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鎮,十多年前,或許準確點應該成爲羊角村,一個僅有三十多戶的小村莊,十多年前上任了廣州府刺史的李迢也就在這裡見到了當初不辭而別的丁氏,以及僅僅只有幾歲卻已經開始幫忙做家務的丁力,當然此丁力非彼丁力。
但最終的結果卻讓李迢很是失望甚至是感到絕望,在丁氏說出自己完全與他從未謀面之後,李迢突然感到自己眼中那原本透着一股希望的天空全都黑了,丁氏不僅對丁力的存在絕口不提,而且一口咬定自己從小就生活在羊角鎮,完全不認識李迢。
傷心的李迢有些憤怒,而且那時候李迢也對丁力的存在充滿了疑惑,最終的結果就是李迢異常惱怒的離開了,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中,李迢再也沒有過問關於住在羊角鎮的丁氏母子。
直到第三個月,那就是那年的入秋,一夥馬賊洗劫了羊角鎮,村莊內的糧食用物被洗劫一空,而且喪心病狂的馬賊還殺死了幾個村中想要抵抗的壯丁,甚至在最後還劫持了十幾個村民,然後派人給廣州府送信,每個人質需要一百貫錢。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李迢便慌了,也來不及先派手下去核實情況的真假,直接帶着幾個心腹就不管不顧的衝出廣州府去了羊角鎮,直到當李迢看到丁氏母子無礙之後,纔將懸了一路的心堪堪放下,隨後在城防軍調動抵達之後,李迢開始對那夥馬賊的清剿。
旁邊有楊儒出謀劃策,還有張氏商會各方勢力的情報消息,清剿馬賊的李迢將一切進行的很順利,經過精心的佈置,在半個月後馬賊愈發沒有耐心的時候,李迢的計劃展開了實施,整個馬賊團伙無一倖免,或是被抓,或是當場斬殺。
也正因爲這一次的事件,將李迢這個小團隊在軍事方面的才能體現出來,爲李迢日後平步直上乃至接任節度使之位做出了很紮實的鋪墊。
馬賊事情結束之後,李迢接連數天留在羊角鎮,幾乎每日都會去找丁氏,最終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丁氏與李迢相認了,但卻沒有答應跟李迢回廣州府,甚至是對於丁力的身世也是絕口不提半分。
無奈之下,李迢只好想盡一切辦法來從物質和金錢上滿足丁氏母子,也對丁力的身世不做過多計較,或許是完全由於內心對丁氏的愧疚,李迢在最後一次見面之後,所有的照顧就完全交給了手下的心腹。
兩年後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李迢買下了年齡還算相當小的柳笙,轉而便送給了丁氏,而且還一同送去一大筆錢財,委婉的表示那筆錢是用來培養丁力和柳笙的。只是不久之後,丁氏就突然在羊角鎮消失了,而且是一夜之間,猶如從人間蒸發一般,哪怕李迢的手下想盡一切辦法,最終也沒能再找到任何關於丁氏的蹤跡。
而且那個時候,李迢眼下的嫡子李佑也已經不小了,在苦苦尋找還沒有任何結果後,李迢也只好滿懷歉意的放棄,同時也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身邊的親人身上。
回想着以往的一切,靠在車廂一側的李迢眼眸中泛起了點點淚光,似乎擔心一旁的祥叔看到自己的樣子,李迢儘量的平復着內心的情緒,同時緩緩的將雙眼閉上,黑乎乎的車廂內,祥叔也無法看清李迢的表情,但祥叔卻能清晰的感受到,李迢身上無時不刻都散發着的那股悲痛,以及那種急於想見到丁力的期望。
不知不覺間,沉浸在回憶中的李迢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即便是馬車顛簸不停,但絲毫沒能將李迢從回憶中拉到現實,等到李迢再次睜眼醒來的時候,車廂內已經有淡淡的亮光了。
“阿祥,什麼時辰了?”睜開眼的李迢原本想要掀開車窗簾子,卻被強烈刺眼的光芒照的很是不適應,只好放下車簾,看着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祥叔沉聲詢問。
“李節度,卯時剛過,馬上要到扶胥了!”祥叔緩緩睜開眼睛,語氣平淡的應了一聲,李迢微微點了點頭,緩緩的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同時向祥叔投去讚賞的一瞥。這就是祥叔讓人最省心的原因之一,剛纔醒來的李迢甚至都不用去叫對方便開口詢問,是因爲這麼多年以來,類似的情況下,無論如何祥叔都不會睡着,反而是會留心注意計算着周圍的一切。
與此同時,廣州府的曹府內,張匡與觀察使曹正已經就昨天發生在扶胥港的事情商談了近兩個時辰,不過整體的進展卻很慢,兩個時辰,曹正都沒有任何鬆口的跡象,甚至是在一談起張明志和丁力昨天在扶胥港的作爲之後,曹正都會打着哈哈說完全不瞭解發生的事情,所以不便多說什麼。
然而這兩個時辰張匡也並不是沒有取得絲毫效果,在曹正有意無意的暗示下,張匡當面向對方承諾,上次在廣州港的走私事件,海船老闆劉福不會再出現在廣州府,而且也做出保證,上次的走私事件就此斬斷,日後絕不再提。
不過有一件事倒讓張匡有些疑惑,曹正竟然一口咬定張氏商會正在庇護循州幫的癩五,而且上次曹氏商會從扶胥港運往廣州府的貨物受到的一切損失,張匡必須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完成雙倍的賠付,而且必須將癩五交出來。
幾番討價還價和保證之後,曹正倒也相信了張匡口中所說的對癩五的事情絕對不知情,只是曹正將賠付的金額又在基礎損失上漲了一倍,直到現在,張匡才明白了曹正的意圖,簡直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的是張氏商會的鉅額賠付。
其實癩五的出現,在場的張匡和曹正兩人都知道,但癩五眼下身在何處,兩人卻絲毫都不知情,曹正也只不過是藉此機會來向張匡敲詐一筆罷了。
有了最初洽談的成功,接下來的事情倒也容易了許多,只是張匡心中卻對曹正的‘評價’又高了一大截,甚至是在心中暗罵曹正,完全應該改姓獅子,名叫大開口!
