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越來越深了,在二次加了燈油之後,黑川慶德終於完成當天的工作,按照黑川家的新立的習慣,阿國爲他上了雪白的米飯,菜是一碗肉湯,而不是所謂的味噌湯和鹹菜——那種豬食,是一個堂堂黑川吃的嗎?
侍從已經都退了出去,簡單的房間內,就只剩下了阿國和幾個潛伏在暗中的忍者了,下面的部分,就是更加黑暗的政事。
“阿國,把這部分卷軸拿過來。”狼吞虎嚥的吃下最後一口白米飯,然後再把那碗已經吃掉了肉的肉湯一口喝下,黑川慶德擦了擦嘴脣,然後就吩咐道。
“是的。”阿國拿出了那疊特殊的卷軸。
“對內部分已經在井井有條了,但是對外部分還有不足啊。”黑川慶德笑了笑,翻看着卷軸,然後說道:“針對能登的計劃是在進行,但是有多少成效就很難說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時間啊,既不能太快,如果在我藩還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爆發,那我藩就不能控制局面,但是也不能太遲,最起碼必須在明年四月前解決能登,把它納入我藩領地才行。”
阿國也沒有問爲什麼黑川必須在明年四月前解決能登,她看着卷軸,若有所思的說:“殿下分析的非常準確,能登的主家和臣下,的確有着非常大的問題。畠山家第八代當主畠山義續,於天文十五年繼承家督,到了現在已經有了十八年了,但是現在好象還沒有完全控制住能登國的局面啊。”
“其實能登的這點實力,本藩完全可以在一個月內解決掉,但是可慮的是加賀,如果我藩再次攻打,現在稍有緩解的與本願寺的關係立刻會惡化,很可能走向不可彌補的決裂,而我藩至少在三年內,還沒有這個打算。”
“恩,是的,我藩飛彈和越中加起來的石高也不過三十八萬石,日後再開墾,也不過五十萬石,而能登一國現在就有十八萬石,如果再算上加賀一國,就起碼有五十萬石以上。”
“石高還不是問題,畢竟戰爭雖然依靠糧食和士兵的數目,但是在差距並不是非常懸殊的情況下,我有信心扭轉局面,甚至取得最後勝利。”
“但是這會導致士兵的大量的傷亡以及國力的大量消耗吧。”阿國的眸子亮了起來:“殿下不是一直教導我們,要先拿軟的吃嘛。”
“這是一個方面,還有更重要的方面。”黑川慶德笑了起來:“我藩要取得勝利,在戰略上必須zhan有制高點——制高點這個新詞,我已經解釋過了,現在你明白了嗎?”
“明白,請殿下繼續說下去。”
“一就是戰略格局,二就是時間的把握。”
“戰略的核心就是引導局面的向我方有利的方向發展,我藩取得了飛彈和越中二國,採取的手段並不是很溫和,這點來說,不但是國內失敗的敵人,國外藩主,甚至連我藩的盟友也有所不滿,如果我藩不鞏固就繼續用兵,可能這三者問題會聯合爆發,也許整個藩內藩外都會形成一個對我藩的敵意圈甚至包圍圈,因此至少在穩定國內局面之前,大規模用兵不可取。”
