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今晚亦是在哭, 那聲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的,德妃心煩,便說:“明天讓通明殿的師傅早些過來。還有, 等她醒了, 讓她好好地說說全妃宮裡與她接應的那人的模樣。”
那種東西, 會埋在哪兒呢?
她不禁陷入了思索。
想是許太醫的藥起了作用, 想是別的什麼原因, 過了兩天,七皇子雖然到了晚間依舊啼哭,卻不如前幾日那麼嚴重。那名叫茶香的宮女微微恢復了意識, 德妃也沒再審她,只是讓人去問她與她接應的那人姓甚名誰。
茶香說她不曉得她的姓名, 但卻記得她的樣子。最最明顯的, 就是那女子的嘴角右下方有一顆大大的紅痣。然後穿的是一個末流丫鬟的服制。
這樣的宮女何止千千萬, 好在杜蘭在重華宮還是有一個相熟的,雖說只是杜蘭拉攏過來問些話, 不敢做些什麼,但那樣也儘夠了。那宮女是重華宮最末流的灑掃,杜蘭雖然因着機緣巧合對她好生籠絡,但是總是不能提供些什麼實質的信息。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找個人還是不難的。只是自己的手, 又怎麼能伸到重華宮那邊去, 想了許久她想到劉婕妤。
雖然兩個人素來不睦, 她甚至幾次三番想至劉婕妤於死地, 但在這個時候, 爲了自己的兒子,她想不鞠躬盡瘁都難吧。
但她如果把這件事告訴劉婕妤, 保不齊劉婕妤會告訴皇后。那就不能她來告訴,誰說比較好呢?
卻也不過一會兒,她便笑了。
這宮裡有幾個女子不信鬼神。
這幾天通明殿的法師都過來誦經,最開始的時候皇后還來看看,但過了兩天也就少來了。反而劉婕妤卻日日過來,有時候還會帶上全妃。
那天劉婕妤過來的時候,照樣虔誠的跪在那裡替自己的兒子祈福。突然一個和尚看着劉婕妤嘆了口氣。
劉婕妤注意到了。待誦經結束,劉婕妤便走到那和尚面前問:“師傅那時爲何要瞧着我嘆氣?”
那和尚起初不說,卻受不住劉婕妤反覆的盤問。便道:“您的兒子似乎是被人下了咒,而且似乎就在您住的地方,您的身上帶着煞氣。”
劉婕妤吃了一驚。
就這個時候,德妃過來了。
等他們一走,德妃便對劉婕妤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也不要想太多。”
劉婕妤方寸大亂,趕緊跪下給德妃磕了個頭,道:“還請娘娘救逸軒。”
德妃看她上當,心下竊喜,但面上卻半分不露。
“既然那人說在你住的地方,就必定有跡可循。
她說。
劉婕妤聽了,又磕了個頭,道:“還求娘娘好好照看逸軒。嬪妾必當感激不盡。”
“這是應當的。”
等劉婕妤一走,她便也覺得睏倦,慢慢地便閉上了眼睛。
又過了三天,這三天不論是對於茶香還是對於德妃都是極難熬的。那天夜裡,劉婕妤漏夜前來,說自己的宮女在重華宮的後院裡挖出了一個東西,那宮女未拿起來瞧,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埋了。
德妃聽了,便問:“那東西是在哪裡發現的?”
因爲杜蘭說她籠絡的那個宮女知道了那個茶香所說的嘴角有紅痣的,那宮女又照杜蘭所說,嚇了一嚇她,故意讓劉婕妤發現了。
只是劉婕妤這樣一鬧,動靜雖然小,但是保不齊全妃也會察覺。她聽完劉婕妤的描述,便道:“你隨本宮去見皇上。”
劉婕妤卻道:“嬪妾想留下來看着逸軒。”
也好。德妃心想。有這個生母在,七皇子總不至於出什麼差子,於是也就默許了。
宮裡如今早有了風聲,說七皇子可能是中了邪。雖然宮裡素來鬼神之說不斷,但是也沒多少人把這樣的說法當真。畢竟宮中雖然陰氣重,但皇上可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又怎麼會鎮不住那些所謂的冤魂鬼怪呢。
德妃這樣風風火火的去了乾坤宮,皇后與姝嬪都在。姝嬪還是那個妖妖調調又故作天真的樣子。德妃瞧了姝嬪一眼,等着她行禮。
姝嬪一副委屈表情,行起禮來也是好一番的弱柳扶風。
“還請皇上救救七皇子!”
等姝嬪行完了禮她才跪下。聲音聽起來字字悲切,想來沈煥聽了既會疑惑,也會爲她的慈母心腸感動吧。
鬱華不屑,德妃素來是個會做戲的人。而且她不但會做戲,戲也做的好。
“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臣妾有冤要伸,但是臣妾又怕禍從口出。所以臣妾不敢起來。”
鬱華聽了,撥弄了一下耳環,道:“這宮裡還有誰能欺負德妃妹妹。”
“娘娘還要在這裡說風涼話嗎?”
