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兒看着面前的怪人一怔,驚疑地望向丈夫。楊樂天單臂摟緊琳兒,手掌在她胳膊上輕拍,示意妻子不必驚慌。
“呵……我當是誰呢,西山雙怪啊。赤發怪今日怎麼是一個人,那白頭怪沒陪你同來麼?”
反轉劍鋒,楊樂天上前一步。
話猶未定,赤發怪仰望楓林樹冠,空笑一聲,扯開尖利的公雞嗓子:“白頭怪,有人想你了,快快現身吧!”
“哈哈哈……”,金屬叮噹之聲伴着張狂的笑聲在林間大造,眼見一片白帆在如血的楓林中搖曳而來。
“唰——”收回七尺長的白布,一張潔白勝雪的臉出現在白布之後。這白頭怪原來是位女子,白髮白衣,僅從她面上細膩緊緻的肌膚來看,不過是桃李年華。
但爲何頭髮會蒼白如此呢?
目光下移,琳兒不由驚呼出聲,因爲她看到了一雙駭人的手,皮糙褶皺,乾枯無肉,仿若是七八十歲的老人。就在這幅蒼老的雙手中擎着一副九連環,九個環由大至小,環環相扣,大至可以容身,小亦不能伸足。
“聽說有人想我了?老怪。”
白頭怪正是向着那赤發怪發話,赤發怪嘿嘿一笑,露出一副炭黑的牙齒,“是啊,就是面前這位美男子。”他眼光上挑,補上一句:“他認得咱們兩個。”
“不錯。”楊樂天提了提手中的玄魂劍,劍眉一軒:“可二位似乎不識得我啊。”
“我們不管你是誰,先交出幻魄珠再說!”赤發怪提了嗓子高喝。
“幻魄珠?”楊樂天微微驚愕,“嘖嘖,很響亮的名字,但是我哪裡會有?”
西山二怪同時上錯一步,亮出三板斧和九連環。赤發怪目露兇光:“你少裝傻!我家夫人明明看到你身旁的那個小美人兒把幻魄珠收了起來。”
原來他們二人是夫妻,剛纔的夜明珠就是他們所說的幻魄珠——琳兒暗忖,手指摸到衣間,遲疑起來:這顆珠子究竟該不該拿出來,但是它或許與尋王爺一家受難有關,這珠子是個重要線索,若是給了他們,那……
這時,楊樂天瞟了琳兒一眼,暗示她不要輕舉妄動,又忽然冷笑起來:“原來是爲了一顆破珠子,我天神教這種東西應有盡有。如果二位感興趣,待我返回教中,派教裡的兄弟挑一顆最大的送去西山便是。”
“天神教?你和天神教有何關係?”白頭怪臉色一變。天神教是江湖上第一大魔教,雙怪每年都會送上一些金銀財帛做爲孝敬,以保住他們在西山的勢力。天神教,他們是巴結不及,更加得罪不起。
楊樂天淡淡道:“我嘛,就是比現任的那個夜教主武功高一些,乃是上一任教主。”
上一任教主,莫不是楊樂天!——白頭怪和赤發怪相互對視,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江湖傳聞,楊樂天早在那次驚心動魄的正邪較量中,與前任盟主吳銘同歸於盡。可這面前之人,俊美挺拔,氣勢凌人,與傳說中的楊樂天又頗爲吻合。然而,細觀之下,便發覺此人面容憔悴,不是威風凜凜,倒若久病未愈。
白頭怪觀人入微,察覺這一點後,驀地奸笑起來,“哈哈,原來是隻病貓,還裝老虎不成!”
“沒錯,楊樂天已經死了,你別在這裡嚇唬人!”赤發怪掄了掄手中的三板斧,叱道:“快把幻魄珠交出來,不然我劈了你們!”
“老怪,別和他們那麼多廢話!”白頭怪不耐煩地拋出九連環,向楊樂天攻去。
楊樂天微微一笑,提劍一鏜,劍未到,身未動,強大的劍氣已逼到鐵環的末端,震得白頭怪手心一陣酥麻。
白頭怪登時臉色大變,攏回九連環,向後退了一步。一對泛着水光的眸子睜得斗大,她開始懷疑剛纔的判斷——難道這個病怏怏的俠客真是楊樂天?
