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月色，我沉默了一會兒，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半年裡頭，我應該把別人一輩子會掉的坑都掉完了，不知不覺就被人推進去的，被人推到坑邊別無選擇跳進去的，看清楚坑深之後，主動跳進去的......這段經歷很艱辛，有苦難言，但反過來，也給了我一種比別人要敏銳許多的直覺。
比如，短暫的思考過後，我基本可以肯定，這孟江南的突然心臟病發，指定是因爲第二種可能，他一定是在什麼地方見過我，或者說是見過我的臉，我的模樣，我的照片，因此纔會在仔細地打量我之後，激動到差點兒上地府找黑白無常報道。
這樣想着，我給老竇打了個電話，把大概情況又跟他說了一說，明天之行具體能不能如計劃進行，還得看孟江南這老頭子，爭不爭氣了。
......
回來之後，清遊便跟老妖呆在611裡，鎖着門，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我洗漱的時候出去看了一眼，門關着，走廊裡寂靜無聲，但在我的靈覺裡，對面房間悠悠地停着兩個魂魄，可是魂魄波動卻感應不到。
因爲我跟強子現在，基本上算是已經完全融入到了他們這個圈子裡了，所以大多數時候，他們議事很少會揹着我們了，或者說揹着我了。可是這一次，清遊跑到六樓來，還鎖了門跟老妖兩個在裡頭，到底是在說些什麼呢？
我挺想知道，但站門口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十一點出頭，柳晨風照例來找了我。只是今天他來去匆匆，過來看了我一眼，居高臨下地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轉身飄着離開了，甚至連趙茵茵都沒有提及。這讓我覺得他現在過來，似乎目的比之前更單純一些，單純到大老遠的跑過來，就只爲了確定我是否還在這裡一樣。
這讓我以前隱隱約約被人監視的感覺，又清晰了幾分。
......
孟江南醒來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了。
我被老妖用柺杖砸門叫醒的時候，還是盤膝五心朝天打坐的姿勢。強子去開了門，老妖進來簡單地說了一句催促的話後，便先去了七樓。
我拖着麻木的腿從牀上下來，一邊努力往廁所挪着，一邊用剛剛恢復轉動的腦袋琢磨，這昨天孟江南可是因爲看着我才心臟病發的，他這還沒過危險期我就去探病，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不去又不行，要給他續命，我總得過去問清楚生辰八字之類的，並且得確認他到底要多少抓鬼積分......賣了分的錢也算是鉅款了，他又怎麼給我。
想來想去，各方面都考慮一番之後，我還是同強子去了七樓。
孟江南的保鏢分出來了一個守在電梯正門口，門剛緩緩打開，我跟強子便瞅着了這麼個穿着西裝帶墨鏡站得倍直的男人。墨鏡從外看是不透光的，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來推斷的話，他此刻應該是在瞪着我。
有些尷尬的是，大抵是因爲他們昨天出現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打扮，又都帶着墨鏡，以至於在看到他們的時候，我的臉盲症在此時犯得很徹底。我盯着他看了幾秒，沒能判斷出來他到底是昨天裡的哪一個。
“跟我來吧。”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沒有一點兒情緒波動，並且說着，他轉身便往孟江南住着的重症監護室走。
七樓，我是比他要熟悉的，所以我走着，注意力全都在靈覺裡頭。
剛纔，走到六樓電梯口的時候，我用靈力刺激了靈覺，這是我想出來的折中辦法。七樓是得去的，爲了避免孟江南直接看着我受刺激，我琢磨着先從靈覺裡頭感應一番他的情緒變化，如果足夠穩定或者說沒有太多負面情緒，想來我去見了他，也是沒太大問題的。
畢竟，於他而言，這一次如果從我這兒買不着抓鬼積分，就算心臟病治好了，那也是離死不遠。
要知道，一個身家千萬甚至上億的人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的陽壽大限，是件很恐怖的事情，這種情況比不知道，或者準確知道，都要恐怖得多。尤其是，這個大限馬上就要來了，而他自己確定不了到底是哪一天。
還有，不是有句話說得好麼，人這輩子最痛苦的事情，就是馬上就要死了，掙了大把大把的錢還沒花。雖然不確定孟江南的錢是不是還沒花，但他是有多不想死......從他這到處跑着買抓鬼積分，便能看出來了。
這兩方面結合起來一想，我心裡頓時安定了幾分。
黑衣保鏢帶着我們走到了重症監護室門前，四個保鏢像昨天晚上那樣筆直地站着，擋着重症監護室的加厚防菌門。我的靈覺感應中，監護室裡頭有三個魂魄，兩個人，一個妖仙，這會兒，倆個屬於人的魂魄以及情緒波動，都在正常範圍內。
“進去吧。”黑衣保鏢揮揮手，示意擋着門的四個把門露出來，接着又扭頭繼續跟我們說道：“進去之後，麻煩你們......儘量別刺激他。”
“......”
