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兒語聲嚦嚦婉轉,直比那黃鶯的啼鳴還要動聽,中元帝渾身的骨頭都快酥了,只礙於女兒在側,不好將美人兒摟過來溫存一番,只得捺住滿心的蠢蠢欲動,笑道:“既然連孤的美人兒都說好,不必看,阿巧的手藝定然是極好的。”
麗淑儀立時飛紅了面頰,含羞低頭不語,引得中元帝又是一陣笑。
對於這兩個人名目張膽的打情罵俏,秦素心中極是鄙夷,然而她面上卻是一臉的懵懂,從阿慄手中接過繡好的一副領緣,雙手捧去了中元帝面前。
中元帝垂眸細看,卻見那領緣是一抹極端正的絳色,質地爲南錦,上頭以黑線纏金線繡着連綿不斷的萬字紋,針腳細密、配色考究,顯然繡得極爲用心。
“哦,這花色倒還大氣。”他探手拿起領緣,以手撫之,只覺得觸手光滑,幾乎摸不出紋路來,面上便有了一絲訝色,“這繡法卻也奇特,怎麼摸不出紋路來?”
秦素羞赧地垂首道:“前些時候兒臣得了一條裙子,那上頭的梅花便是拿這種針法繡的,叫做埋線法。因見這針法極好,兒臣便叫那針工司的大匠繡娘好歹教了幾手,學得並不全,便試着給父皇繡了條領緣。兒臣記得父皇有好些玄色袍子,這領緣的顏色倒也配得上,還望父皇莫要嫌棄兒臣手拙,繡了一個來月才繡出這麼一點點來。”
聽聞這是秦素繡了一個多月才繡出來的,中元帝心下益發歡喜,笑道:“難得我兒如此孝順,父皇甚是欣慰。”語罷便轉首吩咐:“來人,將上回江南貢進來的那些料子都呈上來。”
邢有榮領命,親自下去找人尋料子,不一時,便有六七個小監走進了殿中,每個人手上都捧着一堆布料,遠遠瞧來,便像是捧着輕粉淺碧的一叢春色也似,幾個人往殿中一站,直將整間殿宇都給映得鮮活了起來。
秦素當先“喲”了一聲,一臉的喜動顏色,道:“這料子的顏色好生鮮亮,是江南新制的麼?”說着已是走上前去,愛不釋手地翻看起來。
中元帝好笑地看着她,搖頭道:“瞧瞧,瞧瞧,這纔是阿巧的本性,見了這些漂亮的衣衫首飾,便連父皇也給拋在腦後了。”說罷便佯作不喜,然面上的笑意卻仍舊擴散了開去。
秦素聞言,便期期艾艾地縮回了手,往後退了兩步,細聲道:“兒臣就是覺着好看纔看的,父皇可不許生氣。父皇平素愛飲酒,兒臣都沒說什麼。”說着便偷偷地從睫毛下頭去瞄人,倒像只小貓兒似地可憐可愛。
中元帝對這個女兒那是怎麼看都順眼的,見狀便笑着輕斥道:“罷了,孤不過白說說罷了,你倒還有理了。”語畢便將衣袖一揮,笑道:“去挑吧,這些皆是江南新出的料子,還有個挺好聽的名兒,叫什麼來着?”他說着舉手便敲了敲金冠,看向了一旁的邢有榮。
邢有榮連忙上前幾步,躬腰道:“回陛下,我記着是叫‘彩雲綃’。”
“對,對,就是這個。”中元帝將手在額上拍了一拍,復又習慣性地彈了下金冠,感慨地道:“孤是老啦,記性大不如前嘍。”
一聽這話,邢有榮連忙將腰又往下彎了彎,鼻尖兒幾乎都快挨擦着地面了,說道:“陛下記着天下事、國家事、萬民事,自再顧不上這些小事兒,這些微末事兒就由我們這些沒用的人幫陛下記着,也免得陛下勞了神。”
這馬屁真是拍得響而且脆,秦素止不住要在心裡豎大拇指。
中元帝被拍得渾身舒泰,笑罵道:“邢大監這張嘴,簡直是能把孤誇出花兒來。”
這話說得秦素與麗淑儀皆掩口而笑,秦素便笑道:“父皇就是要記着天下事,才偶爾想起兒臣一回來,兒臣卻是不依的。這衣料如此好看,兒臣先謝過父皇。不過兒臣覺着,麗嬪這般的美人兒配這衣料才叫好看呢,兒臣想替麗嬪也挑上一兩匹,可使得?”
中元帝聞言又是一陣好笑,搖頭嘆道:“阿巧真真是巧心思啊,拿着孤的東西送人,還要人誇她大方。”
秦素便紅了臉,掩袖不語,一旁的麗淑儀便笑着柔聲道:“陛下家有好女,真是羨煞人也,妾謝陛下的賞,謝殿下的賞。”
這番話說得無一字不討喜,中元帝與秦素皆是滿臉含笑,秦素便從布料裡揀了一匹鶯黃芙蓉草、一匹軟藍寶相花,外加一匹柳芳綠素面兒的,交給了一旁的邢有榮,道:“邢大監叫人替麗嬪收着,一會兒送到猗蘭宮去。”語罷又回頭看向中元帝,笑問:“父皇,這樣做可使得?”
邢有榮乃是壽成殿的大監,秦素卻要使喚他給人送東西,確實有些失禮。
不過,中元帝看秦素最順眼之處,便在於她這時時處處偶爾的小失禮,既顯得性情樸實,又沒那麼張揚,還能讓人覺出那麼幾分父女間的親情。
此時聞言,他便點頭笑道:“罷了,還有什麼使不得的,咱們晉陵都發話了,邢大監可不得聽着。”
直到此刻,邢有榮才躬身應了聲“是”,叫來小監擡着布料,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秦素便也順手給自己揀了幾匹素淨的料子,中元帝便將人都遣下去了,秦素這廂便走到御案前,替中元帝倒了盞茶,雙手奉上,笑道:“父皇應酬兒臣辛苦啦,且用杯茶吧。”
“調皮。”中元帝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道,接過茶盞擱在了一旁,閒閒地問道:“聽說方纔江家來了三個女郎,她們去過你那裡了麼?”
秦素聞言,滿面歡容地點頭道:“是的,父皇,兒臣方纔與她們說了會兒話。江家的小娘子們個個兒都好,兒臣都看得眼花了。”
中元帝此時心情很好,便順口問道:“江氏出好女,江家的家教自是極好的,我兒自當與她們多多親近。”
畢竟,公主殿下如果能夠與一心向着中元帝的江家走得近些,中元帝也是樂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