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鐵的人食量大,黃大妹每日都給衛王弄羊肉,外加各種麪食,天長日久,倒也養的渾身肉。【】
兒子漸漸長大了,三歲的李昌在後院玩耍,追雞攆狗,無所不爲。
黃大妹在廚房忙活,聽到動靜喊道:“大郎離水缸遠些!”
“哦!”李昌嘴裡應着,卻悄然靠近水缸。
水缸裡有黃大妹前日買來的幾條大魚。剛買來的魚不乾淨,黃大妹準備在水缸裡養幾日,把肚子裡的髒東西吐乾淨後再吃。
水缸不算高,李昌趴在邊緣,把小身子探進去,伸手去抓魚。
魚兒看似呆板,可他的小手接近後,迅速跑了。
李昌發狠,把身子再探進來些,剛伸手,身體卻不受控的往水缸裡滑。
他瞪大眼睛,剛想叫嚷,就被人提溜了起來。
“阿耶!”
衛王抱着兒子,蹙眉道:“你抓魚作甚?”
李昌說道:“阿孃時常說阿耶辛苦,我抓魚給阿耶吃。”
衛王說道:“知道了。”
他本不擅長表達情義,也就是伸手摸摸兒子的臉頰。
李昌央求,“阿耶,抓一條吧!”
“好!”
衛王答應了,李昌歡喜拍手,“我去拿兜子來!”
“不必了。”
衛王伸手,水花一綻,再回來時,手中抓住了一條魚。
李昌呆呆的看着父親,拍手道:“阿耶,你好厲害!”
“還抓魚!”
黃大妹端着一個瓦罐出來,“吃飯了。”
菜是一瓦罐燉羊肉,外加一碟子燉菜。
衛王吃的不緊不慢,但幾張餅下肚,黃大妹才吃了半張餅。
阿耶好厲害……李昌覺得父親什麼都厲害,連吃飯都是如此的氣勢不凡。
吃完飯,黃大妹說道:“外面說陛下要定下太子呢!說是越王要進東宮,可憐衛王,此次怕是要倒黴了。”
衛王伸手從兒子嘴角抹去一點餅屑,說道:“該去拜拜丈人了。”
黃大妹說道:“可是太遠了些。”
“遠,也得去!”
衛王起身,“不過不可張揚。”
“真能回去?”黃大妹心中一喜,“可鐵匠鋪的生意怎麼辦?”
“你帶着孩子先去,我這裡把剩下的那些東西打完了再去追你們。”
衛王起身,“到時候我尋一隻靠譜的商隊,讓你們跟着。”
……
越王去尋了國丈。
“陛下是想讓兩邊動手。”國丈說道。
“啊!”越王一怔,“動手?對誰動手?”
國丈幽幽的道:“陛下需要把柄,明白嗎?”
“您是說,阿耶是想讓我……對二兄動手?”越王瞪大了眼睛。
“怎麼,不願意?”國丈問道。
“那畢竟是兄長!”越王一臉糾結。
“老夫就喜歡你這等明明想殺了自家兄長,卻又裝作是不忍的城府。”國丈笑道:“你隱忍多年,東宮也空懸了多年。如今天下大勢要變了。陛下不是想立太子,而是不想讓老夫再與你親近。他擔心啊!老夫把你當做是棋子。明白嗎?”
越王愕然,“阿耶他……”
“你以爲他想做甚?”國丈微笑道:“他一直想壓制世家門閥,可力有未逮。如今機會來了。只要北疆敗亡,他便手握數十萬雄兵,挾勢鎮壓世家門閥。到了那個時候,老夫若是帶着你遠走高飛,立你爲帝,你說,他會如何?”
越王面色蒼白,“阿耶要動手嗎?”
“他隱忍半生,看似與老夫等人親密無間,實則骨子裡恨透了老夫。你覺着他是爲了蒼生還是爲了什麼?”國丈問道。
越王說道:“爲了天下!”
“不!”國丈冷冷的道:“只是爲了權力!”
越王默然,看着有些傷感。
“但這是個機會。”國丈說道:“一旦你能入主東宮,老夫便能帶着世家門閥爲你後盾。陛下是手握大軍。可你以爲軍中就沒有我們的人馬?