我頓時無語，只覺得額角掛了三根黑線。我很想摸着良心跟他說，昨天我也沒刺激你家財神爺，他只看了我的臉就犯病了，難不成，你是想我這會兒進去時，弄個黑布把頭罩住還是怎麼的麼？
心裡這樣碎碎念着，但想到今天即將開始的省外之行得由裡頭躺着那位出旅費，我終究還是沒把這些話說出來。
病房裡頭，空氣稍稍有些幹。
孟江南躺在牀上，鼻下插着氧氣管，面色暗黃，幾乎沒有血色。老妖在他牀邊兒坐着，那隱隱帶着笑意的臉，跟過來探病的孟江南的孿生兄弟似的。並且還是那種巴着自己兄弟趕緊死，好拿遺產的那種兄弟。
他們旁邊，還站了個黑衣保鏢，也許是在屋裡，他沒有帶墨鏡，一雙蒼鷹般犀利的眼睛，不停地在我們幾個身上掃來掃去。
聽着了我們進來關門的聲音，孟江南微微偏過頭，那雙在一夜之間便渾濁許多的眼睛，在看着我的第一時間，甚至涌出了幾朵淚花。
“你......來了。”
他因爲身體虛弱，聲音很輕。也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纔會讓我覺得他的聲音裡頭，盡是期盼和欣慰。
這變化是不是太大了？
我詫異地看了一眼老妖，難道是我們在樓下墨跡的那點兒時間裡，他跟孟江南說了什麼麼？怎麼昨天跟今天，孟江南對我的態度，變化這樣大？
然而，後者正翹着二郎腿，見我看過去，咧着嘴給我了個大大的笑容。
“蘇然，趕緊的，你不是今天還得出門嘛？”老妖說着眼睛往孟江南身上瞟了瞟，笑眯眯的繼續說：“把分趕緊給他換成陽壽吧，這丫提心吊膽的不行，從我過來到剛纔，嘴裡一直在念叨着呢。”
“哦。”我愣愣地應了一聲，卻沒敢再笑。
我把揹包從背上拿了下來，裡頭有專門備出來的空白黃紙以及硃砂筆。抓鬼積分兌換陽壽並不難，之前我也換過幾次，雖然都是一分的，但具體過程，應該是沒差的。
接着，我在包裡翻了翻，前幾次度完鬼之後，揹包裡頭的積分符我還沒有清理。翻騰了一會兒，我尋着了距離今天時間最近的一張，那是前幾天在外時，我隨手度走的一個傻遊魂，分數只加了0.5。
這張符咒下頭一排，三位數的總分用鬼畫符寫成的蠅頭小字標着：799。
七百九十九分，全部兌換了能增加兩年多的陽壽。
我將這個數字一報出來，孟江南頓時便激動了起來，牀邊監護他心跳的儀器也滴滴滴滴地響個不停，嚇得守在監護室裡的黑衣保鏢臉色煞白，二話不說，擡腳就要衝到牀頭按呼叫鈴。
老妖伸胳膊輕易地將他攔了住，他一邊將身形高大的保鏢拉回剛纔的位置，一邊低聲安撫了他一番。
之後，老妖代替虛弱的孟江南，告訴了我他的生辰八字。孟江南是一九五零年陰曆五月十七，凌晨三點四十分生的，山西運城人，到今年爲止，虛歲五十九。
我一邊聽，一邊將這些信息認認真真地寫在了黃紙上頭，而後附上自己的道號，以及需要兌換的抓鬼積分。
“孟江南，庚寅虎年，一九五零年五月十七，寅時生，運城人氏，續命七百九十天，爲之續命人：超度男神。”
除此之外，寫完之後的我還用針頭扎破手指，擠了一滴鮮血出來，抹在黃紙上頭，之後，才揮手用靈力將其激活（這是老妖剛剛告訴我的，一次性兌換十分以上，需要陰陽先生本人的鮮血爲證，陰間統計局纔會給兌）。
靈力在符面上一過，黃紙符便我指間燃起，一縷縷青色的火光從符咒的一角很快蔓延開來。我輕輕鬆開了手，符咒從我指間緩緩飄起，很快便燃盡化成點點粉末，消散在我們身前。
病房裡頓時又安靜了下來，氣氛也變得有些壓抑，我們四個因爲相同或者不同的原因，都在緊張。
但到了這個時候，事情也算成了一半，孟江南晦暗的眼眸總算是亮了幾分。不過，在靈覺裡頭我卻是注意到，他剛剛還算在正常範圍內的情緒，又變得不正常起來，並且，那情緒的起因，似乎又是因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