曹正提出條件的第一條就是二十四時辰之內必須重新開放廣州港,南海幫的任何勢力不得涉足廣州港,廣州港關閉的這段時間,曹氏商會所額外付出的商隊來往扶胥鎮的費用,需要張氏商會如數賠償,至於數額,只能按曹氏商會賬目所記的來算。
這一條的前半部分張匡倒還能接受,反正現在南海幫的勢力已經由於眼下局勢問題慢慢轉向軍隊,而且南海軍如今也有朝廷正式授予的旗號。只是後一部分的賠償,張匡知道絕對是一筆不菲的數額,可即便如此,張匡也只能忍痛點頭答應,甚至無法開口說出半句關於還價的話。
而第二個條件從曹正口中說出之後,張匡登時感到一陣的天昏地暗,對方竟然要求節度使李迢與他這個觀察使合作,向朝廷聯名上書,由於眼下戰事已經蔓延至嶺南東道,所以急需擴充軍事力量,將潮州幫的民團進行編制,改爲正規常駐軍,其軍械裝備的問題由嶺南東道節度府負責解決,其實也就是讓李迢幫助曹正來組建一支可以與南海軍所抗衡的軍隊。
這第二條着實是讓張匡吃了一驚,但在沉吟片刻之後,張匡還是硬着頭皮點頭答應了,這倒讓曹正有些吃驚,不過由於事情牽扯的不僅僅是丁力,更重要的是有張明志這個張氏商會唯一的少東家,在吃驚之餘曹正倒也能夠理解,畢竟李迢還是張明志的乾爹,而且也是看着對方從小長大的,更何況整個廣州府幾乎都知道,李迢在對待張明志和楊弘文這兩個世侄的態度上,絲毫不比對自己的嫡子李佑差上分毫。
這兩個條件已經足以算的上是天價了,所以曹正倒也沒在別的地方繼續提出苛刻的要求,但曹正在最後卻還補充提醒張匡,自己確實是會在這件事情上幫忙,至於最終能否成功,還是要看張匡他們能否徹底說服市舶使田高朗。
至於田高朗方面,張匡倒還不是太過擔心,田高朗的目的很明確,升官和發財,而且田高朗有一個願望也是衆所周知的,田高朗想要有朝一日能夠回到朝廷,位列高堂之上,成爲重臣之一。
田高朗是朝中最大的宦官集團田令孜的義子,之所以來到廣州府的市舶司,完全是朝中掌握大權的田令孜爲其日後登上高位所做出的鋪墊。別看田高朗如今是閹人一個,可他卻十分明白身殘志堅的道理,看看自己的義父田令孜,不也是一個閹人麼,可在整個朝堂之上,除了少有的幾人敢與其正面對話之外,其餘人等哪個不是唯唯諾諾,恭敬有加。
而田高朗的最終目標,就是成爲自己義父那般,在整個大唐朝廷內,名義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實際上,就連頭頂的天子,也可以被自己完全忽視。
而想要返回朝中任職,田高朗就得好好把握此次鍍金的機會,做出一定高度的成績,加上背後依仗的義父田令孜爲其運作,日後便能風風光光的揹着滿身榮耀,返回朝堂,翻開自己人生中最爲輝煌的一頁。
而想要做到這些,田高朗無疑是需要作爲嶺南東道節度使的李迢的配合和支持,而眼下,就是田高朗的絕佳機會,一個威脅李迢幫助支持自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