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到,齊珍兒就趁着昏昏暗暗的光線,摸索着穿衣起牀了。她每天早上都要起牀先燒水,給爺爺奶奶還有大伯一家起牀洗漱,接着就煮飯,還要餵雞餵豬。
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農家的飯都挺簡單,幾個窩窩頭,細麪餅子跟玉米糊糊外加自家醃製的蘿蔔條,湊和着就是一頓。
等大伯一家吃完以後,她才能叫醒弟弟,就着剩飯吃一點兒,如果運氣好還能有點兒菜水泡窩窩吃。
別看她才十歲,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四五年了。其實也不止四五年,如果把前世也算上,她都過了六年多,現在還看不到頭兒呢。
齊珍兒剛餵了雞,從雞窩裡掏出來兩個雞蛋來,就聽見爺爺那屋跟大伯那屋都有說話聲了。他們都起了,她可得抓緊了。
大娘劉氏拿着件衫子往廚房這邊走來,看見齊珍兒就板着臉問:“今天早上的雞蛋呢?”
齊珍兒把手上的雞蛋遞過去,“給,大伯孃。”
劉氏見她這樣積極主動,反倒不能拿這件事訓她,可臉色始終不好看。看了看廚房,問:“飯燒好沒有?你爺爺奶奶還有大伯他們可等着吃完飯下地去呢。”
齊珍兒笑着說:“飯都燒好了,我給你舀水去。”她跟弟弟都還小不能幹什麼農活,她還好,就是弟弟,她只有勤快點兒才能讓他們少挑他們的刺兒。
劉氏瞪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纔拿着雞蛋回了自己屋。這雞蛋她可得藏好,不能讓那沒臉沒皮的壞東西再給偷了。
伺候一大家子包括雞跟豬這些生禽過完早,她就抱着一大盆子衣服往外走。村頭有一條小溪,村裡人洗衣服都到那裡去,但也是些平時比較閒的婦人媳婦子,少有小丫頭去,就算有最小的也比齊珍兒大個兩三歲。是以她每次從家裡走到溪邊,都會收到無數同情憐憫的眼神。
“珍兒,你咋這麼快就下地了呢?”馮娘子看齊珍兒端着一個大盆,堆得是滿滿當當的衣服,關切的問,“你得多在牀上躺幾天。”
對於別人的關心,齊珍兒還是挺感激的,但她也知道,這樣的關心對她沒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我沒事,馮嬸子。我身體健壯着呢,在牀上躺兩天就全好了。”說着就端着盆走了。
周圍人看她這樣,都是又同情又無奈。
馮氏憐憫的說:“你說她爺爺奶奶怎麼下的去心?這丫頭可都十歲了呢,看着連我家春妮高都沒有。”
村頭齊二媳婦聽了,贊同道:“誰說不是呢。這打那麼狠還在外面跪了一夜,聽說天明的時候就昏死過去了,還是馬婆子又掐又喂藥的才撿回一條命。這才幾天就讓她下地幹活了。這成年人也受不了啊。”
知道內情的說了實話:“她爺爺奶奶說話頂什麼用啊?誰不知道老齊家是她大伯孃劉氏當家啊。我可聽說了,就丟了兩個雞蛋,那劉氏就拿那趕牛的鞭子抽珍兒。這珍兒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她可不像個手腳不乾淨的,真出內賊啊,還是劉氏自家的。”說着嘆口氣,“可憐啊!馬婆子說那身上都是血,有的地方都看見骨頭啦。這沒爹沒孃的孩子啊,就是沒人疼。”
想到齊珍兒那走的早的爹跟娘,衆人都散了。多好的兩個人啊,說走就走了,留下兩個孩子受苦喲。
齊珍兒走到溪邊的時候,溪邊已經有好幾個人了。爲了方便村裡人洗菜洗衣服,細心的人還在溪邊墊了幾塊大石頭,這會兒被幾個媳婦子佔着在洗衣服。她們倒是不慌不忙的洗着,嘴裡還說着葷話,溪水邊一時歡笑聲不斷。前世她有時候也會碰到這種情況,每次她都聽的臉紅耳躁,可這會兒她卻沒什麼感覺了。更混的話她都聽過,她還怕這些。
見後面還有幾個人在聊着家常,等着那幾個媳婦洗完。齊珍兒找了個稍微平坦點的地方,就開始洗衣服了。她可沒有太多的時間在這裡瞎磨蹭,洗完衣服她還要上山去挖豬草、撿柴禾呢,要是她中午回家晚一點兒,她跟弟弟就都不能吃飯了。
端着盆子剛推開家門,齊珍兒就看見弟弟虎子拿着比他人還高的掃帚在掃院子。大伯家的鳳姐兒還站在院子裡,吃着瓜子兒,瓜子兒皮吐了一地。
虎子一見齊珍兒回來了,高興的飛奔過來。“姐,你終於回來了。我把院子掃了,你看我乖不乖。”轉過頭見院子又被鳳姐弄髒了,嘴一憋,就要哭。
珍兒一看,忙安慰道:“我們虎子真了不起,這麼小就能幫姐姐幹活了。”虎子一聽姐姐的誇獎,破涕爲笑。
齊鳳兒最看不管他們那樣,一點兒出息都沒有。“喲,珍兒,你怎麼纔回來呢?是不是不想去撿柴了啊。”