老夫一旦發力,身後少說能拉出十數萬大軍。
他若是不顧及長安,那老夫在乎什麼呢?把長安打爛,把關中打爛,把天下打爛……”
越王看着外祖父,微微搖頭。“就不能各退一步嗎?”
“你以爲權力是什麼?”國丈冷笑,“當初你父親爲了權力做的那些事,老夫怕說出髒污了嘴,也髒污了世人的耳朵。”
越王嘆息,“如今該如何做?”
國丈說道:“此事不能太明着來,但也不能暗着來,你要讓長安人知曉你與衛王不共戴天。隨後出手。
這是遞把柄。他拿了又如何?衛王死了,敬王就是個頑劣的,他有本事便學赫連峰,兒孫死光,就剩下個女兒存世。過些年那個女兒去了,他連豕頭肉都吃不上。”
越王低下頭,“非得要如此嗎?”
“你能裝,老夫很是欣慰!”國丈拍拍他的肩膀,“記住,上位者要裝什麼,一定要裝一輩子,否則,身敗名裂!”
越王出了皇城,“去那個小巷子。”
小巷子中,黃大妹揹着揹簍,牽着兒子從另一頭走了出去。
衛王站在鐵匠鋪外,看着妻兒遠去。
回身,就看到了越王。
“我對你的妻兒沒那等趕盡殺絕的心思!”越王說道。
衛王進了鐵匠鋪,把刀坯放進火中,開始拉風箱。
“阿耶的意思你也明白。”越王坐在邊上,“他隱忍多年,一朝揚眉吐氣,便要改變朝中的格局。首當其中的便是太子之位。”
“那不是你的嗎?”衛王說道。
“你也知曉?”越王笑道。
“我從不稀罕什麼太子之位。”
衛王把刀坯夾出來,放在鐵氈上,舉起大錘敲打。
鐺鐺鐺!
越王微微後仰身體,看着他,“你走吧!”
“國丈的人在半道等着我吧?”衛王問道。
鐺鐺鐺!
火星四濺。
“我說過,你孑然一身,不是威脅!”越王說道。
“是嗎?”
“我發誓!”越王肅然舉手。
衛王看着他,良久點頭,“也好。”
越王悄然出了巷子。
晚些,令人去告知國丈。
“大王說,最近道路不靖!”
國丈點頭,“老夫知曉了。”
回過頭,他對幕僚說道:“從長安大軍出發的那一刻起,衛王就是個死人了。”
幕僚笑道:“人說虎毒不食子,陛下利用了衛王多年,臨了臨了吧!還準備弄死他。老夫一直不明白,既然把兒子當做是仇人,那他當初爲何要生出來?”
接着幕僚覺得這個問題有些不恭,有抹黑皇后的嫌疑,趕緊請罪。
國丈的眼中多了不屑之色,“他只是管不住自己的褲襠罷了!”
……
黃大妹上了一輛馬車,跟着商隊出了長安城。
商人很客氣,說和李二多年的交情,讓黃大妹母子但凡想要什麼,只管開口。
商人自稱丁南順,肌膚比黃大妹的還白,聲音略尖利,笑起來很是和氣,對李昌更是愛的不行。
“那就抱抱吧!”街坊們互相抱抱孩子,這不是事,反而是表達親近的一種方式。
可丁南順卻擺擺手,“不敢不敢!”
這人有些怪!
黃大妹因此留了心眼,把隨身帶的橫刀擱在身邊,弄了布帶,對李昌說道:“若是有人鬧事,阿孃就揹着你,你不可看,知道嗎?”
“哦!”
李昌頗爲興奮。
……
長安。
衛王進宮求見。
“你來作甚?”
皇帝神色淡漠,彷彿來的是隔壁家的熊孩子。
“三郎做事太過,我忍不住想動手!”衛王擡頭,眼中有厲色。
皇帝就是要你這樣啊!
韓石頭低下頭,眼底全是歡喜。
殺吧!
殺起來!
殺的越多越好!
最好學赫連峰,殺絕種了。
斷根了!
剩下兩個留給國公復仇。
皇帝幽幽的道:“頑劣!”
兩個字!
衛王告退。
隨即傳來消息。
“衛王當街重創了越王的護衛。”
這還不夠!
