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陳夫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馮蘊。
“我是你母親!”
馮蘊勾起一側脣角,對邢丙道:
“押過去,讓她好好清醒清醒再說。”
邢丙沉眉拱手,“喏。”
一羣梅令部曲手持鋼刀,氣勢洶洶地衝上去,陳夫人在混亂中閃躲中,失聲驚叫。
“十二孃!”
離開的時候,她朝阿萬瞥去一眼。
衣食供奉,溫聲細語。
她什麼都想好了,只有阿萬令她頗爲意外。
一個字,平靜無波。
馮蘊轉身,頭也不回。
馮蘊看她眼裡閃出的幾絲得意,笑了一下。
四周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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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嘴一撇,“你就當我不孝吧?動手!”
她嗓子略略一拖。
“十二孃你說話要憑良心。”陳夫人方纔吼鬧一陣,嗓子都劈了,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但還是用足力氣,聲嘶力竭地怒斥。
陳夫人讓她噎住,嘴脣嚅動兩下,又拔高聲音。
她之所以允許陳氏帶着人在村頭耀武揚威這麼久,沒有派部曲和侍衛營的人前來,只讓村衛出面,要的就是讓陳夫人自暴其短。
此言一出,激起了馮府守衛的怒火。
她被幾個梅令部曲從村東頭押着走來的時候,馮蘊已然四平八穩地坐在了大槐樹下。
風口上,涼風陣陣,寒意陡增。
“呵。”
花溪村發展得太快了。
“兩國訂立盟約後,互商互動,晉人在齊置業,齊人在晉買賣,司空見慣,朝廷亦是鼓勵,才得如今的欣欣向榮。有民間財物糾紛時,官府認的是證物,是契書。怎麼,你們朝廷允許的事,你卻不允許?”
阿樓應諾,從馮蘊背後走出來,朗聲背誦。
馮蘊做的事,簡直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陳夫人做夢都沒有想到,馮十二孃會如此膽大,全然不顧倫常,以女兒的身份對繼母無禮……
她這輩子都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
好一個大義滅親。
換而言之,父母就是子女的天,是子女越不過去的高山……
“財產是你我間的私人糾紛,既然你我雙方各執一詞,那便容後再議。眼前要處理的,是你陳夫人違反我花溪村規的事情。一碼歸一碼……”
“且不說我與馮家早斷了父女關係,就算我仍然認她是繼母,也是要大義滅親的……”
三棵大槐樹下,阿樓早已準備好了香燭祭桌,兩側則是排列整齊的持刀侍衛,一個個威風凜凜,面無表情。
“是我誤會了,陳夫人不是魯莽行事。而是有備而來。看來是沒少研讀兩國政令律法。”
“陳夫人原來是搞錯了,怪不得如此氣憤,如此魯莽……”
“我們夫人是齊國誥命之身,一個小小的晉國里正,豈有處罰之權?仗勢欺人,給你們拼了……”
長髮披散下來,配上她聲嘶力竭的吼聲,看上去如同顛婆。
馮蘊莞爾,“我是真糊塗。你一個南齊的郡守夫人,憑什麼到大晉的土地上,要東西?”
還有傳說中的花溪村規,也讓外鄉人好奇。
陳夫人再次用力,甩開挾持的部曲。
陳夫人急眼了,掙扎着甩了甩肩膀,沒辦法逃開梅令部曲的鉗制不說,還把綰好的髮髻甩開了。
持械滋事,才能違反村規。
“就算陳夫人有什麼不對,可她到底是你的母親,不可違揹人之大倫啊。”
她看一眼圍觀的人羣,漫不經心地道:
“阿樓,拿我契書來。”
肩輦悠悠晃晃地從圍觀的人羣裡經過,人羣自動讓到兩側,接着便有一部分人跟隨過去……
“你不要亂來,就算我不是你的繼母,還是齊國的郡守夫人,你一個晉國里正,因何能懲罰我?”
重生後的她,不愛慣人毛病。
環兒特地端來火爐,替她取暖,小滿又貼心地備了個手爐,塞在她袖子裡,幾個姬妾也是忙前忙後,管薇親自抱來一件氅子,披在她的肩膀上,侍候得很是小意……
所以,陳夫人的話,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支持。
阿萬早已縮到了人羣后面,恨不得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娘子也沒有聽到她那些狗屁倒竈、傷風敗俗的話……
因此花溪村沒有宗祠,也沒有族羣長輩,在這個迅速發展擴張的時期,靠的就是馮蘊立下的“二十條村規”,約束村人,保證了村子的正常秩序。
“阿樓,將村規念一遍。”
馮蘊面無表情地看着,拔高聲音。
不得不說,這一羣人還是熱血漢子,很是忠心,大聲嘶吼着,衝上來便要保護陳夫人。
陳夫人冷笑一聲。
花溪村與別的村子最大的不同,在於村裡人,是從五湖四海而來,不像鄰近的幾個村子,村裡人大概就一個姓,最多不出三個姓,全是親戚聚居……
違反村規,才能在這個熱鬧的所在,在所有人的目光裡,理所當然地處罰。
不以惡名,加諸父母。
她點點頭,“好。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那這個問題的糾紛點在於,你的地契房契和我的地契房契,哪一個做準,對不對?”
