的說:“糰子大人發現了一道比魚湯泡飯更好吃的菜!”
“什麼?貴不貴?”
“魚湯考考!”
“什麼是魚湯考考?”
“就是……”糰子說不出來,只得換個方式,“藍哥知道的!”
“那我問問她。”
周離走了一個多小時纔回到家,他立馬問了楠哥,原來魚湯考考就是魚湯拌玉米糊,用玉米糊代替了魚湯拌飯的米飯——益州人將糊糊叫做考考,這個字也可以作動詞,作動詞的時候是‘攪’的意思,至於它怎麼寫周離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他就做了一次,玉米粉是從楠哥那裡拿的,魚湯是自己看視頻做的,說實話拌出來賣相很差,不僅沒有食慾,因爲色澤和性狀,還有點反胃。
但糰子依然吃得很開心。
7號,週六。
楠哥叫周離去看別的系的迎新晚會。
好像是計科學院的。
計科學院這種理工科的學院舉辦的迎新晚會一般是沒多少人感興趣的,不像體育學院、音樂學院、文學院那麼受歡迎,也不要門票,座位也坐不滿,往往會把後排空出來,但令人費解的是他們往往還不樂意讓其他學院的去看,難道是怕別人笑話?
但今天他們的迎新晚會好像還挺受歡迎,周離想了想,可能一方面是因爲疫情期間大家缺乏娛樂,於是對湊熱鬧有了一種蜜汁嚮往,另一方面是計科學院是最先開迎新晚會的,佔了天時。
“他們進去了!”
“走!我們跟上!”
“不要那麼猥瑣!不要東看西看!”
楠哥耐着性子給周離指導:“不要心虛,我們就是計科學院的,只是我們是大二的。”
“有學生會守着。”周離說。
“你放心!”
“知道了。”
拉着周離走到禮堂門口,楠哥神態自若,還對着門口一個學生會成員點了點頭。
“楠哥好!”
“多謝!”
“客氣!”
周離感覺到那位同學還悄悄瞄了自己一眼,眼裡滿是好奇,但又飛快收回目光。隨即周離又看向楠哥,他以爲這會兒楠哥應該也會看向他,目光中帶着得意,以向他炫耀自己的排面,然而並沒有,楠哥在看邊上禮儀隊女同學旗袍下的大腿,像個老SP。
順利進場。
禮堂內人還蠻多的。
兩人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喝起奶茶,等待節目開場。
主持人講話;
校領導講話;
和去年他們學院舉辦的迎新晚會流程差不多,甚至男女一對主持人的衣服都差不多。
隨後節目開始。
中間夾雜着抽獎。
出人意料,節目還挺好看的。
可能是疫情期間大家都被憋出了一身本領,不光是做饅頭蛋糕,也培養了些藝術細胞。就比如體育館草坪上每晚上都在跳廣場舞,街舞社的高玩和舞蹈學院的專業學生也經常PK,對舉辦迎新晚會應該是有增益效果的。
“這個舞跳得不行,全靠露腿,還沒千千的長……下一個是什麼?”
“是……”
周離眯起眼睛向主席臺旁邊的顯示屏上看去,因爲隔得有點遠,他的視力雖好,卻也有些模糊。
字實在太小了。
這時楠哥已經從前排的同學手上要了一張節目單,擺擺手說:“不用看了,我這有……下一個好像是個脫口秀,劉秀,跟漢朝一個皇帝一個名字,再下個是個魔術,謝敏清,謝敏清……”
楠哥多重複了一遍,有些奇怪:“我怎麼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眼熟?”
“是。”
“是吧?”
脫口秀開始了。
這個東西是計科學子擅長的,關於程序員、修電腦、頭髮之類的段子實在不要太多,這個人講得也還不錯,算是非常精彩了。
楠哥笑得臉疼。
就是周離都忍不住笑了笑。
接下來是魔術。
看着走上臺的微胖女生,楠哥這才恍然大悟,這不是自己概率社的新社員嗎?竟然還改了個名字!
楠哥認真起來,饒有興趣的盯着前方。
小花的表演出人意料的精彩。如果說剛纔的脫口秀水平已經離專業的脫口秀演員不遠了,那麼小花的魔術水平就完全可以吊打一衆專業魔術師了,甚至那些上過春晚的也不例外。
她主要表演的是紙牌魔術和懸浮魔術。
紙牌魔術很普遍,但要變得精彩也不容易。
很多常見的紙牌魔術大衆都摸得清套路了,甚至一看完,就有人能找出規則或手法上的漏洞。真正能讓人看完覺得‘這不可能’、‘他沒有任何可能做到這一點’的紙牌魔術很少,並隨着小視頻平臺上越來越多的解密視頻和錄像技術的進步而越來越少。
就連春晚的魔術,放慢個十幾倍幾十倍,也能輕易看出破綻。
但小花的看不出。
放慢一千倍也看不出。
懸浮魔術比之紙牌魔術要少見一些,多數在街頭看見的懸浮魔術都差不多,一猜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小花就很牛逼了——
她不僅能讓自己帶得東西漂浮起來,也能讓臺下校領導的手機飄起來,甚至還敢走到臺下隨便捉一個人,任人檢查,然後讓他的帽子在她手掌心上飄起來。
幾乎所有觀衆都被這媲美春晚現場的魔術表演鎮住了,尤其是那些深度參與其中的人,滿臉不敢置信。
有些小女生甚至如同受到了驚嚇,驚呼出聲。
隨之而來的便是如雷的掌聲。
只有周離面不改色,甚至有點心疼她身邊跑上跑下的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