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飄飄,狂風漸歇。
陰霧散去,殘破石像上出現道影子,身着男子白袍,髮髻齊整,五官端麗,卻又英氣十足。
正是大魏三絕公主李千秋。
她看着老者屍體,沉默不語。
嗖!
殘垣斷壁後,一名書生閃身而出,神色激動來到老者屍體旁,上下摸索,從其懷中取出一份皮卷,打開看了兩眼,頓時面露狂喜。
“東西呢?”三絕公主眼神冰冷。
那書生莫名感覺到一絲涼意,恭敬拱手道:“公主請稍等。”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枚骨笛,真炁運轉,鼓起腮幫子勐吹,卻毫無聲響。
約摸半炷香許,地面上忽然陰風颯颯,響起窸窸窣窣聲音,隱約有小小人影閃動。
陰風散去,雪地上已多出一物。
赫然是個骷髏,晶瑩剔透,宛如琉璃,隱有哀怨之聲傳來。
“宮牆深深…明月寒,江山烽煙,纛旌萬重山,玉樓憑欄遊天閣,不見華蓋還…”
曲目很出名,白虎兵聖李援之妻百花夫人的《月下哀》,梨園茶樓時常演奏。
望着那骷髏,書生眼中滿是忌憚,拿着皮卷退出百米,微微拱手,“公主,在下已信守承諾,可否離開?”
三絕公主不說話,眼中泛起冰冷殺意。
書生卻似乎並不畏懼,微笑直視。
“原來帶了幫手。”
三絕公主徐徐扭頭,望向西南。
百丈之外,不知何時已多出一道人影,身形壯碩,滿臉胡茬,眼神冷漠。
此人皮甲外,套着破爛黑袍。
衣袂隨風飄蕩,整個人若隱若現。
他手持獸骨長弓,弓弦緊繃,血色骨牙箭頭閃着幽幽綠火,詭異莫名。
書生嘴角露出笑容,“公主避世隱居或許不知,這位是南晉箭聖楊伏,亦是被獨孤氏滅門的隱山宗傳人。”
“那戮神箭乃陛下親自賜下,公主應該知曉此物威能。”
三絕公主默然,“滾!”
書生如蒙大赦,飛身離開。
那南晉箭聖楊伏也緩緩退後,身形消散於風雪中。
三絕公主李千秋伸手一招,地上骷髏便騰空而起,緩緩落在玉掌中。
不遠處,金光閃過,白鬚道人凌空懸浮,赫然是太一教主廣元真君。
三絕公主李千秋似乎並不意外,依舊望着手中骷髏,“先祖兵聖入魔遁入冰原,百花皇后思念成疾炁絕,留地仙遺蛻,日夜於宮中哀歌,聞者無不瘋癲。”
“傳聞唯有將其葬於先祖身邊,百花皇后之魂方得安寧,可憐我還曾立誓攻入冰原,了此心結,如今看來,不過妄言…”
廣元真君面色平靜,“公主大義。”
三絕公主李千秋並未理會,看了一眼雪地中陰門老者屍體,眼神闇然,“我等皆是活在過去的故鬼而已,什麼大義,不過是笑談。”
“但先祖兵聖威名,不可玷污!”
廣元真君微微頷首,“公主放心,過陰術已動手腳,無論那幽帝是何邪魔,墜入幽冥,便再也無法回來。”
三絕公主沒有說話。
陰風過去,原地已空無一人。
廣元真君也伴着金光消失。
須臾,馬蹄聲至,秦捕頭破空而來,先是摸索一番老者屍體,隨後望着周圍雪地腳印,臉色一變。
“糟了,此事另有蹊蹺!”
“追!”
臘月二十九,小年歲。
每年此時,神都便會舉行大祭,迎四方地祇入皇族宗廟,饗祀品,受禮樂,以彰其護佑人族之功。
這是封神術古禮,世代流傳。
天色微亮,滿城鐘鼓齊鳴。
皇城門樓之上,禮部尚書裴雲一身紫袍闊步而出,望着城下密集人羣,緩緩攤開手中金絲帛書,朗聲誦道:“奉天承運陛下,詔曰,自三皇治世,封神地祇,香火不絕,人族義士,鎮守四疆,安寧地炁,功在千秋……”
他師從山海書院,浩然真炁運轉,又有城門陣法加持,聲音響徹天地。
各坊門早已大開,滿城百姓,無論男女老少,皆攜精巧麪食、酒釀糕點,立於天街兩側,夾道翹首以盼。
神都城門之外,大燕三十六州府軍都尉齊至,皆着甲胃,神色肅穆,身後又有軍士高舉法旗。
王玄亦身在其中,黑色四靈甲、硃紅披風、紫金沖天冠,背後魏庭山手持法旗,面色肅然。
他不動聲色,擡頭觀望。
只見高聳城門樓上,已豎起醮壇一座,陣幡林立,高功齊至,宏源真人也在其中。
太一教主廣元真君立於醮壇中央,身着日月星紫色道袍,飛雪中仙風道骨。
說實話,王玄並不想見這老道。
王夫子也好,廣元真君也罷,皆神魂似鐵,爲心中大義,無所不用其極,任何人,包括自己都會算計。
無欲則剛,最爲難纏。
他因身懷仙城令,即便與太一教交好,也莫名其妙成爲其棋子,好在四海門主顧滄海搶走那份因果。
不過他吸收神秘金屬的事,對方恐怕心知肚明,說不定還打着什麼鬼主意。
有些事,他願意做。
但卻不是被他人所驅使。
想到這兒,王玄暗中打開天道推演盤。
列表上,皇族《混元煉形術》與《太虛陰陽訣》融合進度已達10%。
根據以往經驗,這兩種功法應該沒太大沖突,只要融合成功,再想辦法將九轉劫光提升,神兵之軀便可積攢前所未有底蘊。
到時踏入非毒境,定能凝練驚世神通,有了實力,何須顧及他人顏色…冬!冬!冬!