“而且,如果我估計的不錯的話,上杉與武田之間的衝突會日益激烈,很可能在近期——一年之內爆發戰爭,這是由他們二藩的戰略利益所導致的,如果發生戰爭,我藩按照盟約,必須援助上杉和可怕的三國同盟作戰,如果在這段時間內不能消滅國內禍害,消滅後顧之憂,那我藩就非常可能陷入多線作戰的泥潭,就算我藩最後取勝,也會元氣大傷,並且錯失良機——其他諸藩可不是坐在那裡等着吃米飯啊,它們也會發展,越到後來,我們的敵人會越強大,不要小看時間,如果我藩早一年獲得勝利,這不僅僅是獲得一年發展的餘地而已,而是獲得了幾倍甚至幾十倍的發展空間,以及至關重要的戰略主動權!”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藩的要求是——迅速穩定國內情況,對於領民而言,要讓他們徹底忘記舊主,而把人心集中到我藩身上,這也是爲什麼我藩會立刻進行大規模的檢地和減稅,甚至不惜揹負沉重的財政負擔的原因所在。”
“啊,原來如此,我心中本來覺得殿下的新命是不是太快了一點,不過給殿下這樣一分析,又明白這是勢在必行了。”阿國點頭表示明白:“不過我藩現在的實力還不強大,取得能登是勢在必行啊。”
“取得能等是在勢在必行,但是現在的藩內藩外的環境不允許我藩毫無理由的大規模對外用兵——所以我藩必須陰而取之,這就是我們制訂能等計劃的原因所在了——能登並不是無隙可擊,這個縫隙大着呢,畠山七人衆之一,美作守,遊佐續光出身於能登守護代的名門,現在已經逐漸掌握能登國內的實權,此人有野心,對自己的主公畠山義續並不是很敬重,而且他們還有驅逐主君的傳統。”黑川慶德冷笑的說:“就算是娶了本願寺蓮如孫子蓮慶的小女兒向殿以求鞏固自己的地位的畠山家第八代當主畠山義總,也因爲由於家臣團多次發生內亂而導致大權旁落,不得不於天文二十一年被迫退位,將家督之位讓給嫡子義綱,不過這也沒有保全他,他還是在弘元二年被家臣追放出能登,嘿嘿,現在只能潦倒失意中當個和尚。”
“這種家臣當權,驅逐主君的傳統可是很不錯的,對於我們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阿國,這就是我藩能登計劃的核心所在。”
“殿下的意思是利用畠山義總?”
“不不,畠山義總已經老了,而且遠離能登已經十多年,他的影響力量已經微乎其微,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還是不用他,我的打算是利用畠山義續,他現在是能登名正言順的國主,如果能夠利用他,我們的大義名分就完全成立了。”
“可是畠山義續自從繼承了家督的位置後,粉碎了幾次家臣的內亂,現在權力還是比較穩固的,想利用還是有點困難。”
“也只是有點困難而已,家臣掌握實權,在能登還是根深蒂固的現狀,畠山義續雖然平定了弘治內亂,但是也無法改變這樣的基本局面,而且他將數名重臣追放,也會使現在的重臣起戒心嘛,遊佐續光現在不是已經逐漸掌握能登國內的實權了嗎?他與主君之間肯定相互有戒備,主君想追放,家臣想驅逐,嘿嘿,這就是能登的基本局面,我藩要作的,就是在這上面加一把火,讓這個事件提前發生。”黑川傾德漫不經心的說:“最好讓遊佐續光成功的驅逐畠山義續,然後我們就可以和畠山義續接觸,以能登臣服於黑川家的要求來支持義續復權,這樣我們就有大義的名分,以及獲得能登的內應,就可以輕易的把能登納入我藩的領地之內。”
“殿下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可是假如畠山義續不肯呢?”
“不肯,也很簡單啊,把他殺了,然後嫁禍於遊佐續光,就說他派遣刺客暗殺主君,這可是弒上的罪名啊,然後我藩再獲得朝廷和大將軍的旨意,消滅弒主的叛逆,也可以名正言順的取得能登。”
臉上流下了一滴冷汗,阿國似乎有點遲疑,她望向了黑川:“說遊佐續光弒主,會不會有人質疑?”
