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燈火不熄，鞭炮間斷。
鍾府，十號院，後院長廊一角。
鍾延看着夜空中飛揚的雪花，蹙眉沉吟，背在身後的手捏着兩張傳音符。
席間收到兩個傳訊。
一則來自白思元，說近日返城，莫名其妙提到若雲姑娘，說對方思念甚深，問何時再去飛仙閣。
很顯然，白思元去了飛仙閣，見到了若雲。
可若只是普通閒聊場面話語，不至於特意傳音，必定是若雲鄭重說明，相請幫忙。
一個青樓女子，這般主動聯繫攪擾恩客，卻是壞了規矩。
這也是鍾延聽到傳音，不悅挑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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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青樓本就是尋歡作樂的，沒誰願意招惹麻煩。
此事雖算不上麻煩，卻有損心情。
不過他對此事並未多在意，上次離開之時，便已經決定不再與對方有任何牽扯瓜葛。
不準備理會。
讓他亂了心緒的是第二則傳訊，來自楊言慶——芒碭山又有消息了。
望匜方家，一共召集組建了十八支探險獵妖隊，每隊八人，修士武者各半，總共一百四十四人。
昨日回來了四支隊伍，只剩五人。
而其中一支便是李賀年所在的小隊，並帶回來準確消息，親眼見到李賀年與一隻妖蟒搏殺，同時墜落萬丈懸崖。
生死不知。
這種情況，所謂的生死不知，其實九成九的概率是隕落。
不說萬丈懸崖下的未知兇險，光是萬丈懸崖對無法飛行的修士來說都難有生還可能，何況還有皮糙肉厚的妖獸。
“運氣啊……”鍾延長嘆。
如果李賀年不去芒碭山，肯定要參與截殺扈從法師的事。
即便四個人分配所得，也足夠他破入煉氣後期，供養那個天靈根築基，無需冒險。
“李賀年……”
鍾延抿脣，腦海裡浮現兩人結識的一幕幕。
十五歲，入火雲宗第三年，邁入修行門檻的他，在歷練時因爲一株草藥與李賀年不打不相識。
此後，兩人多次共同歷練涉險，互相救下對方性命，結下可以在戰鬥中將後背交給對方的友誼。
來到仙武大陸。
拋開眼前家室，對鍾延來說，最值得信任的人，當屬一起相依爲命乞討的小跟班——霍東來和周芸。
但這兩人心地善良，太過正直，性格和理念與他相差很大。
所以，哪怕是同在一宗門，可以藉助兩人的關係混得更好，鍾延也刻意減少與他們的接觸，保持距離，免得一些所作所爲引起得他們心裡不舒服，留住最初的美好。
而若說關係最好，李賀年首屈一指。
雖然兩人都知道，彼此內心深處還存在那麼一絲絲的防備，可這並不影響兩人深交，脾性對味，相處愉快，不必介意對方知道各自見不得光的一面。
“望道兄絕處逢生。”
“若是去了，別的不說，鍾延盡力護你一脈，傳承香火。”
鍾延低語，心情頗爲複雜。
除了李賀年可能隕落帶來的心情低落和遺憾，還有一絲激動和糾結。
因爲城中的‘天靈根’女子！
或許嘴上不願意承認，但腦海中有過‘覬覦念頭’卻是客觀事實——指教親近李尚文，便是他未雨綢繆的證據！
當初李賀年決定去芒碭山，他就有預感這一趟沒那麼容易。
李賀年在，或者能回來，他有自己的底線，不會謀奪。
可若對方回不來，他沒有理由不爭到手。
天靈根對他的意義太大，或許是一次完全顯露系統面板功能的機會。
“藏在西區……不來找我，應該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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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藥資源也還夠。”
想主動找，鍾延覺得不難，只需去一趟李府即可通過地契找到線索。
讓他糾結的是，火雲宗還在查，輕舉妄動可能會出問題。
因爲，如今那天靈根的修爲高過他是毋庸置疑的，若是引起誤會就不秒了。
“最好是等她自己上門。”
可這樣一來，時間長了，又難保不會出現別的意外。
“……”
鍾延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內心迫切，又猶豫不決的局面。
“罷了，靜觀其變！”
“賀年道兄，我等你三年……”
良久，鍾延心中做了決定。
三年，是他推算那天靈根省吃儉用地情況下，手上資源大概還能維持的時間。
將傳音符收回儲物袋，鍾延正要轉身，心中一凜，霍地扭頭，看向左前方三丈外被白雪覆蓋的桃樹。
“誰？！”
此刻已過丑時。
全府上下都歇息了。
居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在他神識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潛到了近前。
一個身影從樹後移步出來，披一襲青色貂裘，紛飛雪花不沾身。
鍾延一眼就認出了那張清麗面容，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微微怔了下，躬身見禮。