齊鳳兒跟她娘一樣,性子潑辣又刻薄,還喜歡告黑狀,珍兒都被她坑好幾回了。齊珍兒前世今生都不喜歡她,不過她也確實讓人喜歡不起來。
齊珍兒把盆放到架子下認真的晾衣服,對她的挑釁充耳不聞。虎子聽她那麼說,倒是回頭瞪了她一眼。她肯定又想跟大伯孃說姐姐幹活磨蹭,讓姐姐捱罵了。
這小不點還敢瞪她,活的不耐煩了,齊鳳兒見虎子瞪她,恨的牙癢癢。心思一轉,把手伸開給虎子看:“虎子,你看,鳳兒姐這裡有瓜子兒哦。這可是我姨給我的,你要不要嚐嚐,可香了。”
齊鳳兒從來沒幹過活,劉氏一直把她當寶兒養着的,整個村裡,她只跟里正家的姑娘差點,其他人都被她給遠遠比下去了,更何況是齊珍兒這種從小就幹活的。所以她被劉氏養的水靈水靈的,那幾顆瓜子在她白白嫩嫩的手心了,別提有多誘人了。
虎子看的直咽口水,手不自覺的就伸過去了。伸到一半纔想起來問齊珍兒的意見,回頭目光充滿渴望的看着她。
他們的溫飽都是問題,更何況是這樣的小零嘴兒,齊珍兒架不住他乞求的眼神,閉上眼點點頭。
虎子高興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鳳兒見他這麼開心,笑的更歡實了。慢慢走到虎子身邊,在離他還有一臂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伸手把瓜子兒遞給虎子,虎子高興的伸手去接。
虎子的手還沒放到鳳兒手邊,鳳兒就鬆了手,頓時瓜子兒都掉在了地上。她生氣的叫了起來:“你幹什麼?我好心的給你瓜子兒吃,你竟然把他扔地上,你知道這瓜子兒多貴嗎?這是我姨從果子鋪專門給我買的。”
齊珍兒知道這是她撒謊,齊鳳兒的姨根本就瞧不起他們鄉下人,她跟劉氏給她送過幾次東西,她對劉氏都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怎麼可能還專門給齊鳳兒買瓜子兒吃呢。肯定是劉氏又給她送東西去,她不想還什麼貴重的東西,就抓了把不怎麼新鮮的瓜子兒給劉氏,美其名曰給齊鳳兒一點兒零嘴。不過現在不是說這的時候,她要不把齊鳳兒安撫好,她肯定又要在劉氏面前抹黑他們。
“鳳兒姐,我明明看見是你自己不小心先鬆手才把瓜子兒灑在地上的,怎麼能怨虎子呢?”齊珍兒憤憤不平的說。
齊鳳兒纔不跟他們爭辯了,她就認準了:“就是虎子的錯,他的手在下面接着我才鬆的手,結果他沒接好瓜子才灑了的。就怪他,我要跟我娘說。”
如果她講理,齊珍兒一點兒都不怕她,可是她這樣胡攪蠻纏,在劉氏面前亂說話,齊珍兒就沒辦法了,就因爲清明節丟雞蛋的事兒,劉氏都恨死她了,找到由頭還不折騰死她,可能連虎子也得受牽連。
齊珍兒是不想給她講理了,直截了當的問:“你想怎麼樣?你要知道這可不是你一個人亂說就能成真的。”即使要妥協,齊珍兒也要讓她有點兒怕頭,省的她太過分。
聽到齊珍兒服軟,齊鳳兒高興的不得了,你不是有本事嗎?每天干活還笑呵呵的,給誰看啊,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她們這個樣子。“你把地上的瓜子兒都撿起來,連皮帶殼兒都給我吃下去,我就放過你們。”
晾衣服的架子後面就是菜園子,家裡的雞每天最愛在旁邊晃悠,這裡的雞屎很多。虎子剛剛掃地的時候只把院子中間囫圇的掃了一遍,這裡沒掃,有幾個瓜子還掉到雞屎上面了齊珍兒看到了,齊鳳兒也看到了。她就是要這樣折騰她。
虎子到底年紀小,氣不過,直接嚷起來:“瓜子掉在雞屎上面了,怎麼能吃呢?你欺負我姐!”
齊鳳兒這會兒倒不怕,反正家裡沒人喜歡這兩個拖油瓶,她就欺負他們怎麼啦?“你姐可以不吃啊,那我可就告訴我娘去。小心我娘也拿鞭子抽你!”說着學她娘拿鞭子的架勢在那兒擺手。
齊珍兒倒是怕了,她完全相信劉氏做的出來那樣的事。鞭子她捱過,那種痛她記憶深刻,虎子要是挨一鞭子,那肯定受不了。
齊珍兒出口擋住了齊鳳兒要去告狀的腳步,“我吃。”說着蹲了下來,撿起地上的瓜子兒一粒一粒的往嘴角送。
虎子看她這樣,哭了起來,“姐,我陪你一起吃。”
齊珍兒攔住了他的手,對他搖搖頭。齊鳳兒明顯是想找她麻煩,虎子只是個導火索而已。
虎子見姐姐眼神堅定,就知道她不會讓自己幫忙,頓時哭聲更大了。
齊珍兒雖然沒有哭,可是心裡同樣悲慼。這就是她至親的人,總是不盡餘力的欺負打壓他們,而大人們都因爲他們沒有父母而對他們非打即罵,甚至對於同輩人的欺壓也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