韓石頭心中冷笑。
衛王去了越王府。
“你來了。”
越王在家中等候。
“其實,我一直瞧不起你!”
衛王說道:“你是皇后嫡子,你知曉阿耶不可能廢后,所以你裝什麼?太子去了,他就你這麼一個嫡子。不能廢后,太子之位難道還能旁落?你但凡露出些才華來,好歹讓他忌憚一番,這纔是爭鬥。可你卻裝作孱弱不堪的模樣,讓楊松成爲你出頭,丟人!”
“我是兒子!”越王說道。
“可他沒當你是兒子,你沒沒把他當做阿耶!”衛王說道:“既然他把你當做是仇人,你這般隱忍作態,只會讓人瞧不起!”
“說完了?”越王沒生氣。
“說完了。”衛王舉起手。
只是一巴掌,就把越王半張臉抽的高高腫起。
“滾!”
幾個侍衛撲上來,被衛王擊飛。
他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出了越王府。
隨後,衛王闖入越王府,重傷越王的消息就傳的沸沸揚揚的。
衛王回到了鐵匠鋪。
丁長在等他。
“大王,走吧!”丁長嘆道:“陛下這是要算總賬,等北疆敗亡的消息傳來,長安不知要死多少人。”
衛王拿起一罈子酒水,喝了一口,說道:“所有人都以爲他對楊玄和北疆恨之入骨,可誰又知曉,他是想借此拿下長安諸衛和南疆軍。”
丁長愕然,“竟然如此?”
“他需要一個靶子,北疆便是。”衛王難得的笑了笑,“當初他曾寵愛母親,母親不解,等皇后出手害她,被我擋住後,母親大怒,當即大鬧後宮。
隨後阿耶出手,壓制了皇后的權力。那時我就知曉,在他的眼中沒有敵人,只有權力。任何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靶子!”
丁長悚然而驚,“可怕!”
“他能兩度發動宮變,爲的也是權力。他登基後,世家門閥坐大,他想壓制卻力有未逮,於是便隱忍。這些年他一直在佈局,所有人都以爲他在制衡。可制衡只是虛晃一槍,他真實的目的是拿到長安諸衛和南疆軍。爲此,他放縱北疆,放縱楊玄。你可知曉,楊玄最後一次來長安時,他便想過弄死他。”
“他不怕北疆軍造反?”
衛王搖頭。“在他的眼中,江山也是棋子。只要能拿到權力,別說是北疆,南疆他也能拱手相送。”
丁長倒吸一口涼氣。
“此刻外面多少人在盯着本王?走,走哪裡?”衛王喝了一口酒水,“長安,甚好!”
……
這幾日彈劾衛王的奏疏堆滿了宮中,皇帝令人去呵斥衛王。
“二郎怎地這般衝動!”淑妃很是焦慮。
於男說道:“娘娘忘了大王歷來皆是如此。”
淑妃嘆道:“可這是什麼時候了,陛下說了要立太子,這便是把二郎架在火堆上炙烤,他在這個時候大打出手,不是遞把柄給別人嗎?咦!”
淑妃突然面色微冷,“去個人,就說我想二郎了。”
……
“那個逆子!”
皇帝冷冷的道。
韓石頭聽到了些熟悉的氣息。
當年皇帝準備弄死太子之前,便是這個氣息。
鐵匠鋪中,衛王剛拒絕了一單生意。
“這是不做了?”客人問道。
“這是累了,想歇歇。”衛王把一把鋤頭遞給客人,說道:“這便是最後一樁生意。”
客人指指已經成型的橫刀,“那這個呢?”
“我自用。”
橫刀寬大,看着令人生畏。
客人突然就笑了,“你這是想把這刀擱大門外當招牌呢!”
“嗯!”
衛王淡淡迴應。
鐺鐺鐺!
嗤!
水汽冒起。
接着是開刃。
一夜磨刀。
第二日凌晨。
丁長來了。
“大王,都準備好了。”
“知道了。”
衛王把巨刀插入特製的刀鞘中,單手拿着,說道:“該走的,都走。”
“是!”
衛王看着他,“你也是。”
丁長笑道:“大王去哪,老夫便去哪!”
“九幽地底呢?”衛王擡頭看着他。
丁長說道: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