就在王玄走神之時,皇族鐘聲響起,隨後滿城鐘鼓皆鳴,響徹四野。
廣元真君眼神澹然望着蒼穹,“起壇!”
衆高功聞言,同時捏動法訣。
霎時間,醮壇香火無風自燃,直衝雲霄,旌旗陣幡炁息升騰,獵獵飛舞。
廣元真君手掌攤開,一枚小巧金印騰空而起,正是太一教至寶清微玄天印。
這是真正法寶,剛出現,便顯出不凡威能,金光四射,陡然直衝雲霄。
轟!
空中一聲雷鳴。
蒼穹之上原本陰雲密佈,飛雪漫天,此刻雲層,卻被撕開一個大洞,露出刺目陽光,洞口雲層似鑲嵌金邊。
天地間一道光柱貫通,恰好將整個醮壇籠罩,隨後金色香火神力升騰而起。
王玄眼神微凝,心中警惕。
廣元真君此舉,並非顯擺,而是爲接應日精,使得醮壇能夠順利運轉。
讓他警覺的,是法寶。
說實話,他也有法寶,而且是少見的兵家儲物之寶,坤隅大元帥侯通的“洞玄臂”。
正因如此,他才曉得法寶之威。
洞玄臂芥子須彌,無論材料還是上面所刻錄的陣法,都聞所未聞,玄妙異常。
裡面空間有半屋之大,足夠他放置隨身鎧甲武器,側面提升戰力。
清微玄天印,顯然更加不凡。
如此距離,飛劍根本難以到達,更別說還有餘力破開雲層。
這種東西,自己根本擋不住。
其他法脈,是否也有法寶鎮壓氣運?
王玄心中琢磨,那邊祭典則繼續進行。
破開雲層後,醮壇金色香火神力越加濃郁,隨着廣元真君法劍揮舞,大地開始隆隆震動。
王玄運轉燭龍眼望炁,只見以神都爲中心,一道道金色神力破空四散,與此同時,地炁呼嘯奔騰。
“秦州諸神何在!”
廣元真君甩出法令,一聲低喝。
屠蘇子明身後持旗力士,連忙上前高舉法旗,隨後道道金光憑空出現,落於法旗之上,隱約有密密麻麻身影。
爲首者,乃是一獨眼金甲將軍。
王玄知道,這便是秦州府君阮雄,大燕開國名將,也是他先祖頂頭上司。
秦州府君身後,則站立大小城皇土地,密密麻麻有上百之衆,皆眼神漠然,沒有一絲靈動。
“涼州諸神何在!”
“隴州諸神何在!”
“幷州諸神何在!”
隨着廣元真君不斷呼喚,密密麻麻金光落下,匯聚在法旗之上。
幷州府君自然也已到來,王玄甚至還看到了其身後永安城皇常虎,同樣漠無表情。
上空神靈法相越聚越多。
衆人神色越發肅穆。
這便是人皇封神術,代表人族正統,也是從蠻荒黑暗時期能夠延續到現在的關鍵。
待三十六州諸神匯聚,廣元真君也放下法劍,肅聲道:“太上有令,天清地明,恭迎諸神,宗廟饗薦。”
一聲令下,高功們頓時騰空而起,落於天街,揮舞拂塵,吟誦《敬神寶誥》。
三十六州府軍都尉緊隨其後,持旗而行,上空密密麻麻,金色光影猶如大軍。
再後方則是金甲御林軍,列陣扈從,浩浩蕩蕩,氣勢不凡。
沿街百姓皆深深彎腰,拱手奉上供品,同時心中禱告,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祭典當然不會這麼簡單。
諸神過後,便是各坊市組織的神轎、花車,又有百工奏樂,僧道誦經,走馬刀舞,雜藝俱呈,整個天街變成熱鬧的海洋。
而到了皇族宗廟前,持旗力士也高聳法旗,看着一道道金光涌入皇族祭壇,那裡有祭神美酒滌盪神魂,鐘鼓禮器清除污穢。
忙碌一天,儀式纔算結束。
王玄勐然扭頭。
不知是否錯覺,人羣中有一道目光正注視自己,再看卻瞬間消失。
半空之上,廣元真君斜眼一瞥。
人羣之中,一名風神如玉白衣男子正赤足前行,周圍百姓如視無睹,依舊沉浸在歡慶氣氛中。
赫然是地仙血月。
“紅塵多憂,不外如是…”
血月朗聲長笑,沒走幾步,人影便消失不見——
大年三十,宮儺大祭。
三宮六院,燭火長明,皇室宗族,文武百官,世家法脈代表,皆聚於無極殿前。
戲彩門、青衣閣齊出,各施展妙法幻術,一時間兇獸咆孝、百鬼夜行。
地皇教長老們頭戴儺具,吟誦古老歌謠,“天皇杳杳,地皇幽幽,人皇萬古,百代千朝…”
巨大篝火被點燃,王玄等人甲胃齊備,手持兵器守在篝火旁,就連驍騎軍元帥獨孤毅,貔貅軍太史禍也在。
篝火熊熊,閃爍不定。
地皇教長老們跳起儺戲,驅趕邪魅。
滿城百姓放起了類似孔明燈的燈具,夜光燭天,宛如羣星。
飛雪飄灑,整個神都上空燈火通明。
旁邊屠蘇子明突然一聲感嘆,“又是一年。”
王玄望着飛雪夜空,微微點頭,“是啊,又是一年。”
篝火光影中,所有人身形筆挺,直至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