“無所謂啦,就算給人看出也無所謂,政治嘛,關鍵不是作了什麼,而是有沒有正當的藉口,只要我們有大將軍或者朝廷討伐弒主叛逆的聖旨,並且把遊佐續光弒主的罪孽宣揚很熱鬧,那無論是什麼人也說不出反對的意見來——畢竟遊佐續光一旦驅逐主君,他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人人都會有這個習慣思維,既然他可以驅逐主君,那弒主也就理所當然了。”黑川慶德笑了起來:“明白嘛,政治第一是建立的實力上的,第二就是建立在藉口上的,誰有實力,又有藉口,那就是王道,就是大義。”
黑川慶德打了個哈欠:“明白了吧,如果明白了,這個計劃就交給了你了,我希望在半年內就見到能登內亂,而且這個事情也並不很難。”
“是,明白了,我會派遣人員離間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且傳播家臣驅逐主君和主君追放家臣的謠言。”
“大體就是這樣了,不過,這可不是謠言啊,這是事實,只是我提前把他們的計劃泄露出來而已——半年之後能登內亂,而我藩國內應該已經穩定領地了,那時,我藩就可以不費力氣就獲得能登,這樣的話,我藩統領三國,石高七十萬,也勉強可以稱的上是大藩了,在接下來的發展中,可以zhan有相當主動的地位了。”黑川慶德溫和的笑着:“上兵伐謀嘛,打打殺殺在我們現在這個階段已經不合適了,還是以謀取勝比較合算呀,以後的路,還長着呢,省一份力量,就可以獲得一份的保證,一年後我預計上杉和武田會發生第五次川中島之戰,我藩只要幫助上杉慘勝就可以,把這二隻龍虎拖在那裡,我藩纔可以放手而爲啊。”
“一切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啊,阿國已經明白了。”
“明白就好,達成共識才可以更好的辦事嘛!哈哈哈哈!”黑川慶德的笑聲在黑夜中傳播了出去,但是屋外卻鴉雀無聲:“你下去準備我的臥寢吧,過一會兒我就會過來休息。”
“明白了,那阿國就先退下了。”
黑川慶德望着阿國退了下去,思維轉向了另一個方向:還有尾張和美濃,計劃也已經開始,假如順利的話,那就可以獲得五國一百萬石的領地,而且還有對大將軍的部署,只要時機成熟,五年內絕對可以取得天下,但是這些計劃就不必說出來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事情,果然是男人的樂趣所在啊!
不過,在這之前,先拔除掉一些刺手的東西纔好,他的眼眸望向了黑暗,似乎能夠透過黑暗來看到羣山。
對於一個成熟的權力機構來說,多方面的問題都能夠考慮到,特別是主君的安全問題上,必然凝聚着最優秀的保護人才,目前還沒有聽見有幾個擁有重兵的主君會被刺殺,只要主君不任性,自然有手下保護的滴水不漏,固若金湯——所以,歷史證明,要想殺掉一個主君,就必須先把他的權力機構粉碎,想靠着匹夫之勇,是不可能成事的。
根本沒有懸念的事情啊,這代表了一個集團最基本的成熟標準,如果在這樣關係到主君安危的事情上都會出紕漏,那這個主君,這個權力機構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然性——漫不經心的事實,這應該讓許多人失望了吧。
眼眸中的嘲笑一閃就滅,黑川傾德就對着空氣冷淡的下令:“這些小丑就交給你們了!”
