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那道漩渦出現得有些蹊蹺。”
伴隨着翻明和小倉界的飛行進入了平穩期,衆修士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惟有姜宜看着界外,眉頭微皺,隱隱間察覺到了一絲異常。
她被重淵祖師派來協助小倉界的萬象宗逃亡雲天界,別的或許不太瞭解,可對界海漩渦這一重要的通道,卻不得不上心。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覺疑惑。
雖然界海漩渦有許多倏忽出現,倏忽消失的,可也都要有個過程,偏偏方纔那個漩渦憑空出現,沒有半點準備的過程,且還恰好落在翻明前行的路上,未免太過巧合了。
只是看着手持銅杖的王魃立在界膜之上,目光湛然看向界海深處,平靜如水的眸子似是對許多事情都已經瞭然,想到方纔翻明沒有任何遲疑地越過了那道界海漩渦,她的心不由得又放了下去。
“以他那般縝密的心思,想來早已經有所察覺了……”
回過神來,眼看着衆修士仍眼巴巴緊張地看着外面,姜宜心念微動,驀然出聲:
“你們再看下去也是無用,不如利用好眼下的時光,好好修行,若是你們當中能出一個合體修士,方纔當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不說別的,界海星辰圖這等寶物,便是在雲天界內也不曾聽聞,你們有這般機緣卻不懂得珍惜,着實可惜!”
這話當然是說得輕鬆,一來正常化神修士想要修行到合體,動輒便以千年、萬年來算。
二來,即便是修到了合體,以方纔那頭六指先天神魔展露的能耐來看,只怕尋常合體圓滿修士也多半不是對手。
想要真的能夠在那尊六指先天神魔的手中從容脫身,哪怕是天縱之姿,若無特殊機緣,只怕也要數萬年時日。
只是眼下衆人剛剛遭逢了先天神魔的打擊,此刻回想起自己當時的無能表現,皆是免不了心頭羞慚,如今聽到姜宜這般言語,正是氣貫心頭。
知恥而後勇,當下一個個也不多言,朝着姜宜行了一禮,又對着界膜之上的王魃遙遙行禮,隨後紛紛離去。
他們也是受了刺激,想他們昔日在小倉界內,憑着化神境的修爲,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本想着小倉界流浪界海之中,自己也要大展身手,卻沒想到沒走出多遠,便遇到了當頭棒喝。
方知化神修士,在界海之中實在也算不上什麼。
見到了那麼多五階食界者被玄武隨手拍碎,連那隻兔子都能一口氣吞下大量的五階,甚至六階食界者,如今他們倒是都有種重回到築基、金丹的感覺。
前方有路,大有可爲!
靈威子也重回地物殿符籙部繼續煉製懸空符,這依然是眼下極爲重要的事情。
轉眼間,方纔還有些喧鬧的高臺上,一下子便只剩下了姜宜一個人。
……
界外。
小倉界的界膜之上。
王魃手持銅杖,心神一分爲二,一半落在了界內,一半則是落在了前方和四周的虛空。
由於之前玄武擊碎大量食界者時,他趁勢收起,小倉界因此收穫了大量的混沌源質和雜亂道意,這些東西一部分融入了界膜,提高了界膜的少許防禦之力,一部分則是被提煉爲世界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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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部分則是暫時存了起來,用來應對不時之需。
而吞了小部分食界者的粉紅兔子瘟魔,則是趁着界膜打開的空隙,逃入了界內,再次找到了大福。
看着粉紅兔子舊病重犯,痛苦哀嚎,大福雖然不太樂意,但卻還是狠不下心,眼中閃過了一抹無奈,隨後還是將粉紅兔子體內的青黑之氣盡數吸走。
青龍屬木,木主生長,善能克瘟毒。
是以粉紅兔子的瘟毒,儘管讓大福備受痛苦折磨,卻也間接促成了它的成長。
在忍受着瘟毒的痛苦之際,它的身軀也不易察覺地緩緩生長,身上的鱗片越發青翠,閃爍着玄妙的光彩。
而連大福都受益不小,吞了不少食界者的粉紅兔子自是更爲明顯。
它跳到了大福的身上,感受着大福身上熟悉的氣息,眼睛都彎成了一道弧線。
隨後打了個哈欠,也不理會大福願不願意,便驀然張大了嘴巴,從口中取出了一塊被鑿開的水晶,它懶洋洋跳到了水晶牀上,很快便打起了鼾。
大福也無可奈何,嘴巴微張,老夥計掘穴海獺便張頭張腦地溜了出來,看到粉紅兔子,眼睛一亮:
“牙!”
