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許是不知,陛下……命不久矣。”桓子澄的語聲再度傳來,仍舊清冷如冰。
秦素已經不怎麼吃驚了。
在被“做女皇”這種事情驚過之後,中元帝是死是活,真不算什麼大事兒。
“都督大人這消息,確實麼?”她問道。
桓子澄淡然頷首:“隱堂傳來的消息,二皇子向他們買了劇毒藥物,我們搜到廣明宮時,那密室中有一字條記載,毒藥的最後一副,已然下了。”
說到這裡,他似是嘆惋地搖了搖頭:“就算臣想救陛下,亦是迴天乏力。那毒藥便是神仙來了也只能徒呼奈何,陛下……怕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了。”
“這麼快?”秦素心裡一陣陣發苦。
中元帝若是死了,則桓子澄的計劃,還真就可能得以實施。
可是,她真的不想做女皇啊。
一點都不想。
只要一想到要在那皇城裡活過下半輩子,她就覺得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
“如何?蓁蓁可願嚐嚐這江山的滋味?”桓子澄此時的語氣,似是帶着幾許誘惑。
秦素側首看着他,一時間居然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他。
委實是他的理由太充分,且還把一條明路指了出來。
桓子澄微一勾脣,那笑容,竟帶了些許邪氣:“臣已經想好了,那李九乃是唐國皇子,出身高貴、容貌上乘,便由他做公主的‘皇夫’便是。臣還記得,殿下曾親口說過,薛二比爲臣還要俊美,想來殿下是喜歡他的,那就由他做殿下的‘皇公’之一,也就罷了。若殿下聽政,大可仿着那三夫人之意,設立‘三皇公’之位,納天下才俊充入後宮,前秦之時,亦有這先例。”
秦素聽傻了。
皇夫?皇公?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位都督大人這幾天閒來無事,是不是整天都在琢磨這些玩意兒?
她直直地看着他,總覺得自己的眼珠有點兒不大會動了。
桓子澄並未注意到她的視線,面上是罕有的興致勃勃的神情,目中再度躍動着奇異的焰苗:“既設三公,只那薛二郎一人卻是不夠的。臣覺得杜家四郎君也不錯。這杜四是個有野心的人,臣對他不大放心,若是公主將他納入後宮,卻是能叫他安生些。當然,他生得不大好看,不過卻勝在勇武內秀、健壯有力,想必能討得殿下歡喜。至於剩下的那個‘皇公’之位,薛大雖好,但臣還要再用用他,便請殿下放他一條生路罷。讓臣想想還有沒有其他良人,可爲殿下‘皇公’。”
他說着還真就一臉沉吟,瞧來竟像是真的在那腦子裡過着那一府府的郎君們。
秦素嚥了口唾沫。
不得不說,桓子澄描繪的這幅畫面,還真挺吸引人的。
如果能坐擁天下美男,那也不失爲人生一大樂事。
可是,再一轉念,秦素便又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不成,絕不對不成,她絕不能把後半生都圈在那牢籠一般的地方。
那不是她想要過的日子。
那座皇城,她比誰都要痛恨。
“那什麼……都督大人,能不能別再想了?”秦素輕聲說道,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桓子澄的神色。
她覺得這青桓有點兒不正常。
她情願看到不苟言笑的桓子澄,也不希望他變成這樣。
“殿下想好了?”見秦素看了過來,桓子澄便問道,眼神中竟含了幾許希冀。
秦素幾乎不大敢看他的眼睛,微垂了頭,吶吶道:“我……我不想呆在皇城。”
桓子澄眸中的希冀,漸漸化作了隱約的失望。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真的是他想要送予幼妹的禮物。
既然郭氏皇族對他桓氏如此猜忌,爲什麼不乾脆順了那郭家人的心思,將這皇朝換個姓氏?
誠然,興兵造反太過費時費力,且亦容易招來千古罵名,可是,將桓家幼女推上女皇之位,再由女皇誕下子嗣,從此後,便由他桓氏血脈穩坐江山,這不是更好的選擇麼?
再者說,他桓家,委實也欠了這幼小的女郎太多、太多。
他是真的希望着,用這樣的方式加以補償的。
可是,此時此刻,望着秦素那雙春煙般的眸子,那些勸告誘導的話語,不知何故,竟有點說不出口。
“就算我做了女皇,怕也只是個傀儡罷?”秦素的語聲響了起來,不復方纔的軟弱,而是清亮了許多。
桓子澄怔了怔,垂眸看向她。
秦素迎着他的視線,盈盈淺笑:“我知道,都督大人有雄心壯志,又一心想要補償於我。只是,我不想這樣。”
她轉開視線,望向廊外飄飛的大雪,看雪花輕落湖面,語聲亦變得輕盈起來:“我一直有些抱憾,前世今生,步步算計,卻從不曾領略過這大好河山。就在前日晚間,當火炮響起的那一刻,我便決定了,此後餘生,我要自由自在,行遍五湖四海。”
言至此,她又側眸去看桓子澄,眸光澈亮,若水波明潔:“若長兄要補償於我,便請應下我的請求,可好?”
望着那雙乾淨明亮的眼睛,桓子澄竟有片刻的怔忡。
她居然喚了他“長兄”?
那種溫軟的感覺,一下子溢滿了他的心間。
想來,這應該是她真正的願望了罷,不是富貴榮華,亦非萬人之上,而是要活得自在。
這還真不像他們桓家人的作派。
“從前……那一生,我始終爲人操控,不得自在。”秦素的語聲再度響起,似蘊無限感慨:“這一世,我也算是九死一生過來了,實不願再虛擲光陰,將大好人生耗在那無窮無盡的算計之中。我只望着……”
說到此處,她看向桓子澄,一雙眼睛亮若晨星:“……我只望着,能安然從容地度過餘生,不被任何人掌控。”
桓子澄凝視着她的眼睛,總覺得,那明眸之中,似是能照見他的心。
原來,他的小妹妹,要的與旁人不一樣。
她想要的,原來是這樣的日子。
桓子澄不禁苦笑起來。
他滿以爲秦素會欣然收下他的禮物,卻不想,她想的與他想的,實是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