“殿下請放心,一定將所有的叛逆斬盡殺絕!”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回答:“我方可以在三日內一舉消滅他們。”
“那好!”這點小事只需要浪費他這點時間就足夠了,黑川慶德隨之把這事放下,再打了個哈欠,站了起來,是休息的時間了。
而在這時,潛伏在山中,近來難得吃着香噴噴的馬肉和米團的反抗武士,已經又集中到了最鼎盛的情況——通過聯繫,足足又有一百人加入了其中,對黑川共同的仇恨,使他們聯合起來,幸虧時間不過是二日,不然的話,就算有馬肉和新弄來的二十石米,也無法供應這樣多的人。
所有的人都清楚到了不成功就滅亡的處境,他們不再吝嗇,都把自己各自的所有財富集中起來,通過可靠的購買渠道以及前所未有的高效,使他們拿到了雪亮的長刀,而不再是竹槍、繩弓、鐮刀之類的武器。
“秋田殿下,人數已經統計出來,總有三百零九人,長刀二百十一把,短刀六十四把,還有一些弓箭。”
月升半空,清淡的月光與雪光共同一片,讓人覺得分外的寒冷,而在山下,一個村子清晰可見,這就是黑川所在的六木村。
最後一次探察已經結束,用上了重金請到的忍者,根據幾個方面的報告,在六木村,黑川的本部的確只有二十六名騎兵,以及十餘名侍童,和幾個使女,就算上在六木村常駐紮的三十四名士兵,總共也只有七十餘兵。
而現在,這裡有三百名軍勢,而且在武器上,也並不比黑川軍遜色許多。
“大家都已經被好了!就等着你的命令了。”三郎上前一步,再次向自己的兄長報告,以求獲得指示。
“秋田殿下,請下命令吧!”一個穿着蓑衣斗笠,露出了光潔的頭顱的年輕和尚催促着他:“已經半夜了,趕下去正巧是他們睡眠的時間,也是我們發動攻擊的最好時間啊,千萬不要耽擱了。”
“再等一下,這可是我們關鍵的一戰,我們最後一批人還沒有回來呢!”秋田二郎不理會他們焦惑的面孔,將目光投入到山林之中。
不多一會兒,一道白色的人影在山林忽隱忽現,然後緩慢的爬了上來,這是一個打扮成農民的忍者,他半跪下來,恭謹施禮。
“黑川的動向如何?”
“沒有變化,我等到他們安眠後纔上來,村中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黑川的住所有着忍者的保護,我不敢靠近,也免被察覺,他的戒備相當森嚴,無法獲知其中的具體情況。”、忍者小心的回答。
“哦?這倒是非常正常的情況,如果你們能夠輕易的探知到黑川住所的情況,倒反而讓我疑惑了。”秋田二郎反而鬆了一口氣:“只要村子中的士兵總數沒有起變化就好,我們還有的其他人呢?怎麼沒有上來?”
“就潛伏在村子外面,如果有什麼異樣,就會發出警報,如果沒有意外,也會配合我們行動。”忍者報告。
“那就好,那就好,作的非常細緻!”反覆的問了幾遍,雖然心中還有着隱隱的不安,但是現在已經如開弓之箭,已經無法回頭了,而且時間也不能再拖延了,再拖延就會來不及在天亮之前發動攻擊了,想到這裡,他點了點頭,下達了命令:“下山,潛伏行走,注意聲音不要大,以免讓村中的人覺察。”
“明白了!”
三百個人組成幾個小組,都鴉雀無聲的一個又一個的向下走着。知道鄉村中沒有突然的變化,稍微放心一點的同時,卻仍得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山路上,山地雪大,有時會很滑,更有一些斜坡,如果一不小心,在這樣的天氣中,完全可能摔斷了腿,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注意啊……這裡的路很滑,要分外的小心,如果不注意踩到了石頭,可是要摔下去的,那可沒有人能夠救你……”熟悉路的隊長叮囑着。
雖然雪路非常難走,而且刺骨的寒風也幾乎把身體凍僵,但是山下就是自己萬分痛恨的殘暴黑川,那個如惡鬼一樣行叛逆之事而奪取了他們領地、幸福、家庭的男人,心中的憎惡還是給予了他們勇氣和毅力。
不要怕冷……要忍耐,一定要堅持住!那個男人就在山下。
就算被枯枝劃傷或者因爲路滑而跌到,但是隻要還能夠爬起來,所有的人都拼命的在雪地上行走甚至翻滾着,一次又一次的爬起來,甚至有二個人一時沒有爬起來,翻滾到了一邊的懸崖下,也沒有任何人哼聲,只是望了一眼,下了決心的他們,雖然要打倒鬼神一樣的敵人,但是自身已經如惡鬼一樣。
一定要殺掉他,一定要殺掉他,這個念頭在寒風中卻越發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