只可惜對方吞下了太多的食界者,已經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掘穴海獺無奈,只能嘆了一口氣。
隨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睛忽地一亮,伸出手指,從自己胸口厚厚的絨毛裡抓出了一根毛筆,又從絨毛裡摸出了一隻比它手掌還要大的生蠔,伸指在微微打開的邊角處輕輕一掰,那生蠔便應聲而開。
看着白花花的生蠔肉,掘穴海獺埋頭便一口呲溜吸進了嘴裡,感受着口腔中汁水四溢,頓時滿足無比。
不過它沒忘了自己的目的,又從厚厚的絨毛裡抓出了一頭墨魚,對着生蠔殼輕輕一捏,頓時擠下來不少墨汁。
隨手把擠乾淨的墨魚塞進嘴巴里,倒着抓起毛筆,在盛着墨汁的生蠔殼裡蘸了蘸,隨後喜滋滋跳到水晶牀上,對着粉兔子畫了起來。
大福看着這一幕,眼神不由得有些怪異。
而掘穴海獺幹完了這些,抓着毛筆,掐着腰,欣賞着自己的傑作,轉頭看到了大福身上的青色鱗片,頓時眼睛一亮!
大福頓時心生惡寒,眼看着掘穴海獺手腳並用,靈活地爬了過來,它毫不猶豫地張開了嘴巴,一口便將掘穴海獺吞了回去。
嘴巴里,傳來了掘穴海獺‘牙牙’的不甘叫聲,不過大福並沒有理會。
它緩緩盤下了自己的龍首,落在了水晶牀的上方。
雖然明知道丁二十二、二丫和白虎離得很遠,但它還是心虛地掃視了下四周。
“應該……沒有龍看吧?”
遲疑了下,隨後小心地伸出了舌頭,在粉紅兔子的身上舔過。
被掘穴海獺塗得滿身都是墨汁的粉紅兔子身上,轉眼便恢復了原本的粉色。
大福低頭看了眼,隨後心虛地連忙轉過了龍首,最後更是乾脆把腦袋埋在了自己盤起來的龍軀下面。
它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它把腦袋埋起來的時候,躺在水晶牀裡的粉紅兔子眯起來的眼皮悄悄掀起了一條縫。
兔嘴微微勾起了一點弧度。
隨後它終於抵擋不住睏意,匆匆睡去。
睡着的同時,它的身上緩緩浮起了一層淡淡的青黑之氣,將它護住……
將整個過程盡收眼底的王魃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透過界膜,看向大福的眼神有些怪異。
本以爲大福是條直龍,卻沒想到是條舔龍……
不過他真不是故意看的。
只是擔心瘟魔身上攜帶的瘟疫毒氣會對界內有所影響,所以特意分出了一部分心神關注此事。
而眼見事情的發展方向如他所願,他也不再多關注。
心神快速地遊覽界內和道場。
北俱蘆洲的地脈已經和觀陶界那片火山區域相互勾連,兇獸和真武者們也初步有了接觸,其他三洲則是一切如舊。
道場之內,伴隨着倉浮子對觀陶界和大量食界者的吸收,靈氣卻是越發充足,受此影響,身在道場中的中低階修士們修行的速度也明顯提升了許多。
而在界內不少元嬰修士們的身上,他也隱隱感受到了即將突破的氣息。
他的目光掃過道場一角,那裡立着一座寺廟。
正是大雪山轉輪寺。
以戊猿王爲首,這些僧衆跟隨萬象宗遷入道場之後,便沒有任何的動靜,整日誦經禮佛,參禪悟道。
戊猿王也再次閉關,身上的佛性越發深重。
這是他們的修行方式,王魃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過問。
不得不說,道場內的環境,實在是太適合修士修行了。
靈氣充沛,諸多道意自然顯現。
哪怕是愚鈍之人待久了,說不得也能領悟出道機來。
如今衆修士入道場內一年都不到,便已經有了明顯的進益,假以時日,小倉界內修士們的提升程度,簡直不敢想象。
