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天鏡向常歲寧暗中傳信,告知了無絕蹤跡。常歲寧回信之際,表達感謝之餘,邀請天鏡得空來江都做客。
這已是去年的事,彼時天鏡尚在以國師的身份遊歷四方,爲帝王暗中尋找“禍星”所在。
時隔已久,方有天鏡這句“赴約來遲”。
午後,常歲寧再動身時,隊伍中便又多了一位騎青驢的道人。
途中,喬玉綿透過車窗好奇地多瞧了幾眼,只見那道人一頂竹編斗笠遮陽,看不清具體形容,周身卻自有飄然道氣。
喬玉綿自然是知曉天鏡國師的,也曾碰過面,但彼時她目不能視,並不知那位國師具體是何模樣。又因在京中時已聽說了國師仙逝的消息,便怎麼也想不到眼前之人正是天鏡。
喬玉綿很快收回視線,伸手探了探車內那紫衣女子的額溫,覺察到對方高燒已退,喬玉綿便安下心來。
被觸及額頭的紫衣女子睜開眼睛,神情冷冽不耐。
她的手腳被綁住,嘴巴也被堵住,渾身乏力,半點動彈不得,只能躺在車內,由着這醫女和那位大夫看守並沿途醫治,以確保她不會死去。
喬玉綿被她滿含殺氣的眼神嚇得手往回一縮。
紫衣女子擰眉,糟心地移開視線,恰落在坐在角落裡的孫大夫身上,二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相觸,孫大夫慌亂地移開目光,開始上下打量車壁,肉眼可見地侷促緊張。
“……”紫衣女子乾脆重新閉上眼睛。
夏日天長,江都城晚間關閉城門的時間也延後了一個時辰。
次日,城門將閉之際,一行人馬忽從江都城內奔騰而出,城門守衛統領認出了那是刺史府的車馬,連忙上前行禮。
爲首的馬車內,車簾被打起,守衛統領見得那大馬金刀地坐在車中之人,抱拳道:“卑職見過侯爺!”
江都城中如今能被稱爲侯爺的,僅忠勇侯常闊一人。
忠勇侯腿疾在身,平日裡並不管事,但江都上下人等,待其無不敬重有加,一則是因其往昔功績威名,二則不必多言,頂頭上峰且得喚一聲阿爹呢,說是在整個淮南道位居萬人之上那也是毫不爲過的。
守衛統領行禮罷,看向常闊之後的人馬,便詢問道:“侯爺這般時辰出城,不知今夜歸否?”
若是夜中回城,他便同夜中值守的手下交代一番。
車內的常闊卻是手扶着車框已要下車來,笑着道:“不出城,就在此處等着即可!城門再讓人多留片刻!”
守衛統領忙伸手去扶常闊,腦中思索間,不禁驚喜問道:“可是節使大人要回來了?”
常闊從護衛手中接過柺杖,站穩了身子,笑着點頭:“不錯!”
守衛統領精神一振,忙去交待下屬準備迎接節使大人。
夏日車內悶熱,其他人也陸續下車下馬,同來的有阿點,王嶽,駱澤等人,以及如今又名玄陽子的無絕。
阿點等了一會兒,脖子都抻長了,實在心急見到殿下,乾脆重新上馬,回頭衝榴火道:“榴火,咱們往前看看去!”
榴火立即揚蹄跟上。
常闊也沒攔着,看着阿點和榴火跑遠,眼底現出恍惚之感,喟嘆道:“好像又回到那時候了。”
無絕也嘆一聲,感慨了兩句之後,勾起了對舊事的追思。
這世間事既恆常又無常,那些年裡,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日後會折騰出這麼大、又這麼了不起的一件事來。
如今眼見殿下走在這樣一條前無古人的路上,他時常覺得自己與殿下、與這世間共命運的感覺實在奇妙。 近日,無絕總是不自覺地想到自己和天鏡的那最後一場對話,那時他未想到,那竟會是二人最後一次見面。
彼時狼狽不堪爲世間萬物所棄的他,如今已重新恢復了生機,反倒是天鏡,說死就死了……
俗話說,死者爲大,無絕如今再回想昔日自己對待天鏡的態度,難得生出兩分遲來的反省,又替天鏡感到幾分遺憾——在那場談話中,他分明感受得到,天鏡對殿下爲天下改命的結果甚是憧憬,只可惜啊,已無緣親眼得見了。
無絕神思發散間,聽得前方有車馬聲響傳近,擡頭看去,阿點已去而復返,策馬在最前面,口中興奮大喊:“回來了!回來了!”
很快,在阿點身後,一行人馬出現在視線中。
爲首者着青袍,在濃烈的晚霞中策馬而來,榴火跟在她身側空跑着,全身上下的皮毛都比往日更加精神抖擻百倍不止,好似迎接主人歸家的忠心護衛。
常闊拄着拐,同衆人一起,忙快步往前迎去。
常歲寧躍下馬背,丟開繮繩。
歸期抖了抖皮毛,下一刻,卻又覺繮繩被拽住,它有些不耐地扭頭,卻見繮繩的另一端被它爹銜在了嘴裡。
對上榴火一臉名爲血脈壓制的規訓,歸期踢了踢腳,嘴巴里嘰裡咕嚕了一頓,唯有乖乖站好。
“回來了!”常闊見着走來的常歲寧,沒急着說其它,先道了句:“又瘦了!”
常歲寧一笑:“是長個子了。”
說着,看向無絕:“玄陽子大師看起來也長個子了。”
大約是阿點督軍太盡責,無絕又緊實挺拔了些,視覺上看起來便似高了那麼些許。
無絕哈哈笑起來:“皆因主公身邊的風水養人。”
他如今可不就是靠着主公的“風水”活着嘛。
他家主公的存在,就是這天下最上等的風水,既旺他,也旺這天下。
王嶽與駱澤緊跟而來,向常歲寧行禮:“恭迎大人回城!”
後面,那城門守衛統領帶着一羣守衛,無不目光炯炯有力地抱拳,跪一膝行禮,齊聲道:“恭迎節使回城!”
常歲寧擡手,示意他們起身,又向王嶽他們笑着道:“辛苦諸位出城來迎。”
“辛苦得分明是大人……”王嶽搶在最前頭道:“大人此行固然功德圓滿,但辛勞冒險也是真。”
說着,擡袖攢了攢眼角淚花,動作雖熟練,卻也盡是真情流露。
駱澤看在眼中,心態已趨向平和,還好如今他“錢家”在刺史府上也有了“族人”相助,祖母不再將賭注和擔子全壓在他一人身上……否則他都不敢想,此時他眼見望山先生動容流淚,而自己卻死活哭不出來,他將會有多麼地焦慮無助。
常歲寧和王嶽他們說了幾句話後,聽得身後車馬已緊跟而至,便笑着與常闊道:“阿爹且看誰來了——”
常歲寧話到一半,回頭看去,常闊也緊跟着投去目光。
喬玉綿提着裙角下了馬車,往此處走來。