“弟子鍾延，見過黎峰主！”
來者火雲宗第七峰峰主，黎琳。
意外又令人驚喜。
雖然先前霍東來提起過，理智分析也告訴鍾延，對方找來的可能性很大。
可在同一宗門，明明有一層非同一般的關係，愣是二十多年不曾私下見過一面。
而以對方修爲，從火雲宗到青陽城不過數日的路程。
隨着時間推移，鍾延便自嘲自己想多了。
未曾想，過了幾個月，卻是在這過年夜。
此刻。
佳人親臨。
鍾延心中確定了些事情，比如：除了霍東來說的那次問詢，她一直關注着自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時刻。
一起一落，黎琳到了長廊上，站於一丈處，聲若天籟，“既已脫離宗門，你我便是故人，無需這般見禮。”
鍾延直起身，看着眼前這張不時會在識海浮現的臉龐，一時間心情再次變得複雜，除了驚喜，還有無力，有些傷感……
這是他到仙武大陸的第一個恩人，仙道引路人，宗門庇護者，亦師亦友。
“好久不見。”鍾延笑道，沒有絲毫面對築基大圓滿強者的怯場。
“二十七年。”對視片刻，黎琳轉身望向院中，看雪花飛揚，“深夜爲何不睡？”
“想些事情。”鍾延也轉身，目光落在那棵雪白的桃樹上。
“有結果了？”
“差不多。”
“青陽城還不錯。”
“嗯，比較之後的選擇。”
“薛府的事我聽說了，很精彩。”
“有些運氣。”
“運氣也是實力。”
“什麼時候到的？”
“剛入城，便來了。”
“……”
你一言我一語，夾雜着許多沉默，似乎什麼都沒聊，又好像深聊了很多。
兩人並排站着，沒有眼神交流，看着院中夜色雪景，被一種別離的傷感淹沒。
直至天光泛亮。
似乎聽到一聲鼻息輕嘆，鍾延扭頭看去。
黎琳轉過身，嘴角罕見地浮現一絲柔和笑意，“走了，出海，去齊國，往大楚，或許，遠離東域。”
鍾延默然，知道這應該是最後一面，以後再無法相見，心中滋味難明，一陣空落。
她出現的那一刻，他便意識到，原以爲因爲對方先進的思想觀念、兩人間的心有靈犀而心生的仰慕，是單純的欣賞。
實則是自欺欺人，其實早已對她動了真情，發自內心，深入靈魂。
只不過，修爲、身份、地位種種，讓他不敢正視。
“鍾延，很高興認識你，你不喜歡別人干預安排，我便不做多此一舉，珍重。”
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黎琳轉身，邁步而去。
“珍重……”鍾延低語，微不可聞。
等她快到拐角時，他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底氣，往前邁了一步，叫道：“黎琳！”
身型頓住。
卻未轉身。
無人知道也無人想得到，在這金丹隱世不出的燕國，已是絕頂強者擁有崇高地位的火雲宗峰主，此刻心臟咚咚加速，纖掌緊捏。
這是第一次當面直呼其名。
“你何時喜歡上我的？”鍾延肯定的問，聲音平靜卻鏗鏘有力。
沉默了三息。
聲音同樣平靜：“那日也下着雪，你救一人，殺一人。”
鍾延凝眉回憶，比猜測得時間還要早很多，是自己二十一歲剛邁入煉氣三層下山歷練時發生的事，現在想來，對方定是跟着一起下山，在暗中守護。
抿了抿脣，鍾延道：“留下來，我能助你結丹！”
結丹希望渺茫，但若能被系統綁定， 他便可以用自己的壽元讓對方長生，至少白頭偕老。
而結丹與長生，前者聽起來更可信一些。
這次，沉默了五息。
黎琳緩緩轉身，笑顏綻放：“聽起來是瘋話，可我竟信你。”
“你信？”鍾延自己都不信。
一個煉氣四層的劣等靈根修士，大言不慚說能助失敗兩次的人結丹，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整個仙武大陸都沒人敢信。
黎琳對視，頷首笑道：“大概，是源自你十三歲便擁有那般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
“鍾延，我想自己再試一次。”
“若有緣，能再見，我嫁你。”
聲音在耳邊迴盪，人已騰空消失不見。
“此爲我機緣所得，儘可修煉……”
一卷玉簡飄來，鍾延握在手心，彷彿看到漫天雪花中，摻雜着一顆晶瑩。
無心翻看，感覺身體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氣，鍾延抓緊扶手，背靠樑柱，顯得失魂落魄。
人的一生。
總有那麼一個人。
她或許沒有傾城美貌，沒有舉世才情，亦沒有無雙智慧，卻能肆無忌憚地闖入心裡。
深深烙印，又求而不得。
“若有緣，爲何要走，再無歸期。”
“若我與你一般修爲，你當會留下來吧……”
鍾延一臉頹廢，低聲喃喃。
良久。
他將那張臉龐驅除腦海，深埋心底，目光重新變得堅定。
只爲長生！
強大而自由！
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你若想要走，我亦可強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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