“如今只差一個安穩的環境和足夠的資源了。”
王魃回過神來,暗歎了一口氣,不過看到萬象宗萬法峰珠子秘境,他又微微皺起了眉頭。
時間過去了那麼久,真武化身卻仍舊沒有孕育出來。
它需要的血氣實在是太過驚人,即便御獸部和靈食部配合,專門調撥了大量的靈獸血氣,卻依舊無法填滿真武化身的需求。
好在也許是道場內靈氣太過充盈的緣故,這道真武化身元胎並未夭折,只是明顯有些乾癟。
面對這種情況,王魃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他總不能爲了自己的一具化身,便要將界內的靈獸都殺光。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真武化身元胎需要的血氣越多,也正說明了它的潛力非凡。
心中想着這些,目光則是看向前方。
前方的虛空一片空垠,他能感受到愈發激烈的風吹打着‘驅風杖’撐起來的球形防護罩。
只是在驅風杖的駕馭下,這些吹來的風都在一瞬間被王魃藉助驅風杖調整了方向,非但沒有成爲翻明飛行的阻力,反而藉助這些風,加快了速度。
這並非是強行驅使,而是因勢利導,是以消耗並不大。
而初步煉化了這根銅杖,在這風災區縱橫,王魃感覺自己就彷彿成爲了風本身,遊刃有餘,從容自在,漸漸的,竟是慢慢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特殊狀態。
他本就掌握着風道頂級功法《乘風六御》,在風道上的造詣,經過星辰圖的補足,單拎出來,絲毫不弱於昔日的呂莊眉。
而驅風杖的第一道先天雲禁,也完全與風道有關。
兩相參照,又有這於風災之中縱橫的特殊環境,更能感悟到風的狀態,如此交迭,他只覺得心神之中對於風的領悟,近乎源源不絕!
他盤坐在界膜之上。
時而如撥琴絃,隨意地撥亂四周吹來的風。
時而又以風爲線,穿插四周,爲翻明編織出一條暢通無阻之路。
時而又化風爲刀,劈斬虛空,引得無數風流湮滅。
剛柔隨心,動靜如意。
如此,在王魃的驅風之下,翻明馱着小倉界,不知疲倦地在這片看似平靜實則兇險的虛空中前行。
而王魃自己,則是完全沉浸在風的世界中,對於風道的領悟,一日千里。
時間,就這麼一點點流逝。
一日、兩日……
一年、兩年……
界外風聲不休,整個小倉界卻迎來了跨入界海之中,第一個平靜的時光。
界海之中雖不記年,但在界內卻已經是三十多個年頭匆匆流逝。
翻明的速度已經明顯低落了下來,哪怕四周的風吹送着翻明,但小倉界的重壓,卻還是讓它不堪承受。
界膜之上,王魃的身影卻一直盤坐在原處。
身上一塵不染,面前的渾黑銅杖,靈光時而閃爍。
道場內。
姜宜皺着眉頭,收回了目光。
看向面前的靈威子,微微搖頭:
“他應該還在修行,他不在,咱們也沒人能把這些懸空符都用起來。”
靈威子聞言倒是沒有說話,只是看向界外,從這裡的角度,能夠明顯看到翻明的巨大羽翼扇動速度緩慢了許多,神色不由微沉:
“翻明怕是要吃不消了,它若是停下來,這周圍根本沒有混沌源質,無從補給,怕也是個大問題。”
聽到這話,姜宜的神色也不禁凝重了些,皺眉道:
“王魃既然敢闖進來,應該是有準備,不過……”
她掃了眼界外。
這些年來,她放心不下,一直守在此處提防着界外有什麼危險,一邊修行,一邊觀察着界外的情況。
只是讓她意外的是,三十餘年飛下來,界外卻沒有半點異常。
然而這片風災區域就像是永遠也飛不到盡頭一般,明明飛了那麼久,卻仍舊沒有看到任何不同之處。
若非依稀能看到極遠之處的星星點點,她甚至覺得翻明只怕一直都在原地打轉。