“打。”
“若不是有馮家家產在先,新朝廷憑什麼劃分這些財產給你?先有因,再有果。在場諸位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不用我說,他們都清楚是怎麼回事,只有你馮十二孃,揣着明白裝糊塗!”
“天理倫常,不可違背。馮十二孃,你是要逆天而行嗎?我是你母親,天下哪有女兒處罰母親的道理?”
馮蘊含笑沉默,等大家都說完了,這才掃向陳夫人那一雙“你拿我就沒辦法”的眼睛,淡淡道:
陳夫人氣恨得咬緊牙關。“你就是誠心報復……”
他們都想看看,馮十二孃要如何處罰她的繼母。
馮蘊輕輕一笑。
“馮十二孃,你瘋了不成?”
有好些人,怕馮蘊這麼做會壞了名聲,好言相勸,讓她寬容繼母……
馮蘊笑了起來,“在哪裡告狀全憑你的心意。齊國朝廷要如何審理,也是你們的事。不過我認不認,就看我的心情了。”
馮十二孃成天讓這麼多美姬侍候,真是豔福不淺啊,這天下男子,有幾個像她這般得意的?
“馮十二孃!”陳夫人見鬼似的瞪大雙眼,看着馮蘊不徐不疾甚至帶着笑容的表情,幾乎快要瘋掉了。
“那我在齊國告狀,你認嗎?”
大聲喊着馮蘊的名字,沒有求饒,全是詛咒和謾罵。
大槐樹周圍,不時傳來尖叫和勸阻。
陳夫人哼聲,“說破天去,馮家的產業,也應當歸還馮家。你要肯承認自己是馮家人,我當孃的,也能爲你備上一份豐厚的嫁妝,你要當真撇清關係,那就別怪我,分文不給了。”
然後錯愕驚訝,目瞪口呆。
那些來看熱鬧的外鄉人,起初以爲這是小妾對主母的巴結,後來聽村子裡的人說了原委,才知道她們不是雍懷王的小妾。
“里正娘子萬萬要三思。”
“啊——”
這點屈辱算得了什麼?
比起她和馮瑩母女倆上輩子施加到她和渠兒身上的,不過九牛一毛。
馮蘊笑了一下,坐上肩輦。
伶牙利齒,倒是個厲害的。
所以,村口離長門的距離就遠了。馮蘊懶,便坐了肩輦過來。
雙親怒責,不可埋怨。
陳夫人嘶吼:“孝道呢,你的孝道呢。”
就好像打的是豬是狗是不值一提的人,而不是自己的繼母……
那些從幷州來的南齊侍衛,見狀也坐不住了,齊齊吶喊起來。
“這算什麼糾紛?我在前,你在後。我是真金白銀買來的土地莊子,而你是分文未取的霸佔。走到哪裡去,都是這個理。”
父母煩事,子女代勞。
人羣裡的議論越發激烈,勸她息怒的聲音,也更多了。
莫說是一個里正,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如此。
馮蘊眼看着圍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黑眸裡漸漸浮出一絲笑意,平靜地看着憤怒得滿臉通紅的陳夫人。
馮蘊充耳不聞,就像沒有聽見一般。
馮蘊道:“晉齊之間的事,以國法論。而花溪村的事,按村規辦。”
在大晉的衙門當然是幫着她說話。
陳夫人帶來一份房契和地契來,她也有契書?
馮蘊看穿了衆人看熱鬧的情緒,十分配合,表情到動靜,無不輕鬆優雅,極富鬆弛感。
“你說你有理,我說我有理,再爭論三天三夜,也說不清楚。這樣吧,你主張財產,那你去衙門裡告狀,就說我霸佔,看衙門要如何判斷?”
兩個部曲拖着陳夫人就要上條凳,陳夫人手足並用地掙扎,大喊大叫,那披頭散髮的樣子,形若厲鬼。
“馮府侍衛,全是幫兇,以等同罪,各笞五十。”
“你想侵吞馮家產業!正如你方纔所言,你與你父親早已斷去關係,你因何還霸佔馮家的財產。”
可到了長門的地盤,他們那點子武力,根本不值一提。
時人講究五倫八德,百善孝爲先。
“來人,將陳夫人按到條凳上,笞五十。”
如今的村東頭已經不在過去的位置,至少往外延伸了三裡地,這個村口所在,以前全是莊稼田地,現在往四處望去,全是房舍商鋪……
馮蘊低低笑一聲。
陳夫人心裡明鏡似的,瞥着她低哼一聲。
馮蘊微笑,“你說說你都對我做了什麼,讓我有報復之心?”
雖然陳夫人是馮蘊的繼母,但這世情,繼父母與繼子女最是稀鬆平常,沒有區分……
“我的契書,是馮郡守棄城逃竄,將整個安渡郡和他的親生女兒獻給大將軍以後,代職安渡郡守的賀君,親自辦理的。故而,我的莊子、田地、林地,荒山,店鋪,不是從馮家手上得來的,是新朝廷按照新政,重新劃分給我的……”
在陳夫人疑惑地目光裡,突然沉喝。
陳夫人冷笑一聲,剛要說話,馮蘊突然斂住笑容,冷冷看着她,話鋒一轉。
“殺人不過頭頂天。馮十二孃欺人太甚,殺!”
眼看就要血濺當場,村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
“端太后懿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