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您的。”周離移開目光說。
“一次還是兩次？”明公問他。
“兩次吧。”周離頓了一下，“但是您怎麼知道有兩次？”
“我上次來鏡區的時候聽說這裡的妖說過，說在你們來做客的那一天，鏡區宕機過一次。”明公微笑，仰頭看了看這個房子的頂部，“鏡區是個很偉大的造物，它很強大，但還是有些不夠，它還有進步的空間。”
“是麼……”
可週離覺得鏡區已經非常非常了不起了，強大得夢幻，遠超了他的想象。
“它再進步會是什麼樣子呢？”
“可能它的盡頭會是一個新的世界，或者復刻一整個、無數個完整的世界。”明公語氣溫和，“最終它會變成什麼樣子還要看大妖們一代代的努力，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也許……你也看不到。”
“好遙遠。”
“不管怎麼樣，我們算是熟人了。”明公繼續微笑着，慈祥和藹。
“是吧……”
說起話來了，周離就沒有之前那麼緊張了。
印象中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的，在開始做某件事之前，總會覺得這件事可能會很困難，會想象很多壞狀況，可一旦開了頭就會發現，它比想象中要簡單許多。
而且明公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村裡的那些老爺爺，已經走不動路了、快要壽終正寢那種：他們往往坐在一張躺椅上，冬天就在門口曬太陽，夏天就在樹下乘涼，見到他就笑，笑起來沒有牙齒。
但凡年紀小几歲，都沒這麼和藹。
“我可以也問你一些問題嗎？”
周離學着之前的糰子，但也不光是學糰子，也是因爲紅染說的話。
今天一天在故土世界閒逛，他可不光是看風景、欣賞這個美麗的異世界，他也攢了一大堆問題，每每有感觸他都暗自記在心裡，就是爲了和明公有話可說。
“當然。”
“故土世界還能支撐多久呢？”
“如果人類允許，它可以支撐很久，很久很久，也許可以和地球一起毀滅。”明公聲音平靜，“或者他們可以找到另一顆宜居的星球，再把故土世界搬過去，像是他們來一樣，也可以支撐很久。”
“那要是人類……”周離沒有說完。
“那要看你了。”明公微笑道。
“……”周離覺得有點沉重，“人和妖還會打仗嗎？”
“誰知道呢。”明公看出了他的鹹魚，不比以前的自己差，於是他眨了下眼睛，“我猜不會。”
“哦……”
周離陷入思索。
因此堂屋中也安靜了下，隨後槐序小聲和明公說了句話，明公也小聲的迴應，但周離沒注意聽。
然後明公又看向了他，一臉笑意：“就這麼點問題嗎？小記者。”
“還有。”
周離神情一絲不苟，真真像個小記者：“你當初是爲什麼要選擇站在妖這一邊呢？”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答案嗎？”
明公笑着搖了搖頭：“那可不行，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答案。”
稍微停頓了下，他又看着周離，眼裡有着肯定：“而且，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你有自己的答案的。那麼你就不用再參考其他人的答案了，你應該對你自己的答案有信心……我很相信你呢。”
“是麼……”
“沿着它往下走吧，勇敢一點。”明公稍作停頓，又眨了下眼睛，“走錯了也沒關係，沒人打得過你。”
“好！”
周離內心居然真的堅定了幾分。
這時明公站了起來，依然握着保溫杯：“我們出去走走吧，邊走邊聊，也看看這個鏡區。”
“好。”
外面的風比方纔更大了。
周離感受到的壓抑也在增加，增加的速度很緩慢，緩慢到很難察覺，正是因此才更可怕——可能當你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已經逼近你能承受的臨界點了。
然後會發生什麼，周離不知道。
鏡區像是初夏，還是白天，世界很亮堂，草地是青綠的，青得像是剛長出來不久，地面瀰漫着薄薄的霧。
槐序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頭，並不像普通小學生在老師面前那般老實。
或者說拘謹。
看得出明公並不嚴厲。
明公只是笑着看着她，好笑的說道：“你還是沒有長大。”
“唔？”
槐序一下子不蹦不跳了，走回明公身邊，似乎不太服氣，要開始展示自己成熟的一面了。
明公卻又笑着說：“做你自己，做你喜歡的事。”
周離悄悄打量着他和槐序。
懷裡的糰子也是。
明公穿着十分樸實，就是人類世界老年人常見的打扮，保溫杯的造型也很老土，上面還用紅漆寫着一行拱形的字，周離假裝不經意的瞄了好幾眼纔看清了其中幾個。
好像是什麼什麼中學優秀教師……
前面的字被他的手捏住了。
前方開始有了一些潺潺水聲，是一條小河溝，一座一米來寬、兩三米長的石板橋，就將河溝跨過了。
明公停在河溝上，低頭往下看去，水面上有小鴨子在嬉戲。
周離走在他和槐序後面：“聽說故土世界資源已經快要枯竭了。”
“快了。”明公答道。
“如果沒有妖從地球帶能量進來，它會毀滅嗎？”
“妖會和它一起毀滅。”
“他們是共生的？”
“是的。”
明公握緊了保溫杯：“你可能不知道，妖其實是不用進食的。他們以前從來不用進食，不用以任何方式攝取能量。即使現在他們不進食也並不會被餓死，只是會很難受，會虛弱。但你一定注意到了，妖是不會排泄的。”
“……”周離想了想，還真是這樣，於是又問，“爲什麼？”
“你對妖的本質並不清楚。”明公說道，“這要從妖和故土的起源說起了。那應該是一個很古老的宇宙，他們的世界花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孕育出了生命，遠比地球更漫長。但與其說是故土世界上誕生了生命，不如說是故土世界誕生了生命，而所有的妖都是故土世界意識和生命的延續，是故土世界孕育出的小精靈，或者說分支。儘管他們的意識是獨立的。”
“是這樣啊……”
周離睜大了眼睛，也一下明悟了。
所以妖和故土密不可分，妖依託於故土，故土也依託於妖。
以前的妖依靠世界爲他們輸送能量，現在他們則從其他世界攝取能量，反哺故土，再由故土返給他們。
所以這相當於妖怪世界在攝取人類世界的能量而生存，也難怪人類世界那麼看不慣它。
難怪妖死後會迴歸本源。
難怪妖不會上廁所。
難怪妖不吃也不會餓死卻還依然要吃。
難怪妖與妖的個體差異那麼大，卻還是認爲彼此同根同源。
難怪……
就這麼一句話，自然不能解釋全部的問題，可至少很多東西解釋得清了。
這個世界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