這讓她心驚於這片風災區域之大,同時又擔憂於小倉界很可能會永遠困在這裡。
說實話,有時候她倒是寧願遇上一些食界者,至少那還是活物。
“不過這些年大家的提升倒也極大,這道場加上界海星辰圖,實在是效果非凡,連齊晏他們如今都快要一階道域圓滿了……”
靈威子見氣氛凝重,話頭微微一轉,說起了另外的事情來,言語中不乏欣羨之意。
他忙於煉製懸空符,根本沒有時間修行,是以原本和齊晏等人境界相似,如今卻是遠遠及不上他們了。
姜宜聞言也微微點頭:
“如今不算我,道場內已有三位煉虛,三十餘年便有這樣的成長,這速度,哪怕是在雲天界也是大宗頂尖真傳的水準了……這星辰圖的確是了不得的悟道至寶。”
忍不住感嘆了一聲。
她說的三位煉虛,一個是汲嬰,一個是長生宗的樑無極,另一人卻是佔據了道場一角的大雪山轉輪寺裡的戊猿王。
前兩人皆是很早便跨入化神的修士,底蘊比起其他人要深厚得多,如今有了道場和星辰圖的助力,自是當先邁入了煉虛境界。
後者卻是在小倉界和翻明闖入風災區域不久之後,便自行引來雷劫,踏入煉虛之中。
後者自不必提,其情形特殊。
前兩人能這麼快攀升至煉虛,這其中,道場的作用自不必提,修士置身其中,道意自顯,間接等若是悟性提升了不少,又有海量靈氣溫養元神,輔之以星辰圖參悟,對於道域的構建,可謂是一天一個樣。
“道場、星辰圖,還有之前去了一趟觀陶界……”
靈威子語帶羨慕地補充道。
“嗯,的確,見識另一處世界,也的確對領悟道域助益極大。”
姜宜點頭贊同道。
也正是有了轉世小倉界這一遭,讓她的領悟更深,如今重回煉虛,雖元神尚未恢復至巔峰,但論起道域,卻猶有勝過。
“只是還遠遠不夠啊。”
姜宜腦海之中驀地想起了那尊六指先天神魔,剛升起的一絲自得便悄然消失。
煉虛修士固然已經難得,但想要在界海中行走,未免還是太過單薄了。
“也難怪都說唯有到了渡劫境,才能於界海自在行走。”
感嘆了一聲。
正欲說什麼,卻驀然心有所覺,朝着界外望去。
界膜之上,那尊盤坐了許久的身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手中握着銅杖。
“副宗主修行結束了!”
靈威子驚喜道。
姜宜卻沒有說話,目光緊緊盯着王魃手中的銅杖。
銅杖之上,兩道神秘的紋路無聲放亮。
伴隨着這兩個紋路的亮起,渾黑色銅杖之上,竟緩緩綻放出一點點毫光出來!
下一刻,這銅杖之上,渾黑色表面竟寸寸脫落,露出了其中溫潤的玉質。
看到這一幕,立在界膜之上的王魃露出了一抹笑容,高聲贊曰:
“驅風遊四海,東過王母廬!”
玉杖入手,霎時間,四周激盪的風浪竟悄然歇止。
如臣見君,叩首而不敢輕動。
王魃摩挲着這件玉杖,眼中露出了一抹喜愛之色。
三道先天雲禁已經盡數煉化,如今他已經徹底掌握了這件先天道寶‘驅風杖’。
煉化之後,他才知曉了這驅風杖的真正用途。
心念一動。
球形防護罩之外,大風如浪崛起,拱衛翻明和小倉界。
翻明愕然懸停,而小倉界卻是脫離了翻明,憑虛而立。
“三十八年未至,不過念你辛勞,便趁此歇息,過了這段……便沒有這般清閒時候了。”
王魃負手立在小倉界界膜之上,玉杖懸在他身側。
一道混沌源質,從小倉界界膜內浮現,迅速涌向了翻明。
他的目光沒有看向翻明,而是落向了遠處。
在風聲中,他已經聽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他隱隱能夠感覺到,留給他們安寧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