德妃甚少這樣對皇后不敬,沈煥皺了皺眉頭,剛想要斥責她,卻又聽她道:“劉婕妤的宮女在重華宮的後院發現了一個布娃娃,想來是巫蠱之術。劉婕妤嚇得跟什麼似的,又想到前日在金華宮的時候一個和尚曾對她說七皇子可能是被人下了咒。劉婕妤愛子心切,膽子又小,便趕緊來告之臣妾。”
巫蠱之事不論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沈煥聽了,心裡的震動非同小可。卻還是皇后替他穩下了心神,道:“妹妹可別胡說,巫蠱可是大罪。妹妹與劉婕妤怕是關心則亂。”
“皇后娘娘這樣說,是心虛嗎?”
德妃見皇后的神情這樣淡漠,心裡更是肯定是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皇后的圈套,爲了讓皇上與她同仇敵愾,德妃的語氣間也對皇后不客氣了起來。
“皇上請先隨臣妾去重華宮,爲七皇子討個公道。”
七皇子如今確實有些蹊蹺,何況巫蠱也確實是大事。後宮之中,既然有人有這樣大的膽子殘害皇嗣。
沈煥看着德妃,道:“你先起來,還有,不許對皇后無禮。”
終究還是替皇后申斥了她。
德妃對着皇上點了點頭,道:“臣妾是急糊塗了。”
心裡卻想着待會兒一定要向皇后興師問罪。
等到了重華宮,因劉婕妤不在,而陳筠素來睡得早,重華宮裡便顯得格外寂靜。
一句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德妃娘娘到。重華宮裡的燈便盡數亮了起來。這樣亮堂堂的恍如白日,鬱華瞧着院子裡站着的人,又瞧着從室內走出來的人,突然有一絲恍惚。
她突然想到自己初入宮的時候,畫着眉,抹着淡淡的脂粉,心還未髒,手還未髒。有些人就是這樣,若不能一次擊敗,那就會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她回過頭看了沈煥一眼,說了一句皇上當心涼着。沈煥看着她,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神情。她有時候喜歡沈煥溫柔的眼神,這眼神有時候讓她沉溺於其中,但有時候卻又覺得不可信,讓她覺得既溫暖又唏噓。但現在不是想這些時候。
她布了一個太大的局,下了一盤太大的棋。
陳筠穿着孔雀翎。即使在黑夜裡看起來也是熠熠生輝的。她是這樣動人,即使因爲歲月而顯得有些老,但是卻依然掩蓋不了她過去曾風華絕代。這世上又有幾個真正風華絕代的女子呢。
“臣妾見過皇上,見過皇后娘娘,見過德妃娘娘。”
“起來吧。”
沈煥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但是沈煥卻難得的俯身去扶她。陳筠的手碰上沈煥的手,然而沈煥的目光在她看來卻是那樣的寒冷。她心裡打了一個哆嗦。
皇后許久不來重華宮,德妃來得次數就更少,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今天都過來了。
“全妃娘娘宮裡有個叫阿漁的奴婢,把那個女子叫過來一問便知。”
德妃在沈煥身邊低聲說道。然而她的聲音卻恰到好處的落到了陳筠的耳朵裡。
“不知道皇上與兩位娘娘今天過來?”
陳筠打斷了德妃的話。
“難道全妃還要在這裡裝樣子嗎?妹妹好狠的心,七皇子不過是個襁褓嬰兒。”
陳筠聽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沈煥卻揮手製止了她。
德妃還要再說什麼,卻也只得作罷。沈煥便道:“你宮裡是否有一個叫阿漁的宮女?”
德妃使了個眼色,杜蘭會意,自己悄悄地走了出去,準備回宮將茶香帶過來。
陳筠並不曉得什麼阿漁的宮女,但是看她們這是要興師問罪的架勢,便問身邊人道:“去打聽打聽,我宮裡可有人叫阿漁。”
然後陳筠又道:“皇上也別在冷風口站久了,隨着臣妾進去吧。”
沈煥搖頭說不用。
她極少看見沈煥的表情這樣凝重,於是只得作罷。卻也不過一會兒,就有人帶了那個名位阿漁的宮女出來。
德妃看着她臉上的紅痣,對沈煥道:“就是她。”才說完,又像是想起什麼,道:“其實臣妾能曉得這麼清楚,全是因爲臣妾的宮女杜蘭見一個宮女鬼鬼祟祟的從後門出去,臣妾的宮女就讓一個太監跟着那個宮女,結果發現她先是去了泰坤宮,又到了重華宮。後來因爲七皇子一直不好,劉婕妤又那樣說,臣妾便連夜審了那個宮女。”
話裡話外,話中有話。沈煥不傻,陳筠跟鬱華也不是傻子,都知道她這話時什麼意思。但是沈煥不說話,她們也不敢隨便反駁。
果然沈煥只是說:“讓她帶路。”
說着指了指阿漁。
那阿漁早就嚇得不成樣子。低聲道了一句奴婢對不住娘娘,她口中所說的娘娘指意模糊,所以不論是沈煥還是鬱華她們都不不知道她說的是誰。這樣陳筠便愈發迷惑。然而也正是這樣迷惑,她便越是心慌。
後院的一株槐樹下頭,那宮女指了指,便已經有太監上去挖了起來。
不過一會兒,便聽見人說:“皇上,果然有東西。”
陳筠眼皮一跳,而沈煥的表情卻愈加陰鬱了。德妃的脣角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挑釁的看着皇后,而皇后卻面色不變。
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又如何,反正人證物證聚在,她逃是逃不掉的。德妃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