楊樂天摟過琳兒,輕道:“我們走吧。”
“嗯。”琳兒頷首,和丈夫拔足便走。
赤發怪本欲板斧出手,卻被夫人白頭怪用那隻形如枯槁的手用力鉗住了腕子。他怒視着楊樂天夫婦,卻礙於夫人不敢動作。而楊樂天二人彷彿對西山雙怪視若無睹,泰然自若地從雙怪身邊行過。
一頭烏黑的散發披在楊樂天寬大的肩頭,林間的楓葉如精靈似地圍着這對夫婦旋轉。手中的九連環拖到了地上,白頭怪目送着楊樂天,眼睛直勾勾地陷在了裡面,看得心醉神迷。
“夫人春心蕩漾啊,難道是對那美男子動了心思?”赤發怪扯開公雞嗓子,嘲笑起身邊的白頭怪。
白頭怪別過頭,嗔了他一眼,繼續望向那個挺拔消瘦的背影。
赤發怪醋意大生,諷刺道:“你看看你,有哪一點能和他身邊的美人兒相提並論,還不過二十年紀,就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而那美人兒可是仙女下凡一般,秀色可餐吶。”說着,他踮起腳尖,抻着脖子,一對鼠目也去尋覓那個漸漸縮小的白色身影。
“好啊,我們把他們二人分開,我要男的,你要女的。我們兩個人乾淨利落,再無瓜葛!”白頭怪氣鼓鼓地踹了赤發怪一腳,向着楊樂天去的方向追去。可她還沒邁開幾步,忽覺手中一緊,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九連環的尾環被丈夫扯在了手裡。
“別走,你走了,那女的若不跟我,我找誰去?”赤發怪從鼠目中擠出一個溫柔的眼光。
白頭怪回手給了赤發怪一個耳光,怒道:“老怪,我告訴你,你今後愛找誰找誰去,不干我的事。”
“嗖——”白布展開,那道白帆剛掠過枝頭,抖索一下,便消失於樹冠。
“夫人!”赤發怪伸手去拉,也只是在虛空中晃了晃手,那隻手抓了一把空氣後,立刻握成了拳。
夫人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拿到幻魄珠,治好你的病!——赤發怪望着那搖曳的樹冠,暗暗發誓。
西風蕭瑟,走出霞光燦燦的楓樹林,眼前又恢復了秋日的黃葉飄飛之景。
日頭高照,琳兒正感乾渴難耐,便在不遠處,見到了一座茶棚。茶棚不大,幾張桌子,幾個石凳。不過在山野僻壤,能有這麼個爲路人解渴納涼的地方,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時近正午,茶棚中的老丈正揭開一屜熱氣騰騰的饅頭,老丈也是爲方便路人,這附近沒有提供吃食的館子,幾個饅頭能爲趕路的人解決大問題。
“好香的饅頭啊……”麪糰飄出的香甜悄然入息,琳兒欣欣然跑了過去。
“嗯,的確不錯,我們也來上幾個吧。”楊樂天笑着,將玄魂劍放在桌上,跟着琳兒坐了下來。
“二位俠士,來點兒什麼?”老丈提着茶壺,殷切地上前,一邊招呼,一邊麻利地用手巾抹着桌面。
“一壺清茶,三個饅頭。”楊樂天頓了一下,揮揮手,“哦,另外再給我包上五個饅頭。”
“好嘞。”老闆將手巾甩上肩頭,先撂下兩個茶碗,倒上兩碗熱氣騰騰的茶水,笑呵呵地道:“二位慢用。”說罷,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琳兒雙手將碗捧起來,輕吹了吹茶沫,微泯了一口:“這尋公子走得真快,希望到了下午咱們可以攆上他。”
“嗯。若非遇到西山雙怪糾纏,估計這個時辰我們應該可以趕到他了。”楊樂天仰頭望天,那日頭的流光耀得他眯起了眼睛。
琳兒微笑:“是啊,不過這回知道有夜教主在他身邊保護,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楊樂天點點頭,端起茶碗送至脣邊,忽的手下一滯,目光從眼前垂落的幾縷髮絲間穿出,冷眼瞥見了臨桌几名帶刀的俠客。他們一行四人,每人腰間懸着一把大刀,均是穿着統一的服飾。四人一坐定,皆是莫不作言,各持一碗茶水,各喝各的,只在茶盞交錯間,彼此用眼神傳遞着信息。
楊樂天昂頭飲下半碗茶水,暗暗忖度:這幾人應是某派弟子,看樣子武功不弱。不過他們來這荒涼小道,是來做什麼的?算了,不管他們意欲何爲,武林中人一多,必生是非,眼下還是趕路要緊。
“快吃,吃完就走。”楊樂天喝淨一碗茶水,向琳兒使了個眼色。
琳兒應聲,心中瞭然丈夫之意,但見茶棚老丈把饅頭端了上來,她隨意抓起一個,看了看熱呼呼的饅頭,又看了看一臉嚴肅的丈夫,遲疑着:“不如這饅頭……我們在路上邊走邊吃。”
“也好。”楊樂天點了點頭,撂下幾個銅板。怎料身邊的人剛剛站起,眼看嬌軀一歪,便要搖搖欲墜,他急忙出手相攙,“你怎麼了?”
“我……我肚子痛。”琳兒絞着眉,雙手捂着腹間。
“肚子痛?”楊樂天眼見滾滾汗珠自琳兒額上滑落,一團黑氣浮上她嫣紅的面頰,大吃了一驚,“你中毒了!”他擡手封住琳兒的幾道血脈,而後又扶着琳兒盤膝坐到地上,“你忍耐一下,我這就把毒給你逼出來。”
琳兒嬌虛喘喘:“這個地方……人多眼雜,恐怕不便。”
“眼下顧不了那麼許多,有我楊樂天在此,看誰敢近前!”楊樂天扶正妻子的雙肩,眸中一道肅殺的光冷冷射了出來。
旁邊那四名刀客聽到這話,都不約而同地壓了壓腰間大刀,依舊沒有人說話,繼續捧着茶碗,漫不經心地小口嘬着。楊樂天不理會他們,雙手按在琳兒背心,凝力於掌心,用真氣與那毒血全力抗衡。
飛沙捲過,冷風侵肌,琳兒在秋風中跟着黃葉一起抖動。楊樂天闔上眼睛,正逼毒於緊要關頭,猛聽耳畔一聲公雞嗓子叫道:“就是那女子,幻魄珠在她身上!”
楊樂天霍然睜眸,但見四名刀客聞風而動,紛紛持刀起身,對琳兒虎視眈眈。瞬間,漆黑的眸底迸射出了兩道冷光,宛如破空的閃電